良宵

    月上中天,沸腾了一日的京城终归平静,城东杜雪衣名下的另一处豪宅却依旧灯火通明。

    咿呀一声,李征鸿带着满身酒气推开房门,却被眼前一幕吓得醒了八分。

    只见杜雪衣披头散发,以极为霸气的姿势靠坐在床边,身上只留一袭红色单衣,近十件繁复的喜服被她在无聊的等待中胡乱扔在屋内各处,而此时在她手上转得飞快的,正是原本戴在她头上的那顶九珠瑞鸟冠。

    “你可算回来了,我都快闷死了。”杜雪衣朝李征鸿抱怨着,随手就把头冠当绣球一样抛给他。

    李征鸿笑着摇摇头,抬手接过头冠,其上的步摇已缠作一团,全然分辨不出“九珠”和“瑞鸟”在何方:“原本会早些的,但在院门口被吴中友和宇文栩那对活宝给拖住了。”

    “咱都老夫老妻了,还非要搞个这么隆重的婚礼,麻烦死了。”

    杜雪衣撇撇嘴,随意拨弄散在身前的头发:“现在外头都乱成什么样了,我们居然还在这醉生梦死,还把去找怀无的人都叫了回来,想想都过意不去。”

    李征鸿将桌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喜服叠了叠,而后将头冠小心翼翼放在刚腾出的小块地方上:“如今北境战事基本已定,但他们准备了这么久,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绝对不可能这样就被剿灭了,此中肯定有诈......”

    “我知道知道,你都说过多少回了。”杜雪衣不耐烦地打断,然后插着腰学起李征鸿同她解释的语气,“所以呢,照此看来,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要做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最终目标肯定就是京城。国师那边又一无所获,为今之计,便是让我们再次离魂去探一探究竟,是不?”

    北境的战事来得突然,加之北庭节度使突然倒戈,杀得边疆守将措手不及。然而连年战事不断的安西节度使也不是摆设,加上李征鸿亲自训练的雁翎军及时赶到,两路人马前后配合对叛党形成围攻之势,以至于交战未到半月胜负已渐渐明了。

    “这我能理解,但圣上下旨赐婚,让我们于同一日合婚合葬,明摆着就想把我们当成以前我们两人的继承人,借这波舆论,好以后控制江湖和雁翎军。你居然也答应了。”杜雪衣对此十分不满。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李征鸿坐到床边,摸了摸杜雪衣的头,将凌乱的头发轻轻抚平,“就觉得,欠你一个婚礼。我想让天下人知道,你是我的妻。”

    这一直是李征鸿未完的夙愿。

    上一次,他抗旨出逃,与杜雪衣在竹院私定终身时,他就心怀有愧。而在抚仙镇那次,二人连面都没碰上,又互相不知道对方身份,更谈不上成亲。

    而他李征鸿,于幼年时遇到一个女孩子,二人相见恨晚,共同立下毕生之志。这女孩与他素未谋面,却在一日之内数次舍身护他。

    自此之后,她成了他的光,她与他立下的志向,也成为他的指路明灯。

    每每在如炼狱般的战场上绝望无助时,他便会想起二人初见那日,想起她——那个不顾一切跑回火海的女孩,那个笨手笨脚把自己按吐了的女孩,那个无数次倒地却还拼死护在他身前的女孩。

    纵使在重逢时他发现女孩忘了他,他也毫不在乎。他不愿让她想起血腥的旧事,而是选择让她重新爱上他。

    他做到了。

    他将她藏在心中多少年,他有多爱这女孩,他不需要她知道,他只想让她平安顺遂、喜乐无忧,让她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成为他的妻子。

    “行吧行吧。”杜雪衣本来也就是随口抱怨,见李征鸿认真起来,心中早就柔软一片,双颊被红衣红帐映得绯红。“这几日都在操心京城里各种事,还没......”

    自打杜雪衣的五感回来,二人还未得亲热,杜雪衣心下竟有些紧张。

    “是啊,安生日子没几天了。”李征鸿柔声说道,继而揽住杜雪衣的腰,把她捞到怀里吻了一吻,“莫要负了这良宵。”

    ***

    院外,贺来站在檐下,正鼓弄自己的唢呐,见织锦回来,笑道:“怎么样?我们哥俩还是第一次一起办事,真畅快!”

    织锦一身素衣,在满院喜庆的红绸中格外凸显。她面上也带着笑:“没想到啊,贺老鬼,你们兄弟居然也有只单纯办事的时候。”

    “也不看看今儿主角是谁,可都是门主啊!”贺来嘴咧得老高,“我早说这小姑娘看着怎么那么像门主嘛。以前在河东道的山寨里,办事那可都是自己办的,门主没扬名天下那会,还去凑了好几次热闹呢。”

    贺来正说着,忽见织锦身后冒出一个人影,当即警惕起来:“这位是?”

    织锦还未来得及介绍那位在杜雪衣坟头捡回来的书生,便听得洞房中传来杜雪衣的声音,继而是一阵打斗声。

    “雪衣她怎么了?”书生立即紧张起来,想冲上前却被贺来一把拉住。

    “贺老鬼,介绍下,这是门主的亲哥哥,杜元书。”织锦指着书生笑道。

    见杜元书心不在焉,还试图挣脱束缚,贺来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你妹妹现在比之前还厉害,只有她揍人的份。”

    杜元书闻言一愣,而后观察了一番众人地神情,这才似乎明白了其中奥妙。

    他将信将疑道:“真的......没事?”

    ——“李征鸿你找死......”

    杜元书话音未落,便听得屋来传来杜雪衣的叫骂声,但还没骂完就被堵了回去。

    不到片刻,屋里又传来打斗声,以及不知什么东西被撞翻的声音。

    众人:“......”

    ***

    屋内红帐之中,杜雪衣和李征鸿两人仰面朝天,俱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杜雪衣极力平复方才过激的情绪,眼里噙着泪:“你就不会轻点?”

    李征鸿嗡嗡作响的脑袋,缓了很久才能正常思考,他半边脸都肿了,有些委屈道:“已经比之前轻许多了。”

    适才那一下两人都猝不及防,杜雪衣几乎是本能地朝他面上招呼了一拳,力道完全没收住,而后二人扭打在一块,李征鸿好不容易才将痛到发狂的杜雪衣制住。

    “我怎么舍得......”李征鸿生怕她不信,再次补充道。

    杜雪衣:“......”

    她触觉回归之后,却发现较之前有一个极大的不同——那便是对痛觉变得十分敏感。

    只是稍微破了点皮,都如被剜去一块肉、被尖刀刺入一样疼痛,更别说......

    二人沉默了不知多久,最后还是杜雪衣重燃战意。

    只见她如同鼓励战友一般,拍了拍李征鸿的肩膀:“来吧,最多练练外家功夫。”

    李征鸿:“......”

    ***

    这夜里,二人将对方毕生所学的拳脚功夫都见识了个遍,甚至还创出了许多全新的近身搏斗招式。

    等到天亮时,满身是伤、几乎一夜未眠的二人推开房门,却被眼前景致吓得愣了愣。

    只见院里坐满了人,廊前、檐下、池边、石上,或坐或卧、或站或靠,几乎所有住在院里的人都悉数在此。

    听见开门声,藏在黑眼圈里的二十几双目光齐刷刷射向二人。

    “你们......起挺早啊?”杜雪衣尴尬一笑。

    众人:“......”

    “你还好意思说?”这时候只有吴中友一人敢跳出来讲实话,他指着二人就是一顿数落,“你问问你问问,昨夜这宅子里有谁睡得着......这么大动静。”

    林大夫揉了揉眼,附和道:“我隔了这三个院子,也......”

    话未完就被杜雪衣瞪回去了。

    见二人醒来,众人打着哈欠纷纷散去,就在此时,杜雪衣猛地注意到院门后探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哥?”

    杜雪衣跳着跑向门口,李征鸿暗中理了理衣襟,也跟着来到杜元书身前——按理说,杜元书才能算是他货真价实的大舅子,而这次,也是他与这个大舅子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见得二人靠近,杜元书下意识退了一步,看二人之眼神与看怪物并无二致。

    “哥,你是不是还不习惯我现在的样子?”杜雪衣笑得天真。

    杜元书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得屋里再次传来巨响,李征鸿默默往身旁挪了挪,挡住杜元书望向房间的视线。

    夏橙离房间最近,当即踹了门就冲乐进去。待得出来时,却见她满脸通红,跟被屋里的红绸染了一遍似的。

    “怎么了?”林泠好奇地抓着夏橙追问道。

    “床塌了。”

    众人:“......”

    ***

    “哥,喝茶。”厅内,李征鸿恭恭敬敬为杜元书斟了杯热茶。

    见李征鸿一副局促模样,杜雪衣暗暗好笑:“哥,家里人如何?”

    “一切都好。”杜元书也不客气,欣然接过李征鸿递来的香茗,“你们二人的事,昨夜我都听织锦姑娘说了。原来圣上竟是这样的人,世道如此,人心不古啊。”

    “那接下来你们如何打算?”杜雪衣问道。

    她如今也颇为困惑,明明此前已经决定不再搭理朝堂纷争,却因这内忧外患,因国师说二人是破局之契机,终究还是再次踏入这乱流之中。

    “孟子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今父亲在剑南道,虽不如之前那样位高权重,倒也清闲得多,我如今没什么实在官职,每日过得也怡然自得。”

    杜雪衣想了想:“我现在是京城首富,有的是钱,若是你们不想给朝廷做事了,就干脆辞官算了,我养得起。”

    杜元书笑着拍拍杜雪衣的头:“雪衣啊,你想事情还是这般简单。好了,事情办妥了,我也该走了,得赶紧回去跟爹说这天大的好消息。”

    “我让人送送你。”杜雪衣知道京城很可能将迎来狂风暴雨,不敢多留杜元书,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世道不太平,你为何还特地从剑南道过来?”

    “这次是父亲特地让我来的,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要将那首《征衣歌》念给你听。”

    杜雪衣一愣:“千里迢迢的,就,念首诗而已?”

    “那不然呢?”杜元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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