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策

    几日前,狱中。

    “国师。”看守见国师慌忙行礼,诧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国师皱着眉地扫了扫在眼前舞得正欢的蝇虫,问道:“听说,前几日抓到的那个叛党醒了?”

    “您说的是,进来时差点死了的那个啊?”看守走在国师前头引路,赔笑道,“按您的吩咐,请了狱中最厉害的大夫,总算给保住了性命,今日终于是醒了。但......”

    国师脚步一顿,眼神中射出一股煞气。

    看守吓得全身一哆嗦,硬着头皮把说话完:“他刚醒了就想着咬舌自尽,被我们及时发现,现在已经把他的嘴给堵住了。”

    国师闻言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继续往阴暗潮湿、恶臭难闻的牢房深处走去。

    “不过,活着是活着,就是说不了话,可能没办法供出些什么有用信息......”看守越说越没底气。

    国师却毫不在意,只是淡淡道:“只要清醒着就行。”

    看守登时长舒了一口气。

    牢门上的锁链被打开,国师独自走入。

    那叛党被铁链牢牢绑在木柱之上,嘴里塞着一大块布,布上染满了血。此人正是那日在山月观,差点被杜雪衣一掌拍死的那位,他也是迄今为止,被擒住的叛党里唯一的活口。

    看守站在牢房外候着,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只能瞧见国师在那叛党的耳边问了几句话便走了出来。

    “国师,是需要我们用刑吗?”看守赶忙上前问道。

    国师却摆摆手,看上去心情大好:“走了。此人已无用,若他后面再寻死,不用拦着。”

    “是。”看守将铁链重新锁上,心中困惑不已。

    他实在想不通那人明明什么都没说,国师却好像跟问出了什么重要机密一般。

    ***

    七月十五中元夜,京城之北皇陵群山中,如今皇帝的清陵正在重修,地宫之上的享殿里,此时传来清脆的铃音。

    众人故技重施,欲再次通过离魂找到遍寻未果的叛军据点所在。而这次众人直接将离魂地点选择在皇陵,正是想在寻到之后立即动身围剿,省去京城到皇陵的三日路程。

    至于为何众人如此笃定据点就在皇陵附近,除了杜雪衣上次的经历以及众人的推论外,最重要的还是国师在叛党身上的收获。

    国师甄衡平生最得意的莫过于察言观色、玩弄人心,在那个叛党眼神和肢体语言中,他确认了三件事:

    其一,地道遍布京城四周,正是叛党神出鬼没的原因;

    其二,真正的据点通过地道可达,而且就在皇陵附近;

    其三,北境之乱只是幌子,叛党真正的目标其实是京城。

    国师同那叛党说了许多虚虚实实、真假参半的话,那人虽然半醒着,但在听到这三句时,反映最是不同。当然,旁人或是叛党本人可能都没意识到表现出来有何异样,但以国师敏锐的洞察力,一个呼吸一个眼神都是信号。玩弄人心,正是他引以为豪又沉浸其中的能力,也是他如今能身居高位的原因。

    话说杜雪衣与李征鸿两个魂魄顺着铃音,精准降落到二人合葬墓旁的铃铛树下。

    国师在上面挖了半月都没能刨出来的地道,灵体之态的两人几乎不服吹灰之力便寻到了,加之地道里不知为何燃着长明灯,更是让李征鸿的夜盲之症成不了此行的阻碍。

    虽见不到彼此,但二人早就明确了分工,按计划,李征鸿顺着主干往上寻据点所在,杜雪衣则逆着地道往下,旨在找到其在京城中的主要出口。

    杜雪衣如今身魂合一,离魂时视野更加清晰,受铃音的束缚也越发小了。她一路风驰电骋,沿着主干行了很长一段路,两旁的支干从越来越多,到越来越少。

    不对,好像哪里不对。

    虽然前进的速度较平时差别巨大,难以判断距离,但是方向感极佳的她逐渐察觉到,这地道的走向似乎越来越偏,偏到哪她不能确定,但决计不是进京的方向。

    她果断冲上地面,月光顷刻间侵入视线,果如她猜测的那般,自己正离京城越来越远,然而眼前光景还是令她大为震惊,她索性又飘到空中,朝四处眺望了一番,这才终于确定——

    与其说此处早已离开京城,不如说是,地道的主干压根就不像此前众人设想的那样,终点就在京城。这主干,自打从二人合葬的墓穴处开始,就一直往西,全然没有进京的打算。

    而此时杜雪衣所在之处,赫然已是京城西北郊,快到盘桓山了。

    所以挖这个地道却不入京,究竟是要干什么?

    杜雪衣满腹狐疑,顺着地道继续往前去。

    ***

    被拽回身体中时,杜雪衣几乎是一跃而起,喊道:“不好!错了!错了!”

    上次银刀门被国师坑了一把,这次事先加强了戒备。而国师此前亦被李征鸿的疯狂之举吓得不轻,同样不敢随意改变计划,按事先约定好的,两个时辰一到便立即停下铃音。

    杜雪衣如今身魂合一,体魄较常人有过之无不及,铃音一停当即便苏醒过来。

    众人见状纷纷围上前,其中以国师最为紧张:“怎么了?快讲!”

    杜雪衣此时已经平静下来,视线越过众人,见李征鸿尚未醒来,不顾其余人的眼神径直走到李征鸿的榻前。

    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脉搏,确认无恙后,才将适才的所见所闻与众人描述了一番,闻者皆大为震惊。

    国师手中紧紧握着没来得及收起的招魂铃,严肃道:“你是说,出口在京城西北,快到盘桓山的地界?而且主干根本没进京城?”

    “对。”杜雪衣点点头,“那出口看上去应该是被强行炸开的,附近还有许多脚印,也都是最近留下的。”

    织锦的头脑转得飞快:“所以,这地道真正的作用,是让叛党从皇陵的根据地转移到城外。”

    ——“哦!”

    ——“原来如此!”

    “而且盘桓山的那头正好是陇右道。”杜雪衣补充道。

    “你可还有其他发现?那些支路又通往哪里?在京城中有哪些出口?”国师此时也再顾不得此前在人前的形象,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杜雪衣摇摇头,露出失落之色:“那出口离京城至少有几日路程,折返已是不及。”

    一时间场面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躺在榻上的李征鸿睫毛微动,正挣扎着开眼。

    “不急,先调好气息。”杜雪衣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坐在榻前将国师一帮人牢牢挡住。

    离魂之后元气大损,她比谁都能感同身受。

    “我们......都......弄错了。”面色煞白的李征鸿,每一字都说得艰难,他全然不顾杜雪衣的劝阻,执意要坐起来。

    杜雪衣摇摇头,顺着他的意将他扶着坐端正,无奈道:“我也发现了。你先坐好,不要动。”

    她双掌轻轻抵住李征鸿并不宽厚的背,随后一股暖流自她掌心淌至李征鸿的奇经八脉中。

    顷刻间,李征鸿感到体内原本将熄的火炉又重燃起来,全身轻盈无比,宛若饱睡了一顿。他不得不感叹杜雪衣如今内力之强大,若他自己自行调息几天,都不能有此功效。

    “好了,你说。”杜雪衣随手拍了拍他背上衣服的褶皱,功成身退。

    “我们全弄错了。”李征鸿正襟危坐,“他们的根据地根本不在皇陵,这里只是一个入口而已。”

    “!!!”

    众人震惊之际还不及反映,又听得李征鸿补充道:

    “真正的根据地就在京城中。”

    这一句有如平地惊雷,在场众人一片哗然。

    ——“怎么可能?京城可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啊!”

    ——“若此处非根据地,那我们在这花了这么多时日,岂不是白费了?”

    “在哪?”国师面色阴沉道极致,也不废话。

    “齐云楼。”李征鸿一字一句道。

    “!!!”

    “你说的,是那个处处学霁云楼的齐云楼?”杜雪衣失声道。

    李征鸿点点头。

    几个月前,杜雪衣在霁云楼做了“金风玉露”、“山衔好月来”两个大菜,引起全城轰动之时,前来凑热闹的,不止有国师甄衡和前京城首富钟易,还有这个齐云楼的赵老板,二人还在人山人海中与他打过一个照面。

    “我按计划顺着地道主干往上,发现沿路的脚印越来越少,当时我便隐隐觉得不对。果然,到得地道尽头处,根本就没有根据地的踪影,只有一个刚挖开不久的地道口,位置就在荒村附近,还被重新堵上了。”

    杜雪衣道:“跟我这边差不多。”

    “而后我原路返回,想着若你循着主干而去,我便去各个支干里探查一番,没准有意外收获。而当我看到支干时,瞬间就明白了。”李征鸿说道。

    杜雪衣瞪大了双眼,自打上次离魂,她顺着支干找到主干,她其间见过走过经过无数支干,却完全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主干与支干四周土层的年代、开凿的方法以及做工完全不同,虽都是北边特有的黄岩,但主干明显有些年头了,具体多少年我判断不出,但至少是前朝那个年代的。而那些支干,看着约莫是近十年才开凿的,做工手法皆粗糙许多,甚至很多地方还塌了。”

    “所以说,他们只是借这一段前朝遗留下来的地道,并在此基础上开凿自己新的密道?”织锦言简意赅总结道。

    这样,首尾处的位置皆出乎所料,而且两边的出口都是突然中断,又在近年来被人为炸开或是挖开,就全部解释得通了。

    “是。支干虽数量众多,但总归也有一条主干,我找到一条来往脚印最多的,据此寻到了其真正的据点——齐云楼。”

    李征鸿刻意顿了顿,眼神往国师身上瞥了瞥,意有所指道:“或许我们此前,太过想当然了。”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顺着李征鸿的话投向国师。

    “......”国师手中紧紧攥着招魂铃,神情极为精彩。

    众人此前有过猜测,但都不敢确定。若非国师在狱中确认了那三件事,也不会果断定下这计策。

    以玩弄人心为傲的国师难得地失手了,但细想下来好像三件事也没有错。唯有第二点“真正的据点通过地道可达,而且就在皇陵附近”,与在京城中长大的国师理解不大相同而已。

    对于住在天南地北的人来说,离京城只有三日路程的皇陵,确实就在其附近。

    所以事到如今,好消息是,众人知道了地道的用途、来历,以及在京城里的据点。

    但坏消息是,原本以为能省下来的三日路程,如今却反过来耽误了围剿行动。

    聪明反被聪明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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