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堤

    一束光照进暗房,铃铛清响,房中人躺着的人缓缓睁了眼。

    这是外院里,一间原本作为仓库用的小房间,如今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还放置了一方舒适的床榻。

    杜雪衣、李征鸿、如如道人和夏橙四人走进暗室,此时李征鸿手中握的,正是昨日张闻京手上一模一样的铃铛。

    国师在同意叶当归留下后,又拿出一个来,交由李征鸿。

    “当归师姐。”李征鸿行到榻前,轻声问道。

    如如道人和夏橙都有些紧张,虽未明显表现出来,但仍作足了随时应付叶当归暴起的准备。

    叶当归目光投向李征鸿,眼神空洞迷离,不带任何情绪。除却眼神外,她其他各处皆是一动不动。

    隔了片刻,李征鸿又开口:“我是征鸿啊,林未期的好友,记得我吗?”

    叶当归双眸一亮,几乎是瞬间就坐了起来,但就只一刹那,她的眸光又暗了。

    她茫然抬头,眼神重归空洞,她看着李征鸿,缓缓说道:“未期——”

    这神情,又好似不认识林未期一般。

    经刚才这一变,李征鸿握着铃铛的手心沁满了冷汗,杜雪衣袖箭在手,如如道人则蓄了大半掌力,夏橙更甚,映月短刀已然出鞘。

    但见叶当归没有反应,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我已经写信去林家寨了,让林未期过来找你,带你回家。”李征鸿又朝她说道。

    “好——”叶当归竟是恍惚中应了一声。

    鉴于暗室之内的气氛紧张中透着诡异,李征鸿也实在想不出除了提林未期,该如何帮她。正当众人准备离开时,叶当归却骤然从榻上一跃而起,一手直接锁住李征鸿的喉咙,蓦地收紧。

    她双眸中煞气极盛,神色癫狂,对着李征鸿的耳朵嘶吼道:“不!不能让他看到我!”

    全然不是她对手的李征鸿始料未及,整个脑袋瓜被震得嗡嗡响,电光火石之间,他毫不犹豫将铃铛朝杜雪衣扔去。

    叮——

    杜雪衣默契接住,随即按国师教的法子摇起铃铛来。

    叮铃铃——

    一阵紧凑又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叶当归眸色顿暗,手上力道缓缓卸下,继而因脱力往后倒去。

    李征鸿被勒得双眼已不能视物,五感差点全失,突然被放开,整个人全然无法站稳,杜雪衣眼疾手快上前搀起他胳膊。

    叶当归则被如如道人捞起,放回榻上。

    众人从暗房出来,回到内院厅里,一个个瘫坐在椅子上,皆是心有余悸。

    杜雪衣与李征鸿坐对面,她总觉得李征鸿脖子上那道红色勒痕总是拼命在自己眼睛里晃悠,碍眼得很。

    她越想越来气,烦躁问道:“她怎么会这样?”

    “大夫和我都看过了,应是练功时心绪乱了,她又是当世最顶尖的高手,一步走岔,估计当场便走火入魔,所以才少年白头。功法虽然暴涨,但是却失了神志。”如如道人颇为可惜道,“大将军说要请她的相好过来,我觉得也悬。”

    “除非她是因为那相好走火入魔的,这样才可能会有点效果,不然也是白搭,她现在已经是六亲不认了。”

    李征鸿闻言,似是舒了口气般:“那就有用了。”

    如如道人问道:“此话怎讲?”

    李征鸿这才将二人故事道给众人听。他原亦只是知道故事的前半段,后面乃是在林家寨林未期同他说的。

    林未期年少时到京城游历,那时他化名为黄子期,寄住在其父林子云的好友——一名姓黄的官员家中,黄家人对外称林未期是他们家的远方亲戚。

    后来他与小时候的李征鸿交好,张闻京见他天赋不错,便收了他做半个徒弟。

    因为张闻京曾当过几年玄衫门的外家弟子,其间跟玄衫也偶有往来,叶当归和林未期便是在那时候认识并相恋的,当时她“影姑”的名号正盛,张闻京勉强也算是她的师叔。

    后来,黄家因被查出与多年前的长公主一案有关,被株连九族。李征鸿远在塞北,得到消息时已经太晚了。故而他多年来,一直以为这个好友“黄子期”早已死去,张闻京自然也这么以为。

    哪知在出事前,林未期就带着叶当归回到林家寨了。

    然而玄衫门规严得很,内家弟子要不就是门内婚配,要不便是终身不成家。加之那时杜雪衣名声已起,玄衫亟需历代之中的最强剑客“影姑”坐镇,自是不会同意她远嫁到南境。

    因此叶当归隐姓埋名,与林未期双双归隐,“影姑”也自此在江湖上消失。

    二人回林家寨时,在半路救下了周恒,从此周恒对二人死心塌地,约定在林未期麾下当十年的侍卫。

    然而玄衫长老最终还是找到了林家寨,叶当归自是不愿回去。

    双方大战之际,长老们原已落了下风,恰好原来的那位林玉山经过,长老们急中生智,立马抓了她以为要挟。

    叶当归为了林玉山,最终还是跟着玄衫的人走了。

    这也是为何林未期向来不太待见他这位堂妹林玉山的原因。

    “去江南道前,林未期托我打听叶当归的消息,写了封信让林家江南一支竭尽全力帮我。后来趁玄衫门参加武林大会,我们暗中潜入,但晚了一步,只找到了牢房,却不见人,许是那时候逃脱的。”

    “当时我们只以为她逃脱了,却不知道她竟是走火入魔,武功路数也全然不同往日了。”

    再加上初见那黑影时,李征鸿先入为主,以为那是个老者,自是从没往叶当归身上想。

    “现在想来,应是她被抓回玄衫后,在被囚期间练功,因太过思念林未期,才......”

    “不对。”杜雪衣提出质疑,“练到她这种境界,就算对方以人为要挟,救回来可能要吃点亏,但整个人乖乖跟他们走,没道理啊。”

    如如道人也有些不解:“而且是在林家寨自己的地盘上,里面的人可都不是好惹的。”

    “或许玄衫用了什么其他的手段。”李征鸿摇摇头表示不知情,“林未期是这么说的。”

    ***

    自谈论林未期与叶当归之事后,接下来的整日,李征鸿都故意避着杜雪衣,仿佛这一日的变故从未发生过,又回到昨日冷战的局面。

    但杜雪衣忙得不可开交,顾不得去细想二人之事。

    这里一边是几个病患急需各种名贵珍稀药材,另一边,银刀门京城分舵的大当家曹羲被害,三当家魏叔尼叛变,唯一剩下的二当家柯为和身受重伤,加上平日里帮忙操持的余飞景也仅剩一口气。

    没办法,她这个前银刀门门主只得临时上阵,出面主持门中事宜。

    好在出宫后,她心口处便只是隐有痛感而已。许是这日经历的冲击太大,以至于现在其他波澜已不足以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待她终于忙完,回房准备睡下时,却发现李征鸿并不在,而且房里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一空。

    压抑了一天情绪的杜雪衣,怒火莫名窜上心头,气势汹汹出了门。

    这夜是四月廿九,天上无月,星光也疏,她经过旁边夏橙的房间,对面是怀无和如如道人的房间,柯为和、飞景则分别住在另一侧的厢坊里,内院中,就仅空着一间房。

    气焰嚣张的杜雪衣来到门口,脚步却突然不自主地踟蹰了一下,她竟犹豫起来究竟要不要直接进去。

    会这么想,连她自己都大感意外。

    房中并未点灯,黑漆漆的一片,李征鸿大抵是睡下了,这也让她不急于立刻做出行动。

    只见她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最后,她走到门口石阶旁,将摆在栏杆上的花盆打翻在地。

    乒乒乓乓之声,惊动了静夜。

    夏橙和如如道人闻声齐齐推门探出头来,但见杜雪衣立于李征鸿的门口,脚边是一地花盆碎片,立即会意,纷纷识趣地关上门。

    今夜无论有多大的动静,他们也听不到了。

    但屋内却久久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个细微的声响都没有。

    杜雪衣是个直肠子,好不容易绕个弯子,已是怒火中烧的她能做的巨大妥协。

    这人给了面子还不要,这回她心中怒火更甚,直接抬脚踹开了门:“李征鸿!给我出来!”

    她狂躁地在房中寻了一圈,被子、床底、柜子一样都没放过,但只有李征鸿的东西,不见人影。

    遍寻无果的杜雪衣气冲冲跨出房门,未曾想脚底无意被门槛绊了一下,突然杜雪衣头顶的房檐上翻下来一个人影,将她接住。

    哪知瞬息间变故陡生,只见李征鸿还未站稳,便被杜雪衣借着旋转之力,以迅雷之势使出外家功夫,顷刻间李征鸿被狠狠撞到身后的墙上。

    “你我在一起我心口痛,你我不在一起,我就不痛吗?”杜雪衣几乎是咆哮道,还带着哽咽。

    二人离得极近,彼此呼吸交错,但又似离得极远。

    杜雪衣的面色因激动而变得煞白,但双手却牢牢将李征鸿按在墙上,手上力道未因心口剧痛而减少一分。

    李征鸿知她噬心之蛊又发作了,推开她时还控制着力道。

    杜雪衣见李征鸿正缓缓将她推开,双目露出凶狠之色,李征鸿心中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一膝踹中了腹部,全身又砸到墙上。

    李征鸿脑中一片空白,恍惚中见杜雪衣猛地咬上他的嘴唇,力道完全没有收敛,一口就咬破了还不自知。

    李征鸿只觉嘴里血腥味混着眼泪的咸味,他想挣开,全身却被杜雪衣死死抵住。她一手蛮横地按着李征鸿的后颈,强行将其压至与自己同高的位置,一手则在他身上游走,与此同时,温热湿糯的舌头霸道攻入他咬住的牙关。

    他知道对于这野蛮的攻势,自己是守不住的。

    他明明稍稍用力就可挣脱,却不舍得挣脱,也不忍挣脱。

    真不知道为何杜雪衣明明失了触觉,每个动作却依旧能精准撩拨起他的情丝,每一声喘息都能激得他心神荡漾。

    他一面觉得这番行为简直是罪不容恕,一面却欲罢不能深陷其中,纵使他千般万般想要克制,终究都在杜雪衣面前溃不成军。

    他在她面前向来如此,全无招架之力。

    李征鸿就像是个复杂又难懂的迷宫,但杜雪衣总轻而易举地找到突破口。

    刚刚筑成的堤坝被一击即溃,洪水呈排山倒海之势自决堤口冲出,瞬间就将堤坝摧毁,自此滔天巨浪一发不可收拾。

    下半夜,星光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堂的。

    屋内,杜雪衣望着身旁熟睡的李征鸿出神。

    与李征鸿在一起,她也会痛,但她甘于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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