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宴

    “哇!烟州的中秋夜竟然这么繁华!”夏橙一入烟州城城门便仍不住叫道。

    只见城门所在的大道两旁挂满彩灯彩带,家家户户门前都装点着样式各异的灯笼。天还未全黑,整个天幕都是绛紫色的,更添了几分梦幻之色。

    杜雪衣忙拾起夏橙丢弃下的马绳,摇着头望着这天真无邪的明媚少女,笑道:“你是没见过......”

    蓦地杜雪衣犹如梦醒,把“京城的中秋夜”几个字兀自吞入心中。

    “没见过什么?”夏橙本就健康红润的肤色,被灯光映得更加灿烂。

    “我说呀,没见过烟州最热闹的长乐街。烟州是江南道最繁荣的地方,这儿的中秋灯会盛景,在全朝也是数一数二的。一入城就高兴成这样,等会不就蹦到天上了?”心中阴霾一闪而过,杜雪衣打趣道,“夏大诗人好歹也注意下诗人的形象才是啊。”

    算上今日,二人已在路上行了半个月,这一路上千里奔波、风餐露宿,甚是辛苦,夏橙却不以为意,一日比一日兴奋,每到一处便有了新的灵感,如今已写下了厚厚一本手稿,以待发表。杜雪衣对此自是欣喜万分,每每都以自己是夏大诗人新诗的首个读者而为荣为傲,甚至心中还暗暗朝李征鸿炫耀。

    再有三日,就能到达银刀门总舵江南道的淮州了,恰逢中秋佳节,且烟州就在必经之路旁,杜雪衣索性就提议进城来看看,算是带她见见世面,虽然也是带着私心——没准还能让她写出千古佳作来。

    “玉山姐快看!猜灯谜!”夏橙已经在长乐街上疯玩了一路,喷火、魔术、杂技之类的表演一个不落,每个看似都平平无奇,但她都要瞧上好一会儿,似是从未见过一般。

    “表演看够了,来看猜灯谜?”杜雪衣好像知道为何抚仙镇人人都爱听书了。连将军府的小姐都没看过这些,又何况是平民百姓,娱乐活动定是少之又少。想来百晓生严不知这几年,也为那个边陲小镇作出了不少贡献,“抚仙镇没有灯谜大会吗?”

    “几年才一次,我也就参加了三次而已。玉山姐,猜对了送花灯呢!烟州的灯好漂亮,这种绢纱好独特。而且我总要发挥下我的强项,给玉山姐赢点东西嘛。”夏橙托起一挂在玉兔灯下的纸条,转身笑道。她的眸里映着五彩斑斓的灯,如星光一般耀眼。

    “烟州的夜轻纱是举世闻名的纱织物,这种特殊技法做出来的纱,在光的照射下会呈现各色光芒。估计啊,也只有这里会奢侈到拿来做灯笼了。虽然这纱最初也是用来做灯笼的。”杜雪衣一番话引得夏橙有些唏嘘。

    “不过我们这才入城,得赶紧找家客栈才行,不然大半夜拉着俩马逛灯会,着实不太合适。”杜雪衣提醒道。

    灯谜附近是射箭的摊子,夏橙对这种军营中常见的娱乐活动倒是提不起什么兴趣,专心致志地研究灯谜,杜雪衣却是看得津津有味。

    ——“阿生,你玩了快半个时辰了,咱回家吧。”一衣着朴素的中年人一手拉着一八九岁左右的男孩,一手摸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钱袋,苦心劝道。

    ——“不行,我还要再练会。我将来要像镇国大将军一样征战沙场,百步穿杨只是第一步。”男孩个头虽小气势却是不输,用力拍拍自己的小胸脯道。

    看来李征鸿的故事在各地都有土生土长的新版本,杜雪衣不禁暗道好笑。

    不过李征鸿可不会射箭。

    ——“又中了!小公子真是厉害!”摊主在一旁喝彩道。

    灯火憧憧,一切都恍然如梦,杜雪衣思绪被拉回到了五年前的中秋夜。

    李征鸿同她表白的那个月夜,她因急着回去复命,匆匆同李征鸿告别便离开。

    临走前,她同李征鸿说:“待到七月,我便去敦州军营找你。”

    但她食言了,本来杜雪衣已将任务完成得干净漂亮,却在六月最后一日来了个大案子,地点还是在离漠北的敦州千里之外的江南道烟州。

    办妥后已是八月,她欲北上敦州,在半路却听闻李征鸿在托林县因刚愎自用,以致这漠北重镇重新落入匈奴人之手,于是他遭到满朝官员的弹劾,被圣上急召回京城。

    杜雪衣当即连夜改道,快马扬鞭直入京城。

    回时京城恰逢八月十五,宫中正举办中秋宴,李征鸿作为皇亲国戚自也其中。杜雪衣心道还省了去找他落脚处的时间,索性便回到家中,也即是宰相府,跟着自己的大哥杜元书和妹妹杜燕妆一同入宫参加中秋宴会。

    杜雪衣从小便跟着外公在淮州银刀门中长大,很少回到京城父亲家,因此江湖上也无人知道这江湖第一门派银刀门门主杜雪衣竟是宰相之女,而朝廷中人也只道杜宰相家有个养在老家体弱多病、鲜少入京的杜二娘,除皇帝、兖王之外,也无人知道银刀门是朝廷的眼线。

    皇宫本就高大气派,如今正值中秋宴会,更是张灯结彩,好不辉煌。杜雪衣小时候来过一次,印象不是很好,之后离开京城也未再来过。素日里,她同哥哥妹妹也不熟,也实在不愿附庸风雅,同别人一样舞文弄墨、弹琴吟诗,索性便独自四处闲逛,寻找心中那个少年郎。

    不远处一块空地上传来一阵喧闹,她心中一动,提着平日里定不会穿的极为麻烦的罗裙凑了过去。

    “征鸿!我们来了比比!”杜雪衣还未到,便听到一男子喊得狂傲,不由得皱了皱眉。

    “论箭法我不如你。”李征鸿说得谦虚有礼。

    “放屁,你小时候还赢过我呢!”那男子怒形于色,手中拿着弓指着李征鸿骂道。

    看样子,这人在此纠缠了李征鸿有些时候了,杜雪衣朝一旁看着十分面善的华服男子打听,才知晓此狂徒正是兵部尚书之子卢骁。

    “我认输。”李征鸿再次妥协。

    “你就是看不起我!”

    李征鸿剑法不错,根骨也不算差,难道竟不会射箭?杜雪衣亦是心中疑惑,趁众人不注意,缓缓在人群中腾挪至最前头,继而她瞥了一眼李征鸿的右手,即刻了然——他的右手食指不知何故竟是无法同常人一般运转灵活。

    “射箭这等小事,用不着李将军出马。你若能赢了我,再挑战李将军如何?”杜雪衣拨开人群,朗声道,坦然迎上众人质疑的目光。

    “你又是谁?男人的事,女子滚远点!”卢骁一肚子怒气无处可撒,竟是转而全部朝杜雪衣而来。

    “在下杜二娘。”杜雪衣也不正眼看他,右手将左手袖口缓缓折起。

    “难道足智多谋的李将军,如今也要靠一个弱女子来出头?怪不得上月将漠北重镇托林县给丢了,就这还嚷嚷着要学霍去病封狼居胥?做梦吧!”卢骁冷笑道,继而人群中也传来附和之声。

    杜雪衣不由分说,不顾李征鸿眼神阻挠径直走上前,将地上的长弓轻巧拿在手中,然后取箭,众人未反应过来,一箭已正中靶心。

    “该你了。”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完成后,杜雪衣将长弓放回原处,宛若一切并未发生。

    “平局!卢公子和杜二娘七箭皆六箭正中靶心!”一旁计数的宦官喊道,满堂闻言无不喝彩。

    “你看咱们也差不多嘛。”杜雪衣笑得明媚,她缓步上前,仰头朝卢骁道,“李将军箭法自是比我这种弱女子高明得多,卢公子还要跟他比吗?”

    卢骁一摔长弓忿忿而去,看热闹的众人也纷纷离开,不一会儿校场上便只剩下杜、李二人,

    “多谢姑娘。”李征鸿朝杜雪衣行了一礼,眼神中却没了温度。

    “怎么?竟是生分起来了。”杜雪衣凤眼一弯,侧着头嫣然笑道,“你不是说喜欢我?不作数了?”

    “哈哈哈哈哈——”方才的华衣男子从树后闪出,边拍手边朝二人走来,朝李征鸿挑了挑眉,“好啊征鸿,没想到你居然偷偷有相好了,还不与我说!”

    “你又是谁?”杜雪衣一脸危险神色。她早便知道有人偷听,偷听也就罢了,光明正大出来打断别人的正事又是何道理?

    “在下李长兴。”华服男子朝杜雪衣颔首。

    “兖王殿下?!!”

    喵——一声猫叫将杜雪衣从回忆中唤回。

    恍如隔世,不对,确如隔世。

    杜雪衣望着眼前这怀有宏图大志男孩子长叹一声,又有谁会相信镇国大将军竟射不了箭呢?

    既然李征鸿如今已不在了,那故事就让众人传去吧,还能激励后来者,这样征鸿在九泉之下,也算能得到些许安慰了吧。

    至少还不会传成凶神恶煞的门神模样,杜雪衣忽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玉山姐!这个给你!”夏橙兴冲冲往杜雪衣奔来,只见她手提一只精致的红色纱灯,上面绘着的江月图甚是风雅,“我猜对了十个才换得这个这么好看的!我再去那边看看......”

    杜雪衣刚接下,夏橙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杜雪衣提着纱灯四处寻找夏橙的踪迹,忽的透过喷火表演的烟火,眸中映着长街尽头、灯火阑珊处,立着一熟悉的男子身影,其身旁还有一黑马,斜风吹过,男子衣袂飘飘。

    一瞬间,那个人影似乎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影重合了。杜雪衣一个恍神,差点将他认成了李征鸿,但也仅仅是在一瞬之间。

    他并不是。他虽然和李征鸿一样,会骑马、会布阵、爱夏橙的诗词,但他终究不是他,他天真、会射箭、会吃辣。

    当当当——城中古寺钟声响彻全城,古朴的铜钟之声如同一位老者,守护着城中之人,也守护着城外的夜行人。

    钟声惊动了方才屋顶的猫,继而它激动又疯狂地叫了起来。

    杜雪衣忽然感到眼前的景致模糊起来,纱灯上的红光融成一片,繁华的长兴街渐渐归于黑暗,而街头余玄度的身影更是早已不见。

    在忽远忽近的猫叫声中,杜雪衣恍惚中好像看到了暮色中的山,看到了映着星星的河,看到了清冷的圆月,还有漫天灿烂的烟火。

    同那晚在京城中秋宴上看到的烟火一样绚烂。

    “玉山姐!玉山姐!”夏橙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杜雪衣的耳中。

    杜雪衣的思绪也终于回归,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棵行道树下:“这是?”

    “你刚才晕倒了,是一个小男孩和他爹把你扶起来的。你没事吧?”夏橙眼中满是担忧,“没想到我一走,你就......”

    “无碍,就忽然觉得有点晕,之前也有过,不打紧。”杜雪衣在夏橙的搀扶下站起,朝街头望了一眼,眼神中难掩失落,“你有见到玄度吗?”

    “没啊,姐夫......不,余大哥怎么可能在这。”

    也对,自己还看到京城的烟花了呢。

    杜雪衣走到那对父子面前,夏橙亦步亦趋,如今她可不敢离开杜雪衣半步了。

    只见杜雪衣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欲交给那位囊中羞涩的父亲,毫无疑问遭到了拒绝。

    “不是答谢你救我的,这是给你儿子学射箭的。”杜雪衣粗暴将银锭塞到那位父亲手中。

    “姑娘,我们......”那位父亲一脸惊恐。

    “孩子喜欢,你就给他置办些行头呗,以后没准能考上个武状元,然后跟镇国大将军一样,保家卫国。”这句话杜雪衣是弯着腰对着男孩说的。

    “谢谢姐姐!”男孩子不顾其父眼神制止手舞足蹈起来。

    “不用谢,不过练功可是很苦的喔!”杜雪衣拍拍小男孩的肩膀道。

    俶尔背后一声马鸣引得杜雪衣转头。

    自己这白马虽烈,但在身边倒还算温顺,此刻不知缘何竟是如此激动,杜雪衣赶紧上前,抚摸马头以示安慰,轻声问道:“怎么了尺素?要带我们去哪?”

    这白马闻言竟真的往路旁一小巷而去,杜雪衣和夏橙一头雾水,但还是任其而去,二人紧随其后。

    最终尺素停在一个坐落于深巷之中的古老道观前,兴冲冲地隔着院墙,朝里面的马嘶鸣。

    杜雪衣扶额,这声一听便知是谁的马。

    “这是?”夏橙却仍摸不着头脑。

    杜雪衣正欲开口,忽的观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十几岁的道士从里走出,朝二人行了一道士礼,说道:“各位远客,深夜拜访清泓观,是来寻马主人的吧?”

    “是的,请问他人呢?”杜雪衣。

    “晕倒了。”道士彬彬有礼道。

    “???”杜雪衣难以置信:“刚才我看到他还好好的,怎么就?”

    “嗯。”道士面上掠过一丝古怪神色,继而续道,“贫道刚才为其把了脉,应该是太过饥饿所致。”

    杜雪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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