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兵

    盘桓山西北处,眼见十万叛军已到山下,山腰处突然一声鸣镝呼啸着冲上云霄。

    李征鸿信号一出,隐于山间的士兵们同时引燃脚边的火药,整个盘桓山西北麓霎时间燃起熊熊火光,照亮了晦暗的山夜。

    奇怪的是,这火却并未形成燎原之态,而是被控制得很好。火蛇顺着引线和草木,精准地在地上刻画出一道又一道工整的线条。不到半晌,用火刻出来的八卦阵已然显现。

    “这才是真正的小八卦阵啊!平日里都是用人摆出来的,他们居然直接用火描出来,人才啊!”要不是坐于马上,身后还带着兵马,路充之都要激动得要跳起来了。

    宋蒙虽看不懂这阵法,但嘴角也禁不住扬了一扬。

    这阵法乃是李征鸿用半日的功夫布下的,他定下整个布局后,一面着人装上贺来最新研制的火药,一面令人将布局之外的树木砍去,这样便能控制火势。此外,李征鸿还留意到这盘桓山中,因地形复杂,在秋日依旧刮着东南风,如此一来,更能成为助力。

    夏橙的《秦王破阵歌》中,“左圆而右方,先偏而后倚”、“西来惊鸿雁,北往待归期”等诗句,连她本人都不知晓,这就是小八卦阵的核心。

    此为军中最入门的阵法,威力远不如九曲天河阵、天奇阵或是八卦阵这三个上古大阵,但却最容易上手,变化也最多。若有精通阵法者稍加引导,更能变出各种花样来。

    最重要的是,不论怎么变,只要摆阵的人牢记那几条指令,纵使是全然不通阵法之人,照葫芦画瓢,整个小八卦阵依旧能持续运转。

    当时在万苍山,对阵法一窍不通的杜雪衣,便是凭借对这首诗的熟悉,最终与李征鸿成功困住卢赛。

    如今大敌当前,人数远远不够,只能借这天时地利了。

    山间暗夜宛若白昼,璀璨的火光中,两条身影如鬼魅一般逆着人群,避开敌军耳目,悄然往阵中而去。身影时而运着绝顶轻功从敌军头顶掠过,时而凌空跃起,时而又俯身躲过,速度之快以至于途经之处,旁人只能感到一阵风拂过,却几乎没发现是人影——正是李征鸿与杜雪衣。

    适才在营帐中,李征鸿说出自己的计划时,冯凭、织锦等人立即指出了破绽——路充之能从印记判断出是小八卦阵,甚至还能算出布阵方究竟有多少人,那山里的八卦阵一烧起来,不就铁定暴露我方了人少的事实了。

    “他们后面的大军未到,与我们的兵力相较还不算太悬殊,我们人数是他们的三成,加上小八卦阵和地势,还有一战之机......”

    话音未落,忽见李征鸿神色陡变,下一刻已俯下身子,以耳贴地。

    众人见状隐隐都猜到些什么,但谁都不敢说出来,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们的援军快到了。”李征鸿复又站起,脸色极为难看,“十几万人,若是他们两军会合,如今咱们的兵力恐不及对方一成。”

    众人:“......”

    绝望的沉默中,一声娇俏的女声语出惊人:“那就趁援军来之前,把大军解决了呗!”

    所有人目光齐齐投向说出这惊天之言的杜雪衣。

    军中一些将领原本就对这些江湖人不太待见,其时听到杜雪衣这一番“天真”之言,当即忍无可忍:“你这黄毛丫头,不会打仗就别在这瞎嚷嚷!”

    话刚说完,李征鸿一记凌厉的眼刀登时将他吓得浑身一颤,营内一群“江湖人”脸色也瞬间变了,有鄙夷的,有愤怒的,也有嘲笑的。

    “我可不是说笑。”正主叉着手,也不恼,继续说道,“擒贼先擒王,你们用这个什么八卦阵先拖住他们,吸引他们注意,我趁机去刺杀路充之,顺手灭了宋蒙更好。”

    她如今确实也有嚣张的底气。

    “好,我和你一起,这阵是我摆的,我自然能寻到路充之的位置。”李征鸿最终拍板。

    回到战场上。

    在这繁复的大阵之中,杜雪衣跟在李征鸿后头左突右奔,忽而拐弯,忽而掉头,也不知道他究竟靠什么辨别的方向。就如此,两人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大阵各处,不时还顺手灭了几个毫无防备的将领。

    不知在阵中绕了多久之后,李征鸿猛地停下来,杜雪衣在后,见状脚尖点地凌空转了个圈也跟着落地。

    “他们应该被困在这个门中,咱们找找。”

    “门?”杜雪衣还来不及想,便注意到熊熊火光的另一头,有一簇红缨极为显眼——那是头盔上的红缨。

    盔甲之下是一个大个子,四周有许多人护着。他虽然看上去与众人一同在冲锋陷阵,长枪下也斩杀了不少人,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些都是他的护卫故意放过去给他的,俱是些武功平平之辈。至于那些厉害的,早就先被护卫们拦下了。

    “那个是不是?”杜雪衣问这话时已在暗中蓄力,眼睛和头脑飞快运转,开始计算最快的取胜之道。

    “对!这就是首领的铠甲!”

    只听得这一字,杜雪衣便如离了弦的箭一般冲上去。

    重剑携滔天之势直接将一路碍事的士兵掀翻,她方才就想过,绕个弯固然可以让敌方晚些发现,但此处却离路充之最近,时间一短便不易发生变数,因而她当机立断还是选择了这最“笨”的方法。

    杜雪衣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眼见剑势即将抵达路充之后心,她忽的耳朵一动,瞳孔一缩,骤然之间身子猛地往后一翻,有如燕子一般凌空跃了个跟头,才堪堪避开天顶地上左右两侧同时绞向自己铁链。

    “好!”路充之大声喝彩,也不知是喝谁的彩。

    杜雪衣骂了一句,身形却片刻不停。她这一招虽躲开了攻击,但还是被困在四条铁链围成的空间中。

    只见这四条横空而出的铁链足有碗口大小,铁链如龙蛇一般极速舞动,上头又被注入了强劲之内力。

    操纵它们的是四个长相几乎一样的少年,少年们双手分别抓着两条不同的链头,若是不小心被绞住,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饶是如此,杜雪衣方才那一击的余力,依旧将路充之头盔上的红缨掀飞,但时机已失,自己还栽了进去,明显是亏了。

    铁链不断移动方位,本来杜雪衣便看得眼花缭乱,偏生这四个年轻人又长得一模一样,要判断他们的走位更是不可能。

    她试着直接用自己的磅礴内力强行撑开,亦或是震断这诡异的锁链,然而她立即发现,这链条不知究竟用何等材料制成,竟是结实无比。而这四个少年郎更是力大无穷,她的功力释放之际,他们虽被影响着纷纷后退,却依旧牢牢攒住手中铁链,舞动不停,毫无停下的意思。

    这么一折腾,杜雪衣反而没刚才那么轻松了,原本松弛的锁链瞬间被拉紧,形成的空间较刚才更为扭曲诡异,险些就绞住了她的左腿。

    看来这锁链阵遇强则强。

    其时,原本前来相助的李征鸿也被一众剑客团团围住,丝毫脱不开身,那剑法他记得——是卢宾卢赛所用之剑法。

    几日前,众人从赵老板口中得知了独角犀的四大家族,其功法一个克一个。赵老板只知道自己赵家的唢呐军团,而卢家众人早就与其交过锋,用的是剑法;孙大重死前在百花台暴露了其自家功夫,是套拳法;而这四大家族中最神秘,也是最顶级的功法,便是如今摆在杜雪衣面前的锁链阵了。

    一计未成,杜雪衣立即换了个思路——这重剑虽锈迹斑斑,但久经沙场尚且未有任何豁口,绝非凡铁。杜雪衣这次也不避着锁链,反而迎着其甩过来的方向,径直冲上去。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之声,继而火星四射,等众人再看时,铁链已缠在重剑之上。而注入铁链内力者,反而成了杜雪衣——她凭借强大内力蛮横将操控权夺了过来。

    与此同时,拉住这条铁链两端的两个少年登时乱了步法,两人一乱,当即也搅乱了其余二人以及其它三条铁链的路径,只听得铁链叮当作响,整个锁链阵乱作一团,眼见挣脱在即。

    “好功夫!”

    杜雪衣这才发现路充之这厮居然还在,而且还如同看戏一样,在一旁叫好。

    盛怒之下,杜雪衣强行改变铁链方位,正欲从其缝隙中跃出。突然间,她脸色一变,动作也跟着停滞下来,她察觉到铁链上竟凭空出现一股奇怪的劲道,直接抢了她的控制权。

    而就在此刻,其他三条铁链又重新携惊涛骇浪之势攻了过来。

    “该死!”杜雪衣嘴上狠狠骂了一句,但身体却无可奈何地放弃往外之势,又要抵抗,又要避开,根本分不开身。

    这次挣脱又以失败告终。

    她咽不下这口恶气,重剑松开铁链的刹那,她脚尖迅速勾起地上一把折断的长枪,直接往路充之甩去。

    这链阵针对的是人,拦不住一把注入了强劲内力的兵器。原本悠闲的路充之见状慌忙拔马而逃,虽然反应及时,但左肩上的铠甲仍被削掉了一大片。

    计策的接连失败令杜雪衣焦躁不已,而锁链之外的李征鸿显然也碰上了硬骨头,那些卢家的剑客,虽然每一个都不如他,但一配合起来却也颇为难缠。况且最外头还有士兵围住,要挣脱桎梏难上加难。

    然而祸不单行,就在此时,山下突然传来号角之声,这声音响彻山野,颇有地动山摇之势——杜雪衣的心也跟着地动山摇起来。

    敌方的援军到了。

    “二位听见没?援军到了。”宋蒙策马悠然来到锁链阵旁。

    适才他全副武装,与士兵并无两样,二人自然也没发现他。他在路充之身旁冷眼目睹了全过程,直到杜雪衣差点挣脱出来,这才突然发功,一击得手。

    “咱们双方数量悬殊,又需速战速决,你们肯定会选择来找路将军。林姑娘自盘桓山出来后,得了盖世神功,也定会冒这个险,所以我们索性在此守株待兔。”

    解释完这一切后,宋蒙眼神瞬间变得癫狂,整个面部都扭曲起来,他指着二人咬牙切齿道:“我早就想杀了你们二人泄恨,这不,你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就凭你?”杜雪衣一声冷哼,外表看起来怒气更甚,心中却反而冷静下来。方才就是吃了愤怒的亏,如今形势更加危急,绝不可重蹈覆辙。

    她俶尔抬眸,心中已另有打算。

    只见锁链阵中骤然卷起一阵风沙,在风沙中她的身形有如闪电一般迎上一条锁链。四个少年见她手中的重剑又一次砸向铁链,虽心有余悸,但有了方才的经验,当即也有了应对之策。

    然而激烈的金戈交锋并未如期而至,就在一瞬间,杜雪衣剑尖轻点铁链的三分之一处,借这一点之力腰身一转,刚好就在铁链掠过离她最近的少年身前那一刻,一脚携千斤之力踹向其中那少年的胸口。

    不止少年们有所准备,杜雪衣亦从适才那一回合的交锋中,看出他们即将如何应对,如此一来,他们的行动轨迹便有迹可循了。

    于是,她打着故技重施的幌子,让少年们以为自己又要针对铁链,却在顷刻间转而进攻操纵铁链者,此前用内力搅动的风沙也一定程度掩护了这一转变。

    就在杜雪衣踹完少年落地的一刻,方寸大乱的少年们忽听得一声惨叫,循声而望,他们纷纷大惊失色——锁链阵的另一头,杜雪衣背对着的少年,不知何时肩上竟插了一把短匕。

    杜雪衣嘴角一勾,方才她进攻时,腰间一把短匕同时往反方向丢出——这才是风沙真正要掩盖的。

    分不清四人,那就索性把一个打成重伤吐血,往一个身上捅一刀,这下想分不清都难了。要是锁链阵再不崩溃,也算是留了一招后手。

    好在这次是她谨慎了,锁链阵转瞬间分崩离析,杜雪衣脚尖点地,如脱笼之鹄从锁链中跃出。她不敢放松警惕,余光依旧牢牢锁定着宋蒙,但他这次却选择袖手旁观,着实让她捉摸不透。

    就在此时,杜雪衣猛然发现宋蒙身后飞来十几条身影。

    她暗道不妙,这定是宋蒙的后手,她手中重剑气势已起——

    “林姑娘!余公子!”

    杜雪衣身形一顿,这是颜慧的声音。

    “这里交给我们顶着,你们去办正事!”

    在此刻杜雪衣的耳中,这声音犹如天籁之音般美妙动听——是了,玄衫门与李征鸿本就师承一脉,他们的武功便是同阵法相结合的,因而他们奉张闻京之命前来相助,并寻到此处似乎也不意外。

    不过看来他们并不知二人要杀路充之,不然以他们这队奇兵,加上这边高手都被他们俩拖住了,胜算好像还更大些。

    算了,见李征鸿已从剑阵中脱身出来,杜雪衣亦没有丝毫犹豫,抢了匹马便跑。

    就在翻身上马的一瞬,她一个疏忽,小臂处被风中的一簇小火蹭到,红衣被烧破了一个小洞。然而就是这小小的烫伤,她却全身一颤,宛如被千刀万剐一样的疼痛袭上心头,她咬着牙喊了一声,强忍着剧痛稳住身形,眼里已噙满了泪。

    杜雪衣:“......”

    ***

    适才李征鸿就说过,路充之等将领暂时不会阵里的这个“门”,果然,杜雪衣在这个“门”中绕了接近一圈时,远远就瞧见了那副熟悉的铠甲。

    她当即凭借高超马术将座下战马速度提到极致,而后突然放开缰绳,侧身抬起一腿,继而脚尖在马背上一点,纵身一跃往路充之方向冲去。

    只见她身形如雷霆一般,顷刻间已从十丈开外来到路充之身后,原本她轻功的速度就快,加之有战马的助力,更是如虎添翼。

    路充之也是个久经沙场之辈,见对方来势汹汹,当即立断一□□了地上的尸体往杜雪衣扔去,而后立即拔马拐了个弯仓皇而逃。

    杜雪衣大怒,重剑一挥将尸体直接挡开,继续往路充之方向追去。但适才一鼓作气蓄起的威压之势,也被这么一下削弱了不少,速度亦跟着减慢了许多。

    纵使如此,杜雪衣依旧穷追不舍,以自身轻功追逐身骑宝驹的路充之,他的马术倒也不赖,双方渐成焦灼之势,但长久下去,定是杜雪衣落了亏。

    忽然间,路充之的骏马不知缘何惨叫了一声,继而整匹马侧着摔将出去,在这极快的速度之下,他整个人也跟着被重重甩到地上,顺带着滚了几圈才消停下来。

    就在此刻,一个人影从一旁闪出,手起刀落,路充之当即人头落地。

    “漂亮!”杜雪衣喝彩道。

    这人正是李征鸿,战场上的他,手中兵刃从未犹豫。

    适才二人配合得极好,杜雪衣在后面追,吸引路充之的注意,李征鸿则在前路埋伏,就等着路充之自己撞上门来。

    杜雪衣长舒一口气,抬起手背撩开鬓边的碎发,而后以剑撑地,把整个人都靠了上去。

    这一战,太累了。

    “不对。”李征鸿沉声道。

    杜雪衣心中咯噔一下,立即将重剑拔出:“怎么了?”

    只见李征鸿捧着那颗脑袋到杜雪衣面前,皱眉道,“还是给你看看吧,我不太确定——”

    “这不是路充之!你......”杜雪衣简直是忍无可忍,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脸盲二字咽下。

    “该死!换人了。”李征鸿怒而将人头摔到地上。

    原是自打两人脱困后,他们见到的“路充之”就已经不是路充之了。只不过这人身形及眉眼与他有些相似,是他在军中的替身,这“路充之”身上的头盔、铠甲俱是适才路充之身上换下的,二人只注意到这身装扮,却没留意掩盖在硝烟和血色下的相貌。

    而且,眼神好的杜雪衣离得太远没看清楚,恰巧离得近的李征鸿是个脸盲。

    “应该走不远!咱再找找!”杜雪衣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没有底气。

    援军到了,纵使玄衫门来了十几个高手,但面对这千军万马,他们这个小八卦阵能不能维系还是个问题。

    二人飞速抢了战马两匹,在这个“门”中寻了还不到一圈,这个原本用火和士兵隔开的“界线”就已全线崩溃,被战马骑兵蛮横冲得七零八落。

    二人几乎是同时勒马。

    “来吧,天意如此。”杜雪衣仰头望向晦暗的苍穹。

    今夜无月,也无星。

    “好。”李征鸿左手探入从怀中,取出鸣镝。

    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一刻,一声喜庆的唢呐声从山的另一头破空而出,如同暗夜中突然绽放的一束烟花一样,璀璨,耀眼。

    奏的是百鸟朝凤。

    河东道的腔调。

    “这声音......”

    ***

    就在刚才,战场中众人浴血搏杀之际,营中瞭望台上的守兵最先发现了一支骑兵,正浩浩荡荡从北边冀州方向而来。

    “是五色雁翎!雁翎军到了!”

    营地中仅剩的几人奔走相告,而李征鸿特地让贺来留下守营的几个手下也抄起家伙,一面吹起唢呐,一面用密语传音之术将此消息传到阵中。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顷刻之间,整个盘桓山都响彻着欢呼声、呐喊声。

    ——“雁翎军到了!”

    不知为何,明明还没赢,但这句话被众人喊出来时,就好像胜利了一样。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