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境

    七月廿六,京城西北郊,盘桓山下地道口。

    杜雪衣从地道口探出身子来,随后,一群江湖人士也跟着从中出口处鱼贯而出。此次银刀门几乎是倾巢而出,织锦、夏橙、吴中友、柯为和、贺来贺别......基本在京城的都来了。

    之前来过这的人都有些意外,前几日来盘桓山时,此处还草木繁盛,巨木更是有遮天蔽日之势。才没几日,山中林木竟是秃了不少,于是他们纷纷感叹这秋日肃杀之气的无情。

    李征鸿带得军队在山下刚扎完营地,听闻杜雪衣等人赶至,忙前来迎接。

    “你们倒挺快。”杜雪衣拍了拍满身尘土,原本想着抱怨几句,却见李征鸿面上表情不对,隐约猜到什么,忙问道,“怎么了?”

    前几日,李征鸿在殿中道清了叛军的真实意图后,皇帝虽仍不同意下旨召雁翎军回朝,但却给了三万兵马供他调遣,其中一队是曾经卢骁麾下的龙虎军,一队是冯凭、冯文均父子刚收入麾下的军队——看着好像数量不少,但其实这些兵马都是一盘散沙,未有什么经验,也没有经过什么训练。

    盘桓山乃是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若失守,叛军将一马平川,再无阻隔。

    然而就算如此,多疑的皇帝能如此“爽快”地答应将兵马给他,还是亏了那句“破局之道”。当然他也承诺,若是战报真的传来,即刻便从京城调过去二十万大军——但李征鸿清楚,盘桓山到京城六七日的路程,寄希望于援军,还倒不如靠自己。

    于是,李征鸿与杜雪衣兵分两路,李征鸿带着大军走地上山路,而杜雪衣则带着银刀门众人从地道中前往,一路上再清一次地道,双方最终计划在盘桓山下的地道口会合。这地道走起来和飘起来差别巨大,骑不了马,轻功又用不了,最终众人晚到了李征鸿将近半日的功夫。

    “跟猜的一样,叛军真的来了。”李征鸿沉声道。

    杜雪衣拳头一紧。

    “我们昨日在路上遇见传军报的,听他说,半月前,陇右腹地不知为何出现了一支军队,从背后偷袭安西节度使的兵马,并与北庭的兵马内外夹击,而后安西节度使被杀,他们两股叛军会合,如入无人之境。如今安西、陇右道皆已失守,他们正往京城而来。”

    “所以......”杜雪衣。

    李征鸿点点头:“我算了,按路程,就在这两日。”

    “雁翎军呢?”

    “雁翎军原本被派到北庭军的后方,计划与安西军前后夹击。但安西军战败后,他们也消失了。”

    “他们会在哪?”

    “他们是我带出来的,我相信他们。”李征鸿语气极为坚定。

    正说着,忽听得砰的一声闷响,整座山都颤了颤,一时间山鸟惊飞,走兽嚎叫,盘桓山一时好不热闹。

    “已按计划,人出来后,就让贺来炸了地道。”织锦走来朝二人说道。

    “嗯,就算毁了退路,也决不能让叛军有机可乘。”杜雪衣点点头。

    这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上战场,平日里武林中所谓的大战,她虽亲身经历过不少,但那些在人数如此庞大的军队眼中简直就是小打小闹,顶多算是群殴。大军一般以万计数,而就拿杜雪衣这次集结的近千人队伍来说,在江湖中已经算是从未有过之规模了。

    瞧着烈日下的众人,一面轻松谈笑着一面安营扎寨,杜雪衣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无力感。此时的她,体会过彻底的绝望,经历过真正的生死,纵使武功更甚从前,却更觉自己渺小无比。

    半晌之后,地下的轰隆隆声依旧不止,更甚者,地面又开始颤动起来。

    “贺老鬼那炸药的威力这么持久?这是要把整座山给炸掉吗?”

    杜雪衣正疑惑着,却见贺来也走来,神色紧张:“玉山,不大对。这动静,怕不是我的炸药。”

    “不好,是叛军。”

    周遭众人闻之皆齐齐转头,只见李征鸿趴在地上,一手按着地,耳朵侧着,说道:“近十万人。赶紧的,召集所有人到大营前面集合。”

    ***

    大营中,军旗被秋日里的风吹得呼喇喇地响,李征鸿站在高台之上,冷冷看着台下迅速集结的军队。

    “那边已安排妥当。”杜雪衣轻身跃上高台,低声问李征鸿,“但正面这三万人对上十万兵马,你有何打算?”

    “你可记得,去年我们在万苍山里虚张声势,将卢赛卢宾二人给骗了?”

    杜雪衣思索之际,李征鸿已上前一步,朝底下将士喊道:

    “各位大嘉朝的儿郎们!战争非我等所愿,但也绝不容别人踏我疆土!如今叛军横扫安西、陇右,已经兵临城下,盘桓山乃京城最后一道屏障,不容有失!这一仗也是我们的首战!京城的安危就靠我们了!誓死保卫盘桓山!”

    ——“誓死保卫盘桓山!”

    声音携着排山倒海之势,在盘桓山中回荡。

    “好!”李征鸿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那首夏橙姑娘的《秦王破阵歌》,这几日我让你们背的,可曾背熟了?”

    ——“是!”

    ——“背熟了!”

    台下众将士群情激奋,各个答得踊跃。

    杜雪衣:“......”

    ***

    盘桓山外,亦是绵延不绝的山脉。

    此时,一队大军正在山中行进,黑压压的如同乌云一般,远远眺望,一个山头接着一个山头,与山脉一样连绵不绝。

    而领着这队兵马的,正是独角犀的首领宋蒙,以及如今的叛军之首北庭节度使路充之。

    “若非宋先生神机妙算,我等入京之路也不会如此顺利。”路充之摸了摸胡子笑道,一双眯眯眼弯得跟两座拱桥一样。

    宋蒙高高瘦瘦的,不说话时颇有文士气质,但一开口却坏了整个气氛。许是他那自带的奇怪腔调,听着总给人阴狠狡诈之感:“还是路将军高明,我等不过是给您指了条近路而已。您这不还没使出真本事嘛。”

    “先生过谦了,您不也有许多压箱底的本事没使出来吗?”路充之仰头指指宋蒙身后的四个年轻人,他们身形、眉眼都极为相似,身后还都背着个大匣子。

    “幸而有先生运筹帷幄,如今京城里的军队虽不少,但真能上战场的大将却没剩几个了。雁翎军如今不知在何处,现在领兵那小子倒还是个可塑之才,但就李崇德那多疑的性子,连李征鸿都敢杀,估计咱们打到宫门,都不肯让他们进京啊哈哈哈哈。”路充之笑着调侃。

    “哎!听说张闻京那老头也被你们算计,如今半只脚抬进棺材里了?”

    “话虽如此,但万事还需小心。还有那两个邪门的小鬼,也该提防。”提到二人,宋蒙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也是,每次他自以为的算无遗策,却总是被半路杀出来的“林玉山”和“余玄度”两个无名小辈,轻而易举就搅乱了自己天衣无缝的局——这二人简直就像他的克星一般,自己的计划在哪,他们就出现在哪,然后破坏到哪。要是换成别人,不恨得咬牙切齿才怪。

    “那是什么?”路充之指了指隔壁山头。

    顺着路充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山头上烟雾缭绕,隐隐能瞧见一支队伍从云雾中走出,他们穿得好不喜庆,唢呐声起,锣鼓齐声来贺,到后来甚至还放起了鞭炮。

    “好像是一支迎亲队伍,只有二十几人。”副将也是个会办事的,很快就着人去探查了一番。

    路充之与宋蒙对视一眼,随即摆摆手,笑道:“继续走,不管他们。”

    大军渐行渐远,就当众人快要忘却此事时,前方不远处另一座山头上又传来唢呐声,一支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从山腰处缓缓绕了出来。

    这次的乐声悲怆而苍凉,还混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声,愁云惨雾亦随之笼罩整座山头。他们一面行进,还一面往空中撒纸钱,顺着风,还有不少形状诡异的纸钱被刮到众人脚下。

    “这这这!”副将有些心慌,说道,“这前头吹唢呐,长得跟个骷髅一样的,不就是方才那个迎亲队伍里吹唢呐的老头吗?怎么这么快就到这来了?!”

    “装神弄鬼,别说还挺聪明。”路充之笑着夸道。

    “这应该是红白主事贺来贺别那俩兄弟的手笔。”宋蒙说道。

    “哦?快说来听听。”路充之兴致勃勃道。

    于是宋蒙便将贺来贺别的生平之事一一道来,内容之全面,甚至连杜雪衣给贺来的孙子起名都囊括在内。

    “宋先生真乃神人也,随便一个小角色的故事都能如数家珍,路某着实钦佩啊。”路充之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听着这俩兄弟的故事倒挺有趣的,那杜雪衣一介女流能将此二人收入麾下,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也说明他们应该是没人了。”

    “是啊,这样咱们反而更安心了。”宋蒙笑着点点头。

    “传令下去,大军继续前进,今夜务必拿下盘桓山!”路充之朝副将道。

    过了半晌,副将匆匆来到路充之身旁:“将军,好像起雾了,侧边到前面的路都是。”

    “看到了。”路充之略一沉吟,“斥候呢?”

    “没有一个回来。”

    “哦?杀了斥候?心虚了吗?这我就看不懂了,他们不是挺聪明的?”路充之侧头问宋蒙。

    “或许是咱们高估他们了。”宋蒙答道。

    “哦!还有,刚才那队送葬的人也没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副将又补充道。

    “我叫你去盯着他们了吗?”路充之有些不满,但还是将怒意压下去了,“咱们继续走。”

    “将军,这日头都快被雾挡住了,这前头又都是树林,等会迷路了,或是周围有危险怎么办?”

    “您这副将倒是胆大心细。”宋蒙似是被路充之所感染,也开始到处夸起人来。

    “那你带一百人,去看看前面是不是也是这样,其他人先原地休息。”路充之无奈道。

    半晌之后,副将策马匆匆回到大部队,汇报方才的所见所闻:“前面雾气更甚,十步之外根本难以看清,更别提辨别方向了。”

    令他不解的是,路充之和宋蒙闻言,却依旧一副气定神闲模样。路充之此时身旁不知何时多了匹老马,他正在轻柔地抚着马头,而宋蒙的掌中则捧着一个极为普通的小碗,里面盛着小半碗水。

    只见他们相视一笑。

    “这难道就是传闻中失传已久的指南鱼?”路充之指着碗里的小物件赞叹道。

    “老马识途,路将军真是料事如神哪。”

    路充之拍拍马背,长叹了一声:“这条路,此前跟着它走了很多遍,没想到此生还能再回来。”

    双方俱是有备而来,大部队又继续往前。

    奇怪的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除了迷雾之外,四周再无任何异动。

    明着来二人自然不怕,但如今这么安静,反而令他们隐隐感到不对。

    “等等,这是什么?”路充之突然勒马,把身后的副将吓了一跳。

    “我看看!”副将率先抢上前去,端详了片刻便答道,“这是马蹄印和脚印!”

    “兵马走过的痕迹?”宋蒙亦下马查看,“好像有规律。”

    “来人,点几个火把。”路充之指挥道。

    副将哼哧哼哧地前后奔忙,不一会儿,这条印记四周都被火光照亮了。

    “阵法?”宋蒙若有所思。

    这条印记似乎以前方某一点为圆心,画了个弧。

    路充之背着手,沿着印记走了几遭,又往前走了一段,又再次发现了印记。

    他恍然大悟:“这是小八卦阵。”

    “京城中现在还有谁会这些?”宋蒙眉头一皱,“雁翎军?他们不是近不了京城吗?”

    “未必是雁翎......原来迷雾中藏着这么一个阵,看来这个对手也与雁翎军一样难搞啊。”路充之叹道,“而且这阵布得极为工整,由此看出,那布阵之人定是久经沙场,还有过不少经验。”

    “路将军是如何看出的呢?”

    “先生您看,即使是在这崎岖不、平草木遍野的山地之中,它这角度、这距离也能分毫不差,着实不易哪。”路充之夸罢,突然话锋一转,笑道,“工整固然能最大程度发挥阵法的效用,不过,却也容易露出破绽。幸好咱还没进到阵里头去,如今反而能根据这印记的弧度和角度,来判断敌军究竟有多少人。”

    “那依路将军您看,这么大的阵,该有多少人?”宋蒙问道。

    “十五到二十万。”

    ***

    天已全黑,几个人影正站在盘桓山顶眺望远处,那里火光映照着成片成片望不到边的帐篷,像是定时火药一般。

    “大将军,咱们这波虚张声势,大概还能拖多久。”织锦问道。

    “只能唬住他们一时,若他们的援军来了,或是真派几个有本事的斥候,拆穿是迟早的事。”李征鸿沉声答道。

    “所以雁翎军和朝廷的援兵究竟何时能来啊?”吴中友回头看了眼自家规模比敌方小了不知多少倍的营帐,终于问出了所有人想问,但不敢问的问题。

    见李征鸿沉默,杜雪衣当即会意,替他揽了话头:“他们会来的,但在他们来之前,必须靠我们自己。所以,咱们一定要撑到那时候,就算他们现在就攻过来......”

    杜雪衣话音未落,却听得山那头传来战鼓之声,继而远处军营中的军队开始集结起来。

    众人:“......”

    “大姐,你这......”吴中友被杜雪衣剜了一眼,生生把“乌鸦嘴”三个字吞了下去。

    “走吧。”李征鸿沉声道,“这才是我们的第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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