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碎花鹏的后台寂静无声,唯独万说书翻页在沙沙作响。

    起初他只是随便翻翻,目光虽在盯着底本,但神色却似在游离,并无把太多心思花在这上。不过他越翻越后,却越发来劲,注意也逐渐集中。

    毕竟他说过的话本不少,这《紫苏》前头那些主戏们相爱的戏码,若不是十分出彩,那是完全吸引不了他的注意。但是这到了后面,那情节一个急转,中途杀出一个程咬金不说,男主戏还被砍了头,这直接导致了女主戏的爆发。

    最后虽然不是好的结尾,但这反倒可以给听众一种可惜感,让他们对这个故事的印象更加深刻。

    “着实……不错……”万说书有些艰难地开口,想到自己之前对别人这么无礼,心头的尴尬之色更盛。

    顾弦歌早瞧出这万说书脸上那细微的变化,他道,“那先生,意下如何?”

    说完,又觉得自己忒没志气,按照正常套路她应该怼完这个万说书之后,甩他一沓纸,然后大吼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哪还会涎着脸问对方收不收自己的底本?

    然而她这个能力不足,又没后台的新人,还真没底气说这种话。

    万说书见她虽然说了那些厉害的话,但面上的神色依然恳切温顺,还主动问自己的意思如何,只觉对方已是给了台阶自己下了。

    不过也就是别的地方不愿收她的底本,她也才巴死自己这棵大树吧!

    顾弦歌见沉默不语,似有几分犹豫,又道,“先生,其实不过是顾忌我是女子,才不愿收这底本。”

    万说书依然不语,但目光却投了过来,顾弦歌继续道,“虽然底本女作者确是前所未闻,但正因如此才会让世人感到稀奇,这难道不是一个吸引听客的噱头?”

    万说书听罢忽眼前一亮,他怎就没想到呢?!这瓦子就像一个没有墙的屋子,什么风都能吹出去,他只要使人到外头吼一声,恐怕不单是这张家瓦子,就连外头也能得信儿。

    完全不费功夫,那些没听过女作者写的底本的人,都会因为好奇和新鲜而慕名过来,到时这碎花棚子一定会人山人海,他也能赚个盆满钋满!叫同行妒忌!

    万说书越想越乐开花,就算他故意捏着喉咙说话,也掩盖不住他声音中的雀跃,“念在你这么恳切的份上,我便收了这底本。”

    就算知道这糟老头不是什么善茬,但当自己的底本被他人真正认同时,顾弦歌还是忍不住高兴得在内心欢呼!

    她今天奔波一天,又受了这么多委屈和白眼,这些都总算没白熬!

    终于,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很快她就能在这里,听到说书先生使出浑身解数来演绎她写的底本!

    但是还有一个人,她的反应比顾弦歌的反应还夸张,那便是丁芷汐。

    她是今日随顾弦歌奔波了一天,见过她的委屈,见过她的坚韧,见过她的不屈,而今又见到了她的成功。

    不知不觉,竟替她喜极而泣,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

    “这本《紫苏》我便出两贯钱,向你买断了,此后,你不能把这底本再卖与别人,我亦无须再给你额外的费用。”万说书抬笔沾了墨,便在纸上草草地写了一份协议。

    写毕,摸出了两贯钱,与协议一同递向顾弦歌,“你看了这份协议,若无问题,便在上面签上你的名。”

    他顿了顿,忽然道,“想必你也不想爹妈知道你写这些,便趁此另外想个名儿罢。”

    这倒不是万说书突然起了怜悯之心才特意提醒顾弦歌的,他只是不想惹事,万一这小娘子的爹妈到时闹上门来,那可就麻烦了!

    顾弦歌接过协议,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确认无坑,才执笔提名。

    她只觉全身上下,此时无一处不热血沸腾的,她笔墨一挥,在协议上烙下了三字——鬼仙行。

    ……

    “你被诓了。”听顾弦歌说完今天的经历,裴如珩一脸幸灾乐祸地睨着她。

    顾弦歌刚吃进嘴里的肉馍馍差点没卡在喉咙,堵死自己。

    丁芷汐见状,连忙帮她捶背顺气。

    裴如珩完全不为所动,继续道,“说书先生和底本作者共有两种交易模式。其一,出低价买你的底本,但说书先生开演你的话本时,得的入场收入会分你一点。”

    “其二,便是你这种一次买断的,以后不管听你底本的人多或不多,也跟你无关。不过买断的价钱相对较高 ,但你一个新人,一般被诈。”

    顾弦歌恍然大悟,不过她倒无太过失落,“罢了,新人总是得吃些亏。只要几日后《紫苏》能好好展现在众人面前,便怎样都好。以后只要我继续写出好的底本,又何愁钱不来?”

    其他人还没说话,蔡淞边率先赞道,“说得好!那为了庆祝顾小娘子投本成功,我蔡某便请大家下馆子!”

    听到有得,顾弦歌的反应比谁都快,差点没兴奋地跳起来。丁芷汐一想到又可以和蔡淞相处一阵,便甜滋滋地垂眸悄笑。

    “你们想去如意楼,还是元庆坊?”

    这两家店,可是全京城出了名最贵的,它们的贵不仅在于华丽典雅的装潢,还有令人一尝难忘的精致菜式和糕点。

    顾弦歌和丁芷汐愣在当场,不知言语。

    她们本以为蔡淞打算请大家去个路边的小脚店吃个小炒和个小酒便罢了,谁会料到他要带他们去这么高档的地方!

    “都不去,去路边的小脚店。”裴如珩果断做出抉择。

    蔡淞有些纳闷,他难得请客,去这么低档的地方真的好么?

    “不用你请,我请。”

    顾弦歌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欢呼着跳起!

    苍天有眼啊!她终于可以有机会狠狠敲这个魔鬼一笔了!

    但她那点小心思又怎能逃过裴如珩的法眼呢?

    “再跳就没你的份。”

    顾弦歌动作马上一僵,然后低眉顺手地退到一边,站好。

    蔡淞的眼中写满了小郁闷,“说好我请的,裴兄你这都要跟我抢?”

    裴如珩没有看到他,只幽幽道,“你省着用罢。”

    裴如珩无语冷笑,他们蔡家人用的每一个铜板,有多少不是来自于民脂民膏的?

    但奈何这个蔡淞是个不问窗外事的闲散纨绔,加之心思又单纯直率,他当真以为自家收纳支出都是明帐,而没有暗帐。

    四人正说着话,忽见不远处有一绾着,身着,腰束,的人儿走来。

    那小娘子相貌虽不算出众,唯独一双眸子生得极好。

    嗯,认真看她倒像是低配版的丁芷汐。哦不对,那不正是她顾弦歌的丁二表姐,丁明汐吗?!

    此时对方也看到了他们,当她漆黑的双眸扫到素未谋面的蔡淞身上时,竟有一瞬失神。

    丁明汐赶紧略一整理下仪容,上前向众人福了福,“裴二表兄,顾表妹许久不见。”

    两人才刚要回礼,丁明汐却已吧脸转向蔡淞,那眸子比水还柔情,那声音比糖糕还甜腻,“公子好。”

    裴如珩倒没觉得有何不妥,但顾弦歌却眯了眯眼。

    她的女性直觉告诉她,丁明汐这反应,这眼神,定是对蔡淞有意思。

    顾弦歌不禁联想起那些一对姐妹同时爱上同一个男人的戏码。

    蔡淞朝她揖了揖,然后悄悄捅了捅裴如珩,小声道,“裴松果真去哪都能遇到自己的表妹啊。”

    裴如珩直接无视他。

    这时,丁明汐才把目光放到她亲姐身上,那眸中的柔情瞬间略去,像撒娇一样,埋怨道,“爹爹可等着你的酒过节呢,姐姐莫不是只顾着顽而忘了正事吧?爹妈见你许久未归,怕你有个闪便支我出来寻你。”

    她说时还不时偷瞄蔡淞,似在看他的反应。

    这丁明汐定是相中了蔡淞,又怕他会看上自己姐姐,只好马上出招,借“寻她”一事为由头,然后在蔡淞面前说丁芷汐的不是。

    顾弦歌想到这里,忍不住在内心咆哮了一句:这恶毒的小绿茶!

    丁芷汐想到自己去逛瓦子(对女主的“崇拜”)耽误了时辰,顿感丁明汐说得在理,便赧然低头,“对不住,我这便同你一道回去。”

    她正要迈开步子,丁明汐却马上拉住了她,“姐姐还是别着急回去了,前儿妈才说你厨下功夫不行,回头要把你关起来,让你好好学,你这一回去,指不定好一段时间不能出门,你若是想在外头多待会儿,便多待会儿吧。”

    她看似好心为她,却句句不离别人的缺点。

    丁芷汐被说得有些面红耳赤,急急道,“不,这就回去!”

    她不敢看蔡淞,生怕一看他,他就会把刚才的话记到心里去。

    她可不想蔡淞觉得自己是一个把玩看得比父母还重要,且做饭难吃的人。

    顾弦歌本要帮腔,但她还在组织语言时,丁芷汐便已告别众人,并匆匆离开。

    丁明汐见状,嘴角下意识微微扬起,她以为谁也没看到她这个小动静。不料,顾弦歌却看了个正着。

    她忍不住小声讽刺道,“二表姐可真有大表姐心,尽记住了她的不好。”

    丁明汐的神情马上一变,但却不是顾弦歌意料之中的充斥着惊愕的面孔,而是一张写满无语的脸,“那是当然!那可是我独一无二的姐姐!我决不轻易把她交给街上随便识的男子!”

    说完,她狠狠瞪了蔡淞一眼,方才离开。幸好蔡淞正与裴如珩聊天,并无看见。

    顾弦歌绝倒,敢情这丁二表姐不仅听不懂反讽,还是个重度姐控!

    以至于她在蔡淞面前数落丁芷汐,为的就是不让这人随便抢走自己的姐姐!

    她无语一叹,喃喃自语道,“亏我还以为她们看上了同一位公子。”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裴如珩辞别了蔡淞后,上前一步问。

    顾弦歌正沉浸在无语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只随口答道,“我说我以为丁家的两位表姐都喜欢上了蔡公子。”

    这话一出,她马上察觉到自己多嘴了!虽然这个朝代男女关系相对开放,但谁喜欢谁这种事并不能明目张胆地四处说。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正要出言糊弄过去,但裴如珩却先她一步道,“蔡兄有何好的?岂会同时有人相中他。”

    这反应倒出乎顾弦歌的意料,她愣了愣,才回道,“蔡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受人爱慕有何不妥?”

    “哦。”裴如珩斜眼睨着她,“那他可受你爱慕?”

    顾弦歌的脸“唰”一下马上红个透顶!这人为何能当街当巷地问出这种问题?!他不觉害臊吗?!

    “脸真红。”

    “要你管!我对蔡公子绝无任何非分之想!”那种男生可不对她口味啊!

    见裴如珩不说话,她急道,“二表兄你可别误会!我当真没有,你定要相信我啊!”

    “我没有误会,你这般紧张作什么?”

    这话像一根当头棒敲到顾弦歌的脑门上——对哦,裴如珩误不误会跟她有何干系?她为何要这么紧张?

    见顾弦歌一副百思不得其解地呆在原地,裴如珩下意识笑弯了两片薄唇。

    他轻轻丢下了,“回去吧。”便信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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