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个日落

    “嘿——还没看够?”归于平静的室内,米诺朝门边的托马斯挤挤眼睛,嘴角是难以藏住的揶揄,“没想到,需要你关心的姑娘还挺多。”

    男孩没有回答,即使黑夜叫他看不清天台上那两人的身影,但他的目光还是锁定在那里。顺带一提,豪尔赫终于安心睡下了,因为布兰达感染的伤口莫名有了好转的迹象。不管是什么原因,那女孩终于不被困在昏迷之中了。

    “他们不会感冒吧——”米诺慢慢悠悠地站起身,伸过懒腰后,他和托马斯一样把脸贴在了玻璃门上,“外面看着挺冷的。”

    如果之前的森夏恩在这里,她一定会告诉米诺——外面看起来冷并不是季节与天气的问题,是他孤家寡人的问题——米诺真得兴庆森夏恩不记得了。

    “纽特不是这么说的。”托马斯说完话就抿起嘴唇,看上去不太高兴。虽然这话题有些跳脱,但并不妨碍米诺理解他的意思。

    纽特昨天说要和森夏恩断掉一切联系,因为他们的路注定通向死亡——不管是死得潦草,还是死得壮烈。

    “这不是情况有变吗,”男孩轻声回应道,“谁也没想到森夏恩他们会跟着来。”

    “她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计划里——”

    “索妮娅和布兰达也是吗,豪尔赫也是吗?可他们现在都在这里,”米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语气也变得认真,“承认吧托马斯,你们都需要森夏恩跟着——你需要,纽特也需要,还有我们的行动更加需要她。”

    不谈森夏恩的工作对行动的价值,就仅谈她整个人带来的改变——

    在米诺的认知里,即使纽特再想要自己承受,也还是会流露脆弱的一面。他对此无比了解,不是因为那六个月里他见证了纽特的难以入眠,而是在很久之前——从他由高墙坠下的表情里,米诺看得出来——他们的二当家的坚韧与冷静,都是被这混蛋的世界逼出来的。

    但幸好有森夏恩在,那女孩的莽撞和固执大概是与生俱来的。

    门外,那两个人还是拥抱在一起。他们的轮廓线被冷风擦得模糊,摇晃的轨迹适合一首缠绵的探戈舞曲。女舞者不会读懂男舞者罕见的自卑,男孩也听不见舞伴心跳里的坚定,但他们的脚步却如此和谐,仿佛在许久之前就进行了无数场排练。

    “如果纽特能这样失信——”托马斯皱着眉,不知怎样描述眼前的画面,但声音中的怨气十分明确,“我是不是该直接告诉森夏恩——‘看看我,我是你弟弟’。”

    “从没人说过不行,”米诺看着身边的男孩,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好笑——这很常见又很罕见,“你在这干巴巴地嫉妒有什么用,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就好了——就像纽特告诉索妮娅。”虽然他还为此误会过什么来着。

    “你们是亲姐弟,又不是原告和被告。”

    托马斯没说话,目光渐渐转移到地面,似乎要把那水泥地刨开,再藏点什么进去。但说实在的,托马斯是不会真的“嫉妒”纽特的,他对纽特的喜爱不比米诺少,也不比——算了,大概是不如森夏恩多的。

    他并不是个头脑清晰的领导者,托马斯对这点还是清楚的。在危难关头,他擅长的是用力向前奔跑,撞破一条出口。而纽特擅长的是在身后组织一切——他们的二当家会在空地召集支持托马斯的秘密会议,也会在逃亡时关照每一个菜鸟是否掉队——虽然关照对象有详有略。

    总而言之,托马斯和纽特——他们失去彼此是万万不行的。好了,还得算上米诺一个。他对任何事的果决和行动力,都堪比袭击干将基地的实验部军队——这样讲有些地狱,但实在不假。

    他们明白,失去谁都不行,所以才会一起踏上这条不售返程票的游轮。或许前方就是避无可避的巨大冰山,但至少他们一起紧握着舵盘。只是与不知多少年前的那艘沉船不同,他们的船上源源不断地涌进水手,手持经典的教士也一个个登门。他们的眼中都只剩这一条航线,甚至连船侧的救生艇都弃之不管。

    而森夏恩呢,在被文斯放入救生艇的那刻选择返回。托马斯说不清楚是什么在牵动着她,但她就像泰坦尼克号上那朵红色玫瑰——挣扎过,挣扎着——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托马斯认为自己有某种责任,让他们所有人不被冰冷又漆黑的海水没过头顶……

    这个男孩意识到不对劲,因为他心中的海应当是蓝色的——这也是他们刚刚探讨的矛盾点之一。

    “托马斯,”米诺的声音唤回了托马斯的心绪,“除非你是对森夏恩有意见,觉得她都能记得纽特却想不起来爱你,没尽到作为姐姐的职责所以——”

    “不是。”托马斯的反驳丝毫不带犹豫,“没有人规定姐姐需要对弟弟负责,更何况她早就算得上尽职尽责了……在很早很早以前。”

    黑的不怎么透彻的室内,索妮娅始终睁着一双眼睛,她从来不知道有挂念的人是这种感觉。为什么上天还给她一个亲人,又要如此快地收走……她昨日因为森夏恩包里还带着病毒而产生过怀疑,但在此时,那些疑虑或是猜忌全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纽特的生命进入了难以逆转的倒计时,而他最亲密的伙伴还全然不知,只有至亲与他共享着秘密。索妮娅有些无从下手,她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能改变这种局面,但她知道需要有人和自己共享这个秘密——也带有些惩罚意味的,索妮娅一定要森夏恩知道这事情。

    天台上,女孩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他还在那里。”

    “谁?”

    “斯蒂芬。”森夏恩远远地看着玻璃后的那颗低垂的脑袋,“他一点也没长大,还是喜欢把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

    纽特松开了女孩,他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他或许知道这名字曾经属于谁。他看着森夏恩的眼睛,试图从那里找出一些不为人知讯息。

    “他现在叫托马斯,对吧?”森夏恩深吸了一口气,将眼底的所有湿润都憋了回去,“他喜欢的姑娘快死了,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实际上,还有后半句话藏在她心里——她的爱人正在下坠,可她无法弹奏一首时光倒流的钢琴曲。

    “这不怪你……只因为我们是——”

    “我从来没有在实验室里工作过,纽特。”森夏恩突然一脸正色,她看着纽特,却又像在看着远方,“我从来就不知道免疫者到底有什么特殊,更不知道这世界怎么会按是否免疫来划分。”

    那个低沉的男孩居然笑了出来,他问:“那是按什么?”

    “我爱的,我不爱的。爱我的,不爱我的——听上去是不是很自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足够凉薄,但也足够炽热——因为她爱,爱得很多。

    “嗯,有点。”纽特的手腕又传来丝丝钝痛,但他再次选择隐藏起来,“有点,但不是很多……我属于哪一类?”他状似不经意的提问,但浑身肌肉的不自在还是出卖了他。他想要在森夏恩心里成为极其重要又不可替代的那一类,却又认识到这又是自私的另一种形态在肆意生长……

    黑色的发丝被风吹动,月光下,那个纽特熟悉却又不熟悉的森夏恩斟酌了许久——久到他想说“回去睡觉吧,不然你要感冒了”。在他不知第多少次吞咽口水后,纽特听到了不再发飘的声音——

    “我。”

    “什么?”

    “我觉得放在哪都不合适——”森夏恩将双手背到身后,努力使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既然都不合适……那在我的划分标准里,你就算是我吧。”

    你就算是我。

    再也没有任何声响的天台上,纽特抬起左手,他又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鼻子——他在思考问题或是感到心虚时,都会去做这个动作。但此时他们对立着在这里,似乎不能简单解读为前两种含义。

    “回去睡觉吧,不然你要感冒了。”

    在反叛军的一夜格外漫长,睡梦里的许多人都怀有各自的心事。但他们都不约而地裹紧了身上的衣物,大概只有这样做,才能配合丹佛外围别样的天气。从前纽特只认为死亡是一个结论,是一个他累的倒下了,再也反抗不了的终点。

    可现在他才清楚意识到,死亡也是一个过程。从出生的一刻,就在慢慢迫近那个终点。只是有人的终点很近,有人的终点却还很远……明明森夏恩终于又躺在纽特的身边,可他就看得见这女孩脚下的路和他分了叉,蜿蜒着不知走到多远。

    室内到处都是均匀的呼吸,但他猜身边的人并没陷入睡眠,至于她脑内计划着什么,指节又为什么泛白——他们心照不宣。

    “我们需要进入实验区。”

    太阳还没睡醒,豪尔赫就已经睁开了眼睛。他身上莫名带这些辩论家的气势,每个决定抛出时都掷地有声,一点也不容抗拒。

    “我知道,但昨晚不是讨论过这个了吗?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你也亲眼见过那两栋楼了——”盖里用签字笔敲打着木质的桌面,“森夏恩没有权限,特蕾莎是我们唯一的办法。”

    “你觉得她会帮我们?”

    “我又没说要去请她帮忙!”

    布兰达撑着下巴,和昨天的虚弱判若两人。“是我听错了吗?你们说的是那个背叛过我们的女人,对吧——那个贱人?”

    “我喜欢这种直爽的。”盖里做出了和豪尔赫一样的肯定。

    “你在犹豫什么?”森夏恩看着男孩的侧脸,不太肯定地开口,“那个特蕾莎……她不住在河岸上的房子很久了。”

    或许其他人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托马斯完全明白——可他并没有去仔细思考。他也知道特蕾莎并不是年幼时那个单纯的玩伴,也不是孤独许久后终于迎来的救赎,迪迪早就死在眩疯坑了——或是死在了手术台,死去了很久连尸首都冰凉。托马斯只是难以面对这一切,也难以面对那些自己都难以启齿的担忧。

    纽特始终没有开口,但心里已经渐渐转为愤怒。他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用了自己都难以想象的意志去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可现在托马斯要因为一个背叛者,来阻挡他完成此生最重要的事情——这多么荒唐。

    “你在担心你的女朋友受伤吗?”索妮娅的语气很冲,“你果然不仅仅是要救那些孩子,对吧?”她压下眉毛,让托马斯的一切想法几乎无所遁形。

    “你在说什么——”

    “特蕾莎,要不是因为她——”索妮娅从地上站起来,手指不断敲打着桌面,“干将的基地不会被毁,我们早就能救出一批又一批的同伴!要不是因为她,森夏恩也不会变成这样!要不是因为她——纽特……”那个金发女孩陷入了崩溃,她是那样的幸运又那样的不幸。

    她幸运在,□□将组织从实验部救出,和自己最亲近的哈莉特一起。她不幸在,□□将组织从实验部救出,回过头发现所有同伴——包括她的至亲,都深陷难以自拔的泥潭里。

    索妮娅是迷宫里的医生,但她却发现,自己最想治愈的人根本无法治愈。

    “你心里还在乎她,即使她背叛过我们,是不是。”纽特没想到,自己再开口会是这样的平静,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因为什么落泪,可他不能跟着一起宣泄,“你不愿意伤害特蕾莎,所以就愿意伤害我们?”

    在纽特还带有期待的眼神里,托马斯眼神闪躲,虽然他说“不是”。但纽特清楚地知道,他的话语一点也不真实。

    “别对我说谎!”纽特的心中突然燃起一团火,他冲到男孩跟前,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我们连命都不要了才走到现在!就差这么一点了但就因为她!你让我们放弃!”

    上一次他的声音这么大,还是在林间空地主持判决森夏恩的秘密会议。纽特不能接受,一点都不能接受他们要做的事情和他一样毁在这里。室内是一片死寂,他们似乎都惊讶于这位冷静主义者突然的愤怒。

    头脑中有个声音在敲击,纽特有些后怕地以为,自己已经感染到意识不清醒。面对眼前陷入迷茫的托马斯,纽特如梦初醒似的眨了眨眼睛。如果他有时间措辞,一定不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语。如果自己足够清醒,他一定不会向谁倾斜情绪……

    “抱歉。”

    “托马斯,你和我一起去。”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