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不是维生素A到Z和其他一些营养物质的混合体吧——盯着克劳福德手里那一管药剂，森夏恩这样奇怪地想到。趁着医生离开寻找工作日程的间隙，女孩把注射器拿到手上观赏。

    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液体中倒映出她的眼睛，森夏恩看到警觉二字写满了眼底，可是呢，她手臂上松弛的肌肉却对这种危险毫无察觉。这一切像是内里的自己在提醒着……这可不像个好东西。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整，天气晴，森夏恩带着手提包坐到了驾驶室的位置。安全区已经全面启用，运输免疫者的火车即将出发。她坐在开着门的车里，看见路易莎又被押到了第一节车厢里。

    她看见那女孩的双脚几乎离地，全然靠着那两个工作人员的力量往前走——不，应该叫拖行。

    不知道为什么，森夏恩觉得路易莎向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就那一瞬间的目光交错，让女孩的心颤了一下。依旧是天蓝色的眼瞳，依旧是火红的裙子——森夏恩把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触碰到了那把冰冷的□□……但她依旧没有打开那个组织的字条。

    “我来开吧？”

    “用不着——”森夏恩冲这位没见过的同事偏偏头，接着指了指副驾的位置，“你坐稳点就行。”

    “你开稳点就行……”

    上午十点十一分整，天气晴，纽特带着阿里斯几人找好了掩体。他将森夏恩戴的那个护目镜放在地上，感觉心跳得有点过快。为了克服这种紧张，他和托马斯温习了行动暗号——

    “一定要吹口哨吗？我觉得你很难做成功——”

    托马斯当场给他展示了一个异常持久的口哨——前者为此竖起了大拇指。

    与此同时，豪尔赫和布兰达已经布置好陷阱，在新得到的“敞篷车”上整装待发。草丛里的哈莉特和索妮娅抱着雷达，看到那些寂静了两天的红点终于有所行动。

    “居然只有一架随行飞机吗？”

    “那是因为我们的工作足够保密。”文斯向下压了压帽檐，眼中流露出一抹得意，“豪尔赫那个笨蛋，哼——他还想直接把制造中心搬空。”

    两个女孩只是扯了扯嘴角，因为她们都知道这两个人到中年的家伙有多合得来。

    上午十点半，还是没有像天气预报里说的一样下雨——甚至呢，连一片云都看不到。森夏恩和莱斯特跟在火车的最后，因为铁轨附近都是被清理过的绿色区域，不会有狂客出没。

    “你为什么不等着大部队一起转移？”莱斯特眯着眼睛，试探性地问到。

    森夏恩什么都没说，只是敲敲方向盘右边的通讯设备，示意莱斯特注意这个小东西。接着女孩摘下了左耳的蓝牙耳机，博格的怒吼瞬间充斥了车内的小小空间——

    “森夏恩！森夏恩呢！她怎么能真的把贮藏室设计成这么个鬼样子……把她叫过来！今天中午前就得来！”

    “失敬。”

    对此，话里的主人公倒是显得毫不在意。她换了个手握着方向盘，用另一只手拨开了眼前的碎发，顺便拉开了上方的遮光板。

    “这一路我们也没有音乐可听，但好在我领导骂人还是挺有水平的——”森夏恩扭头看了一眼莱斯特，故意从一块石头上压了过去，“既然你这么愿意替他们看着我，那就和我一起享受吧。”

    闻言莱斯特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想多问一句。

    上午十点四十三分，火车准时通过了桥洞。空无一人的荒漠安静异常，豪尔赫翻转手腕看了眼手表，他沉声对身边的女孩说——

    “他们迟到了。”

    透过没有玻璃阻隔的车窗和天窗，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热风灌进车内。除了这片地区最不缺的沙土，这阵风还带来了火车的声响。

    两人相视一笑，布兰达动作利落地给枪上膛，而豪尔赫则做好了防御设施——两块接在一起但中间留有空隙的铁皮。他们开车从坡上冲下去，一时间尘土飞扬。

    豪尔赫控制着车辆慢慢贴近车身，他将油门踩到了底，一点点逼近驾驶室的位置。透过对方那擦得一丝不苟的玻璃，男人对里面的两个驾驶员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布兰达，我们马上就到！拖住他们——”

    话语还没结束，女孩立刻探出天窗，给那块让人看了就来气的玻璃来上了第一枪——谁让他们擦得那么干净。

    上午十点四十五分，森夏恩已经不想管天气怎样了——博格对于她的先斩后奏很是气愤，已经丝毫不重样的唠叨了十多分钟。莱斯特将自己的衣领拉到最高，但还是没能阻止那些话语冲进耳朵。

    “诶——”莱斯特突然直起了身，他拍打着自己那一侧的车门，“你看前面！那是不是有一辆车？”那极小的一个黑点，在火车边摇晃着。

    “什么？”通讯设备里还在絮絮叨叨，完全盖过了这位同事的声音。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森夏恩没来由地感到心烦意乱。她抓起那个不断发出声音的小东西，用力扔出了窗外。

    随着通讯设备掉到铁轨上，被火车碾过发出“嘎巴”一声，整个世界都清净了。女孩目视前方，大声地询问着：“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设计思路？你们往进搬设备的时候就不过过脑子吗……”

    那熟悉的声响又突兀地出现在车内，这次的声音闷闷的。在莱斯特一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森夏恩想起了手提包里的备用机——靠。

    “这里是019号列车，我们在行进途中遭遇袭击！23英里处，快来支援!”

    “收到，马上赶来。”

    听着他们的对话，森夏恩的手心出了更多的汗，她向左瞟了一眼后视镜……那又是什么？

    上午十点四十八分，托马斯和文斯登上了火车的倒数第二节车厢。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发现，火车侧面还跟着一辆看上去很新的车，对讲机里就传出索妮娅的声音。

    “那辆飞机冲着豪尔赫的车去了！”

    “布兰达！小心飞机!”

    与此同时，纽特收到了地点转移的消息——火车的速度比他们预想地要快上许多。

    “我们走！”男孩把背包甩到肩上，招呼着身后的几人。还有几分钟，再过几分钟……他们一定会救出森夏恩。

    “卧倒！”

    火车方向发出一声爆炸，后五节车厢渐渐失去了动力，车轮与铁轨摩擦产生一阵刺眼的火花。停歇片刻后，纽特终于听到了那声等待已久的口哨声——

    “森夏恩！”托马斯敲打着车厢的铁皮——里面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应和声，无数人在此刻都想拥有这个名字。铁链的相互摩擦中，托马斯没能听见女孩的声音，“森夏恩！你能听到吗——”

    上午十点五十一分，森夏恩所跟随的火车彻底停了下来，一支小队从距离他们五个车厢的位置穿过。女孩在车内和莱斯特对视一眼，后者选择下车对抗这群不速之客，但森夏恩和他的感觉并不一样——

    她感到莫名地欣喜，甚至她希望他们劫持的是整个火车。

    “我可不去。”森夏恩瞪了身边的人一眼，“你拿什么和他们拼？头皮还是拳头？”

    “用这个。”

    莱斯特从兜里摸出一把□□……这可不妙。

    与此同时，纽特背着工具赶到了车厢旁：“这个？”

    “不是——”托马斯赶去下一节车厢，“森夏恩！回答我!”回答声依旧是几十号人的音量。

    “先开这个！”文斯冲男孩吼到，“我们得救人回去！”

    纽特看着男人，短暂地皱了下眉。但很快他就戴好护目镜，拉上面罩，投入了手上的工作。火花在眼前飞溅，一阵并不怎么好闻的气息从那处开始蔓延。同时在纽特的心里，一朵阴云渐渐聚集起来。

    “好了吗，纽特！”

    “别催我——”话音未落，一个冰冷的物体碰上他的太阳穴。纽特不用去过多感受，他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

    在车顶固定绳索的两人也被吸引了注意，托马斯和文斯手上虽有武器，但不敢轻举妄动。远处，实验部的军队也在快速靠近。托马斯几乎想要跳下去扑倒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但在下一秒，一个他们根本不敢想的人走进了视野。

    透过墨色的护目镜，纽特看到一条颜色不是那么纯正的红色紧身裙，长度恰好到膝盖上方。他向上探寻着这件衣服的主人，却看到了无比熟悉的一张脸，男孩的呼吸在此刻停滞——

    “森夏恩……”

    “莱斯特，先把你手上的放了。”女孩拉开了□□保险，“否则我开枪就像开车一样不稳。”

    莱斯特的面部抽搐了几下，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叛徒……为什么？”

    “直觉。”

    几声枪响传来，实验部的人赶了回来。托马斯干脆跳下车顶扑倒了莱斯特，在慌乱中，后者开空了一枪。

    “快上去！”

    “走！他们人太多了！”

    现场突然变得一片慌乱，原本阵营清晰的两边人扭打在一团。森夏恩端着□□站在一边，脑中乱作一团。双方都是她不怎么熟悉的人，虽然直觉上偏向了另一方，但她还是不知所措到忘记了躲避枪弹。

    “小心！”

    陌生男孩朝她扑来，在那一刻，森夏恩理应拿起□□自卫——她的脑海中清晰地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她的□□中应该射出一枚子弹，而那个男孩的血液应该飞溅在空中——但不知为什么，他发出声音的一瞬间，枪从她的手上滑落。

    她任由他抱住了她，仿佛她始终期待着这一动作。

    “纽特……”

    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森夏恩念出了这个男孩的名字，但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来自头脑和胳膊的双重刺激。血液渗透白色制服，从伤口处迅速向外晕开，女孩用自己的红色在实验部制服上画出了花朵。

    “纽特！快上来——”文斯在车顶发出焦急的呼唤。

    森夏恩感觉整个人被托了起来，头脑里拉起的警报声不断撕扯着她，但她还是就这样允许了陌生人将手搭在她腰间。她能听到男孩急促的呼吸声，和那接近紊乱的心跳。森夏恩对上他的眼睛，从那焦糖色中看出了浓烈的苦涩，她好像知道他要流泪似的，于是自己的泪水先一步落下。

    为什么流泪——是太疼了吗？

    是中了子弹更痛，还是头脑里那个呐喊的自己更痛，女孩在此时一点也分不清。躺在金属上逆着光，她只见到几张焦急的脸——这其中有稍显熟悉的人，也有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森夏恩——”

    女孩听到自己的名字不断地从他们的口中说出，和博格吼她时一点也不同——她能听出，自己名字末尾那个下降的音调都被他们勾起。面对头顶轰鸣的飞行器，以及夺人眼球的日光，森夏恩微微张了张嘴——口红那充满生命力的颜色和她此刻苍白的脸色一点也不搭调。

    冷空气渐渐充斥她的口腔，一团不明物体堵着她的喉咙，她想要叫喊想要询问，最后也只能说出：“好疼。”

    当玛丽从森夏恩的手臂里取出弹片后，纽特发现她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于是他那放松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只希望，这一切都是麻药的缘故。男孩动了动托着她脑袋的手，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这触感的真实。六个月的时间，这女孩再次回到了他身边。

    虽然，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看着女孩半脱下来的白大褂，纽特的心里也有些打鼓。他想起阿里斯说的话，想起豪尔赫复杂的目光……她真的恢复了记忆吗？她真的全身心地回到实验工作中？

    纽特摇摇头，企图甩开这些疑惑。他清楚见到森夏恩的枪口对准那个男人，他清楚地听到她念出他的名字——这一切怎么会有错？于是他又把椅子移近了些，将女孩的头搭在自己肩膀上。

    睡梦中，森夏恩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陷入一场醒不来的迷梦。纽特将一缕乌黑的发丝放在手里，突然感觉自己左臂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他的目光向下移去，发现女孩的左脚穿着黑色细跟的高跟鞋，右脚上却是一只白色的棉拖——想起她走到医务室时的步伐，纽特突然笑出了声。

    冒着吵醒怀里那人的风险，男孩在森夏恩鼻尖上轻轻一吻：“能不能别什么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