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妖的病，光是催眠没用，严重的时候就像刚刚一样，是要打镇静剂的。
但是他外公寿辰是大事，他也不能私自离开，他下楼，外公站在楼梯口，望着墙上的全家福，那张全家福有些年头了，外公虽然年龄大了但是还是精神擭烁，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眼睛很清澈。
“阿许啊，来看看你小姨。”
这张照片其实没有很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力，尤其是小姨的照片网上满天都是，随便一张都比这个要好看。
但是这张照片上的小姨是最真实的小姨，脸上白白净净，没有一点妆感。
旁边是一张抓拍的照片，有点泛黄，应该是最近才找出来的挂上的，他以前没见过，高马尾，蓝白校服，黑色的布包，照片有点模糊，是诺基亚的高糊像素拍的。
程许越看越觉得很熟悉，有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看到了罗妖穿着校服跑向他的画面。
程许有点惊讶，罗妖跟小姨其实也没有那么像，尤其是小姨整个人都是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温柔的光，罗妖就是那种很张扬很耀眼的光，但就是有一种感觉，好像她们是不同样子的同一个人，相反又相似。
暖阳与骄阳。
“外公，你能给我讲讲小姨吗？”他忽然就感觉，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条线，牵扯着罗妖，小姨和外公，好像所有的事情并没有迈入正轨，都在按照原来的航道逐渐偏离。
林老转身看着他，良久才出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老年人的沧桑：“她呀，很犟。”
“但是很优秀，你母亲和你小姨从小一起学的钢琴，你母亲没耐性也没那个灵性。”他毫不掩饰自己女儿的缺点，哪怕是在她的孩子面前。
他还认为不能否认，不能隐藏自己小孩的缺点，得让她认清自己，何况这是她的孩子，不能让这小孩把自己看扁，让他知道他父母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圣人。
“你母亲没有她学的好，她很喜欢琴，有点超乎我的意料，坚持到十九岁，成了国内年龄最小的钢琴家，是全球第二个在十九岁就拿到国际钢琴家身份的女性。”说到这他露出了骄傲的神情。
“但是其实啊，我们都被她骗了，她骨子里啊还是那个有自己的想法和性格，很叛逆的小孩，她也是个普通的姑娘，会迷上其他人，我把她捧的位置太高了，忘了她也得接触这烟火人间。”
“她很叛逆，很犟，一条路一定要走到死。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的性格很特别，不是标新立异，而是她自己不要做旗帜，太多人喜欢和追求了，她想做最特别的。”
这跟罗妖一样，准确地来说，是罗妖随她。
外公背着手，转身，他的声音还是很沙哑，语气很沉重：“她是我的孩子，我以为我她总会服软的，所以很多事情我没有阻止她，比如她的婚礼，你父母的婚礼声势浩大，抚市的权贵都到的差不多了，我是觉得她当然应该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结婚了，毕竟她一生只有这一次，你母亲的钻戒，是我亲自拍卖得来的南非粉钻切割的。”
“而她就在一个小镇上，戒指是一个很普通的碎钻，也花了那男人不少积蓄，我偷偷去看了，宾客少之又少，我也没有到场，男方没有父母，就那么一场简单朴素的婚礼，也算是明媒正娶。”
“我何时不想收到她的喜帖，是谁我都认，我只要她一个服软的态度，却还是忘了她骨子里都是硬气。”
外公清澈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水意，他扭头看向程许：“可怜了你那个妹妹。”
窗外有麻雀飞过，吱吱地叫了两声，落在门口的常青树上，阳光很温暖，这天气温度低，程许在室内只穿了一件毛衣，低头沉思。
……
路上行人不太多，许品礼在他的私人医院，罗妖就在诊疗室里，前台的护士认识他，只能先拦住他：“程小先生，许医生刚开始准备先检查罗小姐的心理状态，您最好先不要进去，会影响到罗小姐的心理波动。”
程许双肘撑着膝盖，微微低着头，他气质太冷，又因为人生的清秀，引来走廊上的人频频侧目，他不欢这种眼神，而且他对这种眼神很敏感，若是平常他自然要翻个白眼，然后说一句：“看什么看。”
但是今天，程许没空去理那些人，他真正关心的人情况不好，他不敢私自跟田教练联系，罗妖不笨。
她申请校队和体育生一直申请不上，以前她都是直接递给体育部的人，然后体育部一直往上传，但是田教练从未提及此事，说明她的申请书被截留了。
她纵着程许，所以一直没说这事，但是不代表她不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说明而已，有些事摆到明面上会搞得大家都不好看，她知道程许是为了她好，这种好有时候在她看来那就是负担。
他截了三次她的申请书，但其实她早就把自己放在体育生的位置了，她第一次交的申请书被截留的时候，她每天都会旷掉下午的两节课去操场和体育生一起训练，这期间大大小小的篮球比赛她也从未缺席。
其实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在通知程许，这个体育生她非当不定。
所以她不在乎申请书能不能申请上，因为田教练当时在私下问过她要不要进校队，他问了好几次，罗妖都回拒了，当时她还觉得她的成绩有救，那时她觉得孙蔚和她的余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她确信如果她递了申请书，田练不但会收，而且会把她当重点人才培养，这就是她自信的原因，有人说罗妖狂妄又自大，其实她是因为有资本。
她这个人喜欢特立独行，她也只跟强者打交道，她不喜欢没有任何突出特点的朋友，她不需要这样的朋友。
程许想了很久，很多很杂的事儿，从小时候他还记得的那些事，往后回忆，有他的画面大多都有罗妖，比如小时候吃巧克力，那是他爸让人从比利时买的，为了他的生日，结果被罗妖三口给咬了，整块都碎了，他想不起来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是他记得当时罗妖的表情，典型的知道自己将死了。
那表情可无辜了，仗着他爸妈惯着她，好像是他偷吃了她的巧克力一样。
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黑眼珠清澈极了，水光盈盈的，吓得他不敢骂不敢打。
一直到后来她十三岁，十四岁，她发育的晚，赵眠初潮是在初二，当时他还想她是不是身体不好导致发育不良，她到初三才来，当时就在学校，其他女生都来的差不多了，就她来的晚，所以很多事她也懂的差不多了，当时她很淡定地给他发了消息。
他一个青春期自尊心正强烈的男孩子，别的男孩都在撩妹，而他却要操着爸爸的心，还得给她买卫生巾找人给她送进去。
程许在十五岁的时候就体验到了养女儿的感觉，准确地说是从小。
他猜想着理疗室里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就听到走廊里很吵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好像这本人在大吵大叫。
声音逐渐清晰：“我老公呢？”
“我老公死了？”
“不可能！我老公是军人。”
程许看着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妇人，她散着头发，抓着一个小护士的手不松：“你跟我说，我丈夫没死。”
走廊里乱成一团，拉人的拉人，找人的找人：“林护士长，楼上精神科的宋夫人又自己下来了。”
“宋夫人，您先回去，他一会就来看您了。”
宋夫人没有任何预兆地往小护士脸上扇了一巴掌，小护士也被打懵了：“你胡说，他去了巴基斯坦，22个人全死了！我丈夫死了！”
她一直在哭，哭着吼着，小护士被打了几个巴掌，也急哭了：“护士长。”
程许从不多管闲事，只看了一眼就推后了几步，真他妈吵，身后的门打开了，程许能感觉到罗妖站在他身后，他对她的气场和气息都很敏感。
他慢慢回头，罗妖脸色煞白，程许心上涌起一股怒意，他不是不理智的人，相反，他对任何事情都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所以他对待任何事情都能够泰然处之。
但是今天他没忍住，他怒气冲冲地走进许品礼的诊疗室，后者坐在办公椅上，电脑上是一些关于罗妖的发病记录和发病原因，以及发病后的结果。
有一些是空白的，被他做成了文件，看样子是准备发给谁。
他迅速关掉了页面，但程许还是看见了：“你准备发给谁？”
“病人的记录是隐私，许品礼你作为一个医生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握紧双拳，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怒意。
许品礼修长的手指凑了凑眼镜，抬头看程许：“你想要我也可以发给你，但是其他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管。”
程许从来没像现在一样这么生气，许品礼像是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血雨腥风，他让小护士带罗妖去他的休息室了。
许品礼起身，他不比程许矮，他身上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跟程许这种少年感不一样。
程许毫无预兆地给了他一拳：“你是不是还在跟那个杂种联系？”
许品礼也生气了，他不许有人这样说罗熠，他怒斥：“程许！”
程许冷笑了一声：“被我说中了？他就是人渣，杂种，畜生！”
身后的隔间窗帘突然被拉开，发出滋啦的响声，很急躁，听起来好像在提醒程许，程许一瞬间就知道是谁了，过了一会儿，室内有一种将近死一样的沉默，程许也没扭头，许品礼也没动，程许的手还握着拳。
房间里响起脚步声：“怎么不骂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在他面前站定，他总能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个子很高，将近一米九，因为常年健身锻炼，他不用脱衣服就能感受到他一身肌肉。
他甚至能挡住房间里最高的那个窗户照进来的光，他是真正的在外征战，命悬一线，但他从来没对谁说过。
他看起来就和程许不同，他是小麦色的皮肤，可能要再黑一点，眉尾处断了一截，脖子上也有几道刀疤，在外经历风吹日晒多了，不像程许这种被泡在蜜罐子里的少爷，养的跟朵花儿似的，娇气的很呢。
程许很不满他这种态度，骂的一句赛一句难听：“你怎么没死到外面？”
罗熠到底是比他大几岁，阅历更是比他丰富不止一星半点儿，比他沉稳的多，他也能理解程许的生气，他确实不是人。
“不劳你操心了，我能活着是我的本事。”
他还是这么狂妄，一点都不随他爸。
“罗熠，你都没有过愧疚吗？你难道就没有一瞬间想过只有你死了才算对得起罗妖吗？”
罗熠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程许站在他身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刚出洞的小狼崽，奶白奶白的，很凶，爪子也很锐利，但是跟罗熠这种野狼比起来还是差的远了。
“程许，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还不明白，所以你不知道，在某种意义上，你跟我没什么区别，你能做的我也能。”
程许心里咯噔一下，他猜罗熠是知道些什么的，他二十多岁了，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总是给他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压迫。
程许双手握拳：“罗熠，不管怎么样，户口本是在那摆着的，人言也是她背的，你要是想让她死，她明天就能满足你。”
他拳头就没松开过。
罗熠这才有所动作，他撩起眼皮，似是没想到程许也知道这件事：“知道也别说出去，尤其别让她知道，否则我要你的命。”
他的口吻其实是很淡的，但是威胁是真的，罗熠也是一只疯狗，难保这样的事情他能不能做出来。
许品礼看着两人对峙，他揉了揉眉心，知道罗妖不是亲生的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程许到休息室的时候，罗妖已经睡着了，她静静地躺在沙发上，这个人看起来单薄又无力，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有两片乌黑，睫毛很长，额前的碎发垂在脸的两侧。
茶几上放着一杯温水和安眠药物，应该是刚睡不久，不知道下午有没有她的比赛了，她应该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他都不明白明明都已经快好了，怎么经历了陈暂这样的事之后她反而更严重了，她就这么喜欢他？
“罗妖，陈暂做的那么绝，你还要再喜欢他吗？”
他自言自语着，他突然很希望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然后他把想说的话全部讲给她听。
关于陈暂和罗妖，话题度都是非常高的，他吃饭都能听到有人在讨论这些事，有人看好有人不看好，关于陈暂，众说纷纭。
他这个人又装逼又绝情，这是他听到过最多的评价，与事实背驰，陈暂装逼就说是有一点吧，但是很多时候他都藏着那些他做过的牛逼事。
比如市篮球场半年前换的第一批新篮筐里，第一个被砸碎的篮板，就是他砸的。
再比如去年的竞赛，他是唯二两位之一可以走数学和物理双专项保送的人，但是他没走，他说了一句话，他说他的对手不在这。
还好对面那哥们儿心理素质比较牛逼，能镇得住场，对方当时笑了笑说：“兄弟，我比较欣赏你装逼的本事，巧了，我最看好的人也不在这。”
逼王遇逼王了属于是。
程许当时是很不屑的，不过他和陈暂是有一定差距的，陈暂的思路比他清晰太多，而且他从小学开始参加什么速算比赛，程许摸着良心说，他确实不如陈暂，在他看来，能超陈暂的不过两个人，一个罗妖，一个王凯奇。
他不是不把许萧夜放在眼里，他摸不准许萧夜的成绩，但是育祥今年两个名额，王凯奇高三了，一定会占一个，这是毋庸置疑的，剩下一个就看他和许萧夜的总评了。
竞赛时候数理化生，对他是不利的，他超许萧夜靠的就是英语，他已经能差不多想到会是谁了。
罗妖一整个下午没去，晚上队里聚餐，一群人站在校门口等教练和队长，育祥有一场是轮空了，原因是对手赛前斗殴，取消比赛资格。
宋辽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王凯奇插兜站在她旁边看着她，star和DJ情绪也不高，贺正阳和篮球队的其他人都默不作声。
“真没意思，没对手了，再上场就是后天的半决赛了。”
“对啊，去年的比赛打了快两周，今年怎么几天就该完了。”
除了艺校和一高，其他学校都参与，结果四中和逐北今年要pk，而且还要和邻市有一个什么破比赛，也不参与，这边还因为赛前违纪被取消资格，不知不觉就剩十一所学校了。
“真他妈的，老子好不容易燃起来的竞赛精神。”
其他人也是一副完全丧失斗志的样子，罗妖看了一眼，撇过头去扣手机，现在队长和教练不在，他们说什么都无所谓，也就这会儿能过过嘴瘾。
贺正阳看罗妖也没那么高昂的情绪，拽了一下花坛里的草，抚市入冬以后气候都干燥了不少，那草都蔫儿了好几天了，草叶子看起来都焦黄焦黄的，没一点年轻的活力，看起来跟蔫巴的罗妖差不多。
“弄的我都不想赢了，没什么意思。”
贺正阳把草叶丢到地上“啪”踩了一脚，溅起一圈灰尘，发出清脆的嗝滋声。
“不行，必须赢。”罗妖关掉手机，揣进兜里。
就这一句话就没下文了，篮球队里的都知道罗妖最近心情不是很好，训练的时候跟不要命似的，尤其是扣篮的时候，看起来像跟篮板有什么通天仇恨一般。
凶的一逼。
本来她平时投三分就准，一帮人差点以为这姑奶奶准备该练三步上篮了。
她的大羽绒服能遮住她膝盖，拉链从膝盖上一点拉到底，她把下巴埋在衣领里，一言不发。
Dj和star对视了一眼，他们俩也有点崩溃了，秦钰不擅长这情情爱爱的，何况他也不敢跟秦钰说陈暂和妖姐闹掰了，万一陈暂那家伙到时候后悔了，被秦钰掰弯估计很难再直回来。
赵眠和罗妖这两天都跟要死了似的，一个天天练习狸猫翻身，那腰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一个天天抱着球就不松，而且前几天隋文怡的事还没解决完。
这破事一桩接着一桩，陈暂那逼跟妖姐闹掰了以后，方安宇和王子印居然也不冒泡了，几个人的□□群都被沉在最下面。
本来观察了两天罗妖，以为她也要放下了，听见她说必须赢就知道，这还是没放下。
王安棣成了赵眠的坚持。
陈暂成了罗妖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