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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郢都城楼

    太阳逐渐向天幕中心攀爬,热意随着时间流逝逐渐上涌。

    作为西北境内的都城,郢都聚集了西北近乎三分之一的人口,路上车来人往,商贩走卒、妇人孩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因距离城楼不远,二人索性步行前往。一个肩上扛着稻草锥卖糖的中年男人走过,谢麟顿了顿,叫住了他,从锥子上挑了一朵海棠花样式的糖画,付了钱,转身塞在付绮月手里。

    付绮月愣愣接过,笑了:“谢谢侯爷。”

    “哼。”他得意洋洋地哼了声,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朝前走去。

    付绮月:……

    到了城墙下,士兵见谢麟来了,纷纷跪地行礼。

    “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都起来吧。本侯今日带夫人随便转转,你们站好自己的岗位。”

    “是!”

    谢麟带着她走到阶梯处,对付绮月笑笑:“走吧。”

    转过脸,他又对跟在她身后的灵儿发放敌意:“你别跟着。”

    灵儿:……?

    灵儿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付绮月,付绮月有些摇摆不定。

    谢麟往阶梯上走了好几级,没见着她跟上来,转身皱着眉头发话:“军事要地,若不是本侯开特例,连你都不许来的。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点!”这话听着像在说付绮月,左右近邻的人谁听不出来是在说灵儿。

    士兵也有些不解了。若说侯爷不器重夫人吧,他都愿意带夫人来看城防布局了;可若说特别器重吧,怎么忍心驳斥了夫人身边贴身丫鬟?夫人出身皇家,身边婢女自然是一等一的守规矩,侯爷何至于这般不给面子?

    不过腹诽归腹诽,这种家事,轮不到他们这种小兵说话。

    灵儿恹恹地行了个礼,留在原地。

    付绮月面上不显,心里其实高兴得不行。虽然搞不懂谢麟今天怎么对灵儿好似格外不顺眼,但是——管他呢!她也不顺眼很久了,借刀杀人什么的最爽了!

    这么一想,她脸上得意的表情险些露出来,赶紧背过身,跟着谢麟跨上了阶梯。

    此处阶梯多达五十级,付绮玥提着长裙裙摆,走得气喘吁吁,才终于到了城楼之上。

    谢麟好整以暇看着她,欠揍地发言:“公主,您这体力不行啊。”

    付绮月:……

    往前走去,十步为一哨兵,待二人经过之时依次抱拳行礼。

    付绮月之前嫁进来是坐着马车的,没留意城墙的结构,这时凑近了仔细瞧,才看清城墙墙面是由一块块混以夯土黏合的大石砖堆砌而成,石砖表面有层次不一的纹路,应是山石经过打磨而成。

    谢麟见她感兴趣,为她讲解一二:“这石头名为祈山石,产自郢都城东南方十五里处的祁山,石面宽厚、水火不侵,异常坚固。当年赵将军深谋远虑,费尽周折运来这里加固城防,否则郢都城早在先帝在任之时就被攻破了。”

    付绮月点点头,心里对这位已故的赵瑞将军更是生出崇敬之情。

    城墙每隔二十步设置一城垛,从上往下墙面由窄而宽似一斜坡。城垛上置勘测台,勘测台上四面设八个勘测口,有四名哨兵轮值,随时观测城内外异动。勘测台下设烽点和战鼓,战时以烟火和鼓声传讯,安时以鼓点报时。每个勘测台还设置了数十个防汛沙袋,既可防汛防潮,亦可堵住城墙上的壕口。

    付绮月随他走了小半个时辰,太阳晒得她眼睛都险些睁不开,城墙上的地砖烫脚底也没喊累,一路上饶有趣味地看着城墙布局。世上女子千万计,大抵都是无缘一见的。城防的布局对城池的守护格外重要,她作为闺阁女子,能因祸得福,借着公主的名头来瞧上一回,也不算亏。

    直到太阳接近正头顶,实在是过热,谢麟担心她娇贵的身子撑不住,带着她从另一处城楼下去。

    此处阶梯入口距离他们初次登上城楼的入口已有两里地远了,马车和仆从未跟过来,二人打算沿着城墙底下走回原处。

    明明同在郢都城,这儿的房屋与正街闹市却有很大不同。西北人民为防风固沙,房屋所剑低矮,基本维持在两层,此处的居民却多住着只有一层楼的小屋,倒像是贫民窟。

    付绮月用探究的目光巡视了一圈四周,谢麟知她心有疑问,边走边说:“这里是郢都城的保宁坊,住户多是灾民、难民,边境多年不安稳,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是郢都城收留了他们。赵将军划定保宁坊为他们活动区,也算让他们能有个落脚处。”

    她看着来来往往身着粗布麻衣的百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道路狭窄,堪堪容纳他二人并肩而行,谢麟左手手臂伸在她背后,虚虚拢住她的身子,避免一些物事的触碰。在门口聚集着三五成群的女子,有妇人、也有少女,还有年纪小些的孩子跑来跑去,见到他们俩都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

    她们虽未见过公主样貌,但定北侯的模样是刻在心里的,见二人同行、气度不凡,一个个自觉地让开中间的行道。妇人们呵斥着玩闹追逐着的孩子,避免冲撞了贵人。

    巷子里传来一阵孩童的嬉闹声,几个小孩追着一个男童,笑着闹着,一时没注意看来人,那跑在前面的男童一下子扑到了付绮月身上,把她撞了个趔趄。

    随着某个妇人的惊呼,谢麟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拦腰搂住,避免了一场摔得四脚朝天的尴尬意外。

    付绮月惊魂未定,双手还紧紧攥着谢麟肩上的衣衫,身子软软地靠倒在他手臂圈出来的一方天地里。

    那孩子摔倒在地上,知晓自己闯了祸,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认错:“对、对不起!”

    谢麟看了看怀中受了惊、兀自抓着自己不放的美人儿,当着众多人的面,靠在她耳边呵气:“公主殿下,众目睽睽的,您还想抱多久?”

    付绮月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他身上衣裳的皂角气味隐隐在鼻间浮动,臊得她脸颊一红,腾地跳了开去。

    那孩子见不远处滚落了一只鼓胀的香囊,蹬蹬跑了两步,从地上捡起来,仔细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那香囊沾上的灰,待看清上面的海棠花图案,一时间愣住了。

    和他同玩的小女孩在旁边小声嘀咕:“那是夫人的……”

    小男孩回过神,双手捧着交到付绮月面前,一双清澈纯真的眼眸里满是歉意:“夫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在看清香囊上绣着的海棠花和兔子图案之时,谢麟忽然一把抢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这针线细腻,尤其是收针之处,勾了一个似月牙般的花样。他陡然想起陈雨曾经搜集来的那个香囊,尽管那是一幅猫扑蝴蝶的戏耍图,却和眼前这个香囊有着极其相似的收针方式。

    怎么会这么巧?

    付绮月看他一反常态地这么留意女儿家的玩意,一时语塞。她微俯下身,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温和地说:“没关系,我没有受伤,你下次要小心点哦。”

    说罢,她转身对谢麟说:“侯爷,这是妾身的香囊,您……”

    “这是何处而来?”

    谢麟压下心中的疑惑,温和地问他。

    付绮月笑笑:“这是我闲暇时候自己绣着玩儿的。侯爷若是喜欢,妾身改日给侯爷绣一个吧。”

    一语如天惊。谢麟被自己心里生出的荒谬想法震了震。他点点头,将香囊放回了她手中。

    那孩子却还站在原地不愿离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付绮月手中的香囊。

    付绮月奇了,笑着问他:“怎么了?你喜欢这个?”

    男孩摇摇头,小声回:“不是,是我阿娘喜欢。她喜欢海棠花。”

    许久没有听见“阿娘”这个称呼,骤然听到,付绮月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自己的阿娘现在在长安可还安好。

    她抓起男孩的一只手,将那香囊放入他稚嫩的手心,温柔道:“既然你阿娘喜欢,那我就送给你吧。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拿回去给阿娘,她一定很高兴的。”

    “真的吗!”小男孩眼睛里马上迸发出兴奋的光芒,下一秒又犹豫了,“可是阿娘说过,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的!这香囊……”

    “没事的,这是我亲手绣的,以后我需要,还会绣很多个。送你一个,我们就当交个朋友,好不好?”

    男孩这才点点头,激动地说:“谢谢夫人!我叫何志,志气的志!以后若有帮得上夫人的地方,夫人尽管差人寻我!”

    付绮月被逗乐了,捏捏他圆乎乎的脸颊,郑重其事地应下:“好。小志,我记住了。你快回去吧。”

    “嗯嗯!”小志双手抓着香囊,依依不舍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谢麟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幕。

    付家七小姐绣的香囊,为什么和她绣的如此相似?

    盈雪是苏州人氏,有一手拿得出手的绣活儿并不稀奇。苏绣誉满天下,针法细密齐整、色泽典雅明亮,难以习承。莫非公主曾向苏绣的师父学过绣技?以她的出身也并不可能。可收针处的相似如何解释?……

    付绮月目送着小志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处,一回头,谢麟正双手抱臂,锁着眉头出神。

    “侯爷?侯爷?”她轻声唤。

    谢麟收回飘散的思绪,脸色有些凝重。

    “回去吧,该用午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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