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正好渴了,我去讨碗茶喝。”季罂说着就朝棚子去,冲那卖茶人喊道,“老丈,打碗茶来喝喝。”

    老汉忙不迭地招呼着,把她们一行迎住,“几位快请坐,小老儿这就上茶来。”

    说是坐,无非就旁边几处石头可以歇脚,季罂看上头粘了泥,撩起袖子抹了抹。

    这儿风景不错,微风拂面,林中还有鸟雀轻啼,如果不是出来办事,倒是惬意的去处。

    季罂将身边的石头让出半块,让红玉姬坐下,摇着袖子扇风说:“这么偏僻还有卖茶的。”

    人影没几个,难不成卖给黄泉路上的鬼。

    红玉姬轻轻一哂,睫毛微掀,睨向那打茶的老汉。

    老汉絮絮叨叨和索差他们说着话,模糊听了几句,对本地的见闻轶事倒是颇为熟识。

    晏骁问他,“老人家一直都在此处卖茶?”

    “是啊,卖了有些年头了。”

    老汉把茶水分给大家,晏骁端过一碗咕咚咕咚喝下。

    红玉姬垂眸瞄向脚底,土却是松软的。

    老汉说他卖茶已久,那么这里的土该是踩实的,石头也该有所磨损,然而土是松的,周遭的石头也被陈年旧土包裹。

    她按住季罂的衣袖,示意这老汉的确有怪,茶水不要入口。

    季罂早将一碗水喝完,不在意地笑笑,偏头与她轻语,“怕什么,有毒也毒不死我,先看他说什么?”

    晏骁在和老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听到这几个人要去前头,老汉便告诫他们日落后不要外出,特别是月圆之夜。

    “月圆夜的子时是极阴,这条路上会有百鬼遮道,请赴喜宴。”怕她们不信,老汉还夸张地瞪大着眼睛,“赴了鬼宴的人便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怀鱼忍不住东张西望,看到树林深处黑黢黢,吓得抓紧了晏骁的臂膀。

    “是呢,那些家头失踪的,都是这样没的。请道士作法也不奏效,据说是天大的孽债未了,小鬼不肯投胎,要了了此愿才得安生呢。”

    晏骁听了却义愤填膺地将碗往茶摊上一拍,“不过是些小鬼,我看不是不奏效,是他们不肯尽力。既然让我赶上了,这事就不能算了。”

    季罂啧了一声,“你不怕被请去吃喜宴?”

    晏骁以为她怕了,略带得意地挺起胸脯,“你放心,虽然你这人不讨喜,但作为顶天立地大丈夫,我自当保护弱小妇孺,不会不管你。”

    仙家高徒就是不凡,听这口气,解决几个小鬼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季罂:“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笑话,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就是天上掉下的是毒馅饼她也要啃一口再说。

    红玉姬笑了声,放下碗看煮茶的老汉,“既说有鬼怪闹事,老伯孤身在此卖茶就不怕?”

    老汉手上的动作不停,但那戴着斗笠的脑袋分明有所迟疑。

    “小老儿为了糊口,也是没法的事。倒是姑娘们千万小心,孤魂野鬼拦路,非比寻常。”

    他边叹边说,咂摸不出用意。

    季罂喝够了,听也听够了,唤索差去付钱。

    索差顺便问了怎么才能出去,这老汉就指了一条小路,让她们不要回头,顺着路向前走,便能看到荒店。

    先甭管这怪老头是不是憋着坏,故意在这等着的,就说季罂一行走后不久,又来了几个迷失方向的赶路人。

    摸不着东南西北的一群人热得满头大汗,实在是走不动道了,看到这里卖有茶水,就像大旱逢了甘霖,都奔过来讨水。

    老汉把茶水一人盛了一碗,年纪略长的男人牛饮完,跟他打听到城里的路。

    老汉就把先前对季罂她们说的话又讲了一遍,男人喜滋滋地道了谢,招呼其余人赶路。

    老汉见天色已晚,提醒他道:“此路有鬼拦道,常请夜路人赴喜宴,进城你们可要走快些,若是碰上了,也不要与之搭话,小心被勾了魂去。”

    男人当他夸大其词吓唬人的,不以为然地笑笑,带着人上了路。

    见这些人赶着去送死,老汉轻蔑一笑,“不知死活的凡人。”

    他将竹苙抬了几分,阴影里露出的瞳子里水光翻涌,是海水里的颜色,是海中汹涌的漩风。

    只是这眼中的海色尚未全部展露,又被无声的动静打破,他瞳孔紧紧一缩,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原来陌上来了一个穿黑色素袍的男子,雪白病气的一张脸,嵌了一对干净疏离的眼睛。

    他佩着长剑远远行来,薄脊细腰,秀骨亭匀,莲茎一般的直挺,长得极有凡人所谓的风骨。

    这男子上来,也是问他要怎么才能出去,他说他要到风海国的浮游州。

    老汉给他指明出路,仍是把小鬼迎亲的怪事说了一遍,眼珠微微转动着,“既是去风海国,阁下何不跟着前面那行男女,她们也是要去那儿呢。你只管朝前走,定能和他们碰头。”

    男子只听进去路是怎么走的,其他并未上心,他跟老汉礼貌道过谢,告辞离开。

    老汉可惜地摇摇头,多好一副皮囊,很快就要埋没黄土,变成一具骷髅朽骨了。

    不过嘛,人终究都是白骨一堆,想想又没什么好可惜。

    老汉笑叹这些凡夫俗子为烂糟糟的红尘所困,到头来还只是南柯一梦,还不如作妖作鬼来得自在。

    他将双袖一摆,那些茶啊碗的丁零当啷的卷进了海水漩涡,俱都消失了……

    天上的日头藏了起来,树林里的光线暗了,走着走着天也黑了,草木掩映的路也看不大清了。

    夜枭叫,走兽吼,典乐翊想着走快些好出去,就和前面一伙赶路人碰上了。

    大概走累了歇息,老的小的都坐在路边说话,话说得起劲,前头路上就出现一列列幽蓝的火光。

    “你们快瞧,可是鬼火?”

    大家纷纷站起来,挤抱在一处往那火光看,一支迎亲车队往这里飘来,披坚执锐、举旗执纛的兵卫在前开道,后面是繁衣彩裙的宫人模样,手捧着成对的木雁、香炉、金盆玉盏、锦衾华锻,香气氤氲,富贵灼眼,皆是平民不能用的规格。

    红袍新郎高踞马上,身后宝驹驾着七宝香车,遥遥走向这里。只是这些人埋着头,噤着声,不像娶亲的样子。

    “难道真的是……百鬼拦、拦道。”

    那群人哪里敢跑,依着老汉的话屏息凝神,等着小鬼过去。

    然而有个小孩被眼前情形吓到,突然就仰起脖子大哭,大人赶紧捂住嘴,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惊骇地看到,仪仗停了,红袍新郎从马上下来,转眼站到了他们眼前。

    面貌身形与人无异,他甚至温和而有礼,“诸位赶路也累了,不介意就到舍下用杯薄酒吧。”

    众人吓白了脸,浑身哆嗦哪里敢说话。

    鬼新郎微微一笑,在小孩眼下伸出手掌,掌心躺着一颗糖块。小孩本来有些吓懵了,眼泪鼻涕挂了一脸,看到糖块眼睛都亮了,一把抢到手里,大人使劲拍他的手,也不肯丢开。

    鬼新郎仍是那般温柔地微笑着,身后漫出血色鬼雾,无声无息地笼向人群。

    典乐翊见势不妙,急忙飞步上去,意图叫醒那些愣住的人,却被鬼雾一道吸卷了进去……

    季罂她们几个按老汉说的,从小道脱身后,果然找到了去荒店的路。

    但到了地方,客栈却不见了,四周乱草丛生,荒芜颓烂,连残垣断壁也消失了。

    红玉姬道:“他们只是将这里隐去,找找看,应该有鬼行道。”

    季罂让索差点上火把,走到屋址上,“这还不简单,我来找。”

    入了夜之后,鬼客栈的阴风更盛了,怀鱼冷得搓了搓手,裹紧身上的衣裳。

    晏骁道:“阴气比上次重了许多。”

    “你们来看,我找到了。”季罂挥着火把叫几人过去。

    她指着地上成串的脚印,有人的脚印说明有人来,脚印消失的地方就是鬼魂消失的方向。这些鬼魂估计是因为暴露了行踪,怕对它们不利,于是将栖息的客栈遮了起来。

    入口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就是打开鬼行道进去。

    “你来开么?”季罂问。

    红玉姬摇头,“我开可以,只是我不能进。”

    她们修的阴阳,身上本就带了重煞,没有浩然正气平衡,里面的小鬼无疑是可口的食量,会让凶煞大厉失控脱冢,到时候反倒添乱,所以她不能进去。

    季罂明白她的意思,甚至有些欣慰她这次知道量力而行了,没像以前那般莽撞逞强。

    “还是我来开。”看她们犹犹豫豫,晏骁也不懂开个鬼行道有什么难的,直接走上来就要作法。

    季罂却伸手拦住他,“我和红玉来开鬼行道,你和索差进去如何?”

    “公子,我也去吧。”怀鱼生怕自己被丢下,始终坚定地要和晏骁同行。

    当然晏骁也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外面,“如此也行,就让我们三人进去一探究竟。”

    把各自的任务安排好,红玉姬掐诀念咒,起了法阵,地上顿时燃起一簇簇蓝色地火,鬼行道被撑了起来。

    季罂道一声“快进”,索差没有半分迟疑地踏了进去,怀鱼紧张得下意识抱住晏骁袖角,豁出去般把眼睛用力一闭,也紧随着晏骁跳进鬼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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