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季罂探身到阑干前,这明显是一支极具规格的鬼仪仗,骑着马的,赶翟车的,挑着箱笼的,捧着障扇汗巾的……浩浩荡荡俱都朝宫门驶去。

    这些鬼魂屁表情木讷严肃,低垂着头,飘得极为缓慢,得以让暗中观察的人看清他们所有人的衣饰纹样。

    索差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出行的阴鬼,呼吸都滞住了。

    他看着那些鬼魂飘过去,目光落在队伍正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红袍郎君身上。

    这是队伍当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人,他锦衣华服,高冠束带,腰配长剑,按鞯朝前缓行着,虽然低垂着脸,看不清五官神情,脊背也比其他人更为挺拔。

    “好香的味道。”昭炎轻声道。

    季罂用力吸了好几口,嗅到一丝淡淡的气味,她笑吟吟地瞥昭炎,“你属狗的嘛。”

    红玉姬也嗅到了香味,“他们提的香炉,应该是熏香。”

    走在最前方的鬼卫已将队伍带到了宫门前,停在那乐童的身后。

    乐声未断,王宫却被阴森可怖的气氛笼罩,而在此时,宫殿的幽深处,隐约传出恐惧到极致的嘶喊,时而高,时而低,时而哭,时而叫。

    “你们有没有听到可疑的声音?”季罂问。

    索差回答:“好像是女人的叫喊。”

    但远远眺去,宫楼上除了旗幡鼓动,一切都如常。

    就在众人以为平静无事时,宫门上突然轰隆轰隆发出沉闷厚重的声响。

    几人的目光落向声源处。

    是宫门打开了!

    黑洞洞的宫门内并无一人,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浓夜,和由远而近逐渐亮起的莹莹烛火。

    那些灯烛亮的很有节奏,仿佛追逐着什么,和着琵琶弹奏的调子,弥漫出一种说不清道不尽的凄凉孤寂,让人心中隐隐作痛,悲不自胜。

    不对,这乐曲竟是越听越让人难过。

    红玉姬眉头突敛,“不要听,此曲会迷惑人的心智。”

    昭炎他们及时醒悟过来,掩上双耳不去听那乐声。

    宫内的灯延申到宫门外,乐声停止了,乐童收起琵琶,化作烟雾飘散而去,季罂暗中放出鬼胎,命它务必紧跟。

    这时,一直骑在高头大马上低垂着头的男子下了马,缓步走向宫门。

    鬼雾拨散,香味越来越浓。

    昭炎拉扯季罂的衣袖,“女君,有人出来了。”

    宫门内隐约站了个女子,披头散发,缓袍轻带,似乎刚从卧寝醒来,尚来不及梳妆打扮。

    她与外面的鬼魂仅一门之隔,那马上的郎君向门内揖礼,口称:“请公主移步登车。”

    “这是用了勾魂摄魄的法子,将人引出来。”季罂道。

    就差一步,只要走出宫门,这被称为公主的女子必被阴鬼得手。

    然而门内之人像被抽去魂魄,瞳孔无光,双目游离,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郎君竟也不急,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态度诚恳得让人感到惊奇。

    季罂正纳闷门内的公主为何不再动作,一声鞭响在宫门中炸开。

    接连三声响,震动鬼众,仪仗忽然骚.动起来。

    那公主身上现出数道符纸,一片法光将她拘住,迫使她无法迈出那至为关键的一步。

    原来在宫门中,点着最后一盏灯的地方,朦朦胧胧站了几人人影。

    为首的作国巫打扮,头戴雉鸡翎,身穿巫袍,脸上涂满了弯弯扭扭的纹饰。

    跟在国巫左右的是几个差不多装扮的巫士,左边两人手持软鞭,以鞭响震慑挡道之鬼,右边两人手捧铜盆,盆里盛满狗血。

    国巫泼洒狗血,临空画出数百张符,符纸飘出宫门,将高大的宫门轰隆隆关闭,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符阵压向众鬼。

    不过这并不管用,看似压迫十足的符纸穿透了男子的身躯,对他却没有造成分毫伤害。

    他不能进入宫门,因为门神高大的神像就分立在左右,威风凛凛,横眉怒目,无上威力迫使鬼众步步后撤。

    仅仅只是二神在人间的分.身,也足够震慑住这些道行浅薄的小鬼。

    一方不肯相让,也不主动驱逐,一方不肯撤退,执意要等宫门里的女子登车,就这样两两对峙。

    眼看满月偏下,季罂被蚊子吸足了血,咬到满脸包,忍到没快要丧尽耐心时,半空中突然劈下一道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那名红袍男子。

    鬼众被这道锋利的异光刺.激惊动,纷纷目露凶光,现出可怕的鬼相。

    莫名的闯入者中断了这场无声对峙,也将她们追踪的计划全部打乱。

    “找死!”红玉姬怒火中烧,猛一抖手腕,掣出惊虹长鞭,跃出楼阁飞掠而下。

    长鞭勾住那束剑光,两器相接,电光石火,她将长鞭抡向地面,剑光破碎,砸落地面,显出一面玄底赤纹的符旗,她又反手两鞭,把几只受惊抓咬上来的小鬼悉数焚毁。

    手中惊虹翻飞如游蛇,卷到了鬼郎君眼前,那鬼郎君竟面色不改地站在原地,不作任何抵抗,被锋利划过来的鞭风削飞了颈上一物。

    那物金芒闪烁,被长鞭挑飞在空中,季罂眼疾手快地一把抓捏在指间,对着月光照看,喜色漫上眉梢,“金项饰的碎片!”

    她正高兴金项饰到手,那落在地上的符旗忽然金光大作,飞回到一人手中,赫然就是晏骁那厮。

    “看我收了你们这群恶魂,为民除害。”晏骁再次操纵符旗。

    怎么哪里都有他?有病有病,季罂心中破口大骂,忙把金项饰收进袖中,并指念咒,喝一声“谢思周”,抬起脚将其踹下楼。

    毫无防备的谢思周吓出原身本相,结结实实地在法阵上砸出一个大洞,把正准备将鬼众一网打尽的晏骁砸倒在地。

    法阵破了,撒了一地金光,恰在这时晨鸡报晓,叫出了启明星。

    天将明,鬼众不能再停留,急忙随那红袍郎君乘风遁入浓浓鬼雾。

    季罂火气还没消,下楼来经过晏骁,先照着他脚背狠狠踩了一脚。

    “季罂,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晏骁捂着砸出血的鼻子,脚又遭重击,疼得一瘸一拐走不动道。

    昭炎委实没想到世界如此小,还能见到这冤孽,他很同情他的遭遇,轻轻地拍他的肩,“我们女君在气头上,小公子还是不要惹她为好。”

    “你谁啊,别挡路,我只找她说话。”晏骁不认识昭炎,把人撇到一边,跛着脚追季罂,“你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他差点坏事,季罂半点都不想搭理他,快步走向红玉姬,“怎么样?”

    红玉姬在她眼前展开紧握的手心,一缕残香飘了出来,“这是刚闻到的那股熏香。”

    季罂也从袖中掏出金项饰,“我拿到了金项饰,和荒店捡到的半块差不多,应该能合成。”

    红玉姬把带出来的那块取出来与其比对,再合拢,严丝合缝的,拼凑出金乌图腾,“可惜只有小半块。”

    “就剩下一小片了,我们再找就是。”季罂眼眸都亮了好些,“如此说来荒店应该就是它们的栖息之所。”

    如此一来就好办多了,她们只需要去荒店蹲守即可。

    红玉姬认同她的说法,将拼接好的金项饰收入袖中。

    晏骁挤进来道:“季罂,你到底搞什么把戏。”

    “我赶着捉鬼去,没空搭理你。”季罂将他一胳膊撞开,走到前面。

    “你捉鬼?”晏骁不依不饶地跟着,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听说你在混元宫不学无术,连个烧火弟子都打不过,还能捉到鬼?”

    刚才没打破他脑袋真是一大失策。

    季罂实是懒得与人分辨,笑嘻嘻的索性就认了,“传言不假,我术法不精,敌我不分,你千万躲我远点。”

    “呵,你想甩开我,门都没有。”晏骁不远不近地跟着,打定了主意要赖着她,“你去哪?”

    “饿了,吃饭。”

    从早忙到晚,一夜没睡,几人稍作休息,去吃了个早饭,又商量去荒店的事。

    看她们是动了真格要捉鬼,号称要行侠仗义、除恶惩奸的晏小公子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既然是捉鬼,那我也去。”

    腿在他身上,没人管得了他去不去,晏骁更是清楚这里无人能约束他,完全不需要征求她们的同意,吃完饭就带了怀鱼过来汇合。

    季罂不知道晏骁怎么想的,她们是去捉鬼,不是踏青,他到底长没长脑子,“你确定要带着她?”

    晏骁知道她要说什么,“我会保护好她,不劳你费心。”

    怀鱼缩在晏骁身边,也鼓着勇气道:“是我央求公子来帮忙的。姐姐放心,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那最好不过了,她要是出事,自己还得腾出手救她。

    既然有人负责到底,季罂还能说什么,“随便你们,反正我不管。”

    她手底下人众多,不必都去,于是重新分配了一下任务,让昭炎和谢思周去寻程家小郎君的和、力二魄,索差就跟着她出城。

    在这些人中,索差能力固然不错,但终归是凡胎,昭炎有所担心,隐晦地,“女君,还是让小臣与您前去。”

    季罂摆手,“照我说的做就行。”

    她有她的考虑,索差的阳气既可以做饵,又能掩护她们,虽然这三人的阳气用处不多,但聊胜于无嘛。

    于是几人各自出发,昭炎和谢思周去寻二魄,她们出城找荒店鬼客栈。

    路是走过一遍的,红玉姬记得,晏骁也有印象,再找就很便捷。

    但这次却出了怪事,走的路突然变得很陌生,进了小道后她们还始终在里面打转。

    “遇上鬼打墙了?”晏骁手搭凉棚在额前,看到路头和路尾消失在远处。

    树林里草木稀疏,天光明晃晃照下来,里头长什么树都一清二楚,不像是白日撞鬼的样子。

    季罂撩起袖子扇风,头顶的太阳晕开了,隐进云层,林子里头的光线暗了暗,传出些细碎的响动。

    她们循着声音找过去,原来道旁搭着凉棚,一个头戴竹笠的老头在棚子下贩卖消暑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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