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冒险前来告知南簟秋的阴谋，若是回去，被南簟秋发现擅自离开甘泉宫，不知道又要承受多少折磨。

    昭月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得想方设法保全春娘。

    眼下昭月顾不得伤心感慨，得赶紧预备明天的事情。

    她小时候有一回吃番柿炒鸡蛋，差点丧命，得亏外祖父医术精湛才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吃番柿，稍微碰着一点就会嘴唇四周发痒，然后整个脸肿胀。

    外祖父顾惜她的性命，专门配了药方，以防万一。

    昭月连夜写下药方，让碧珠、赤珠悄悄地煮好药，次日用了早膳后，便一口气喝下一碗浓浓的苦汤药，再来到百花齐放的御花园。

    御花园已经有了一番布置，树枝缠上各色绸带，美不胜收。

    此时，众贵女都已经到齐，见昭月驾到，纷纷跪下行礼。

    昭月目光扫过南簟秋等人，神色自若地笑着道：“诸位姐妹请起，不必多礼。”

    众贵女晓得昭月脾性好，不会摆出高高在上的公主架子，更不会蛮横无理，故而都和她玩得开，纷纷起身，你一言我一语，或是夸赞风景，或是夸赞对方，御花园顿时就热闹起来。

    因今天是花朝节，诸位贵女都极尽打扮之能事，桃腮杏眼，粉面生春，将这姹紫嫣红都比了下去。

    南簟秋命人端出一碟碟做好的番柿，热情道：“诸位姐妹，一会儿大家都有节目，我不才，琴棋书画略懂一二，不敢在大家面前班门弄斧，故而亲手做了甜番柿，请大家尝尝，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她身份尊贵，人人都道她会是二皇子妃，所以不会有人指出她这一大早搞这一出实在奇怪。

    南簟秋命春娘将番柿端到昭月面前，含笑道：“请公主赏个脸。”

    如果公主是南念念，那她吃了，必然身子不适，不能主持今天的花朝节，那就轮到她南簟秋来主持，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一大早就要让昭月吃番柿。

    昭月看着这一盘红如丹霞的番柿，不由得想起那年南簟秋得知她不吃番柿后，命人按住她的手脚，往她嘴里塞番柿，糊得满嘴满脸都是。她越抗拒，南簟秋就越兴奋，简直没将她当人看。后来多次做噩梦，她都会梦到那天的屈辱绝望。

    昭月收回这一瞬的思绪，笑了笑，纤纤玉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番柿往嘴里放，曾经那种痛苦反胃的感觉似乎又从胃里涌到喉间，让她倍感难受。

    其实她完全可以以公主之尊说自己不喜欢吃番柿，但这样，南簟秋那些人就会多一份怀疑，那昭月就多一份被动。眼下局势明显敌强我弱，昭月要尽可能减少被动的不利局面。

    所以她含笑咽下令她不适的番柿，夸赞道：“果然好吃，各位姐妹快尝尝。南小姐，你可得告诉我这是如何做的，我回头做给太后尝尝。”

    神情丝毫不像做假，毕竟她曾在普陀山暗自反复练习过无数遍。

    南簟秋本以为昭月不敢吃，没想到她丝毫没有犹豫就吃了一大块番柿，还赞不绝口，像是一点都不怕吃番柿会导致皮癣。她回头看了眼刘梦莱，面露疑惑，又转过头来对昭月道：“多谢公主赏脸，这也不难，回头我让丫鬟将用材用量送去万寿宫。”

    她死死盯着昭月，巴不得昭月立马面颊红肿毁容。就算此刻不，再过一个时辰，也必定会有反应，南簟秋就等着昭月骤然离席，落荒而逃。

    昭月还要再尝一口，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月姐姐，你看我好不好看？”

    来者是一位妙龄少女，身穿银色百褶裙，头上插了数朵粉色桃花，如同一只在树林间欢脱跳跃的小兔子。她是周景帝的大女儿清音公主，昭月和她有过数面之缘，不算深交。

    周景帝只有两个女儿，另一个尚在襁褓中，清音公主无姊妹可交谈，向来觉得孤寂，所以很愿意结交温婉娴静的昭月。

    昭月每每见她活泼天真的模样，总会想起自己在老家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拉着清音公主的手，点了下她墨发上的桃花，笑道：“好看，人比花娇嫩。都说御花园花色迷人，我看最迷人的就是你。”

    清音公主羞红了双颊，往昭月耳朵上戴上一朵桃花，笑靥如花：“我比不上月姐姐，月姐姐才是真正的花神降世。番柿！我可爱吃番柿了！不过这个季节，我宫里没有，月姐姐，可以给我吃一块吗？”

    “吃吧，都给你吃。若不够，南小姐那儿还有。”昭月借花献佛，正正好。趁着人多眼乱，她悄悄碰了下春娘手背，让春娘安心。

    清音公主就像一只小馋猫，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碟番柿吃尽。昭月见她吃的嘴巴周边都是，捏起手帕给她擦擦嘴，笑道：“你看你，都吃成小花猫了。很快就是你的及笄礼，那时候可别这么猴急，不然惹旁人笑话。”

    清音公主嘴皮子翘得高高：“我才不管别人呢。南小姐，这番柿做得真好吃，还有吗？”

    南簟秋脸都青了，却只能笑着送上另一碟。

    诸位贵女中有人道：“公主头上的桃花真好看，我也喜欢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花是出嫁女子幸福生活的美好象征呢。”

    说话的是中书侍郎的女儿李素曦，肤如凝脂，一张脸如剥了壳的鸡蛋，只是眉眼间瞧着很是小家子气。

    又有人道：“我喜欢梨花的纯白，一大早就让丫鬟折了梨花养在房内，清香满屋。”

    于是乎，诸位贵女纷纷说起自己喜欢什么花，仿佛一群百灵鸟叽叽喳喳。

    昭月注意到礼部尚书的千金余静冰没有和旁人搭话，自个站在边上，神情冷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她从昨日开始就注意到李静冰，模样出挑，在一众贵女中仍能显眼，只是性子如其名，冰冷得很，不大和旁人讲话。

    昭月走近李静冰，问道：“静冰妹妹，眼前繁花似锦，你最喜欢哪一种？”

    李静冰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我不喜欢春日里的花，争奇斗艳，唯恐落后，夏天一到，百花皆凋残，不过繁华一梦。我偏爱冬日的梅花，白雪红梅，别有一番意境。”

    果然，和昭月料得不错，此人清冷如梅，于寒雪中悄然绽放。这样的人往往直性子，没有什么坏心思。

    昭月脑中浮现出冬日寒梅绽放之景，笑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梅花冰肌玉骨，恰如妹妹，希望能在冬日和妹妹小聚，在雪中饮酒赏梅，想来定会妙趣横生。”

    李静冰看向昭月，没想到能有人和自己有共同语言，笑容渐渐变大：“若有机会，自然很好。”

    昭月俯下身，闻了闻眼前的黄色连翘，道：“冬日还远着，妹妹也别忘了赏一赏这春日的无边景色，不要辜负才好。”

    李静冰点点头，也俯下身摘下一朵连翘，放在鼻尖，巧笑嫣然。

    忽然清音公主执着扇子，扑了过来，撞在昭月身上。原来她看到连翘上有一只白色蝴蝶，便想将其捉住。

    游春扑蝶本就是花朝节的习俗。

    昭月笑着搂住她，扶正她发间的步摇，笑道：“你小心些，可别摔了。”

    清音公主哪管衣裳脏了头发乱了，只是盯着飞远的蝴蝶，嚷道：“我一只蝴蝶都抓不着！月姐姐，你帮帮我，帮帮我啊！”

    昭月道：“这也不难。只是你这么大的动静，别说蝴蝶，就是乌龟也跑得没影了。”

    清音公主又跑又跳的，额头香汗淋淋。她红扑扑的脸蛋和发间桃花两相映红，笑道：“月姐姐，你有什么法子吗？”

    昭月牵着她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边上有两株粗壮的老梨树，花开艳艳，一片洁白无瑕。

    昭月让碧珠从锦盒内取来两个香囊，她给清音公主系上一个，自己又系上一个。清音公主好奇问道：“月姐姐，这里面放的是什么？好香啊！”

    昭月解释道：“这是我用百花花蕊调制的蝴蝶香，香味四溢，要不了多久蝴蝶就会飞来了，落在你身上。”

    清音公主兴奋道：“果真？”

    昭月点点头：“这原本是我今日准备的舞蹈，清音公主若是喜欢，和我同舞如何？”

    清音公主道：“太好啦！”

    没多久，蝴蝶香引来成片蝴蝶，穿花拂柳，颜色各异，仿佛顷刻间从九天放出一般。昭月身着朱颜酡留仙裙，清音公主身着白色长裙，美丽的蝴蝶就落在两人身上，她们跟着蝴蝶翩翩起舞，婉约柔软，如仙女般翩翩欲飞。

    诸位贵女都被眼前之景惊呆了。她们都出身贵族，许多人都学过舞蹈，但如昭月和清音公主这般轻盈优美，确实极难做到。尤其是昭月，每一次跳跃，都那么优雅；每一个回眸，都那么娇媚。

    这么优美的姿态，莫说男子，哪个女子会不喜欢会不想亲近呢？

    余静冰瞧出两位公主跳的舞蹈是浣溪沙，拿出雅琴，弹奏出乐音相和。有了曲调，昭月跳得更加行云流水，若轻云蔽月，似流风回雪，成了整个御花园最惹人注目的一道风景。

    南簟秋恨得牙痒痒，据她所知，南念念是不会跳舞的！在她的及笄礼上都没有表演！难道昭月真不是南念念？还是说从前南念念故意隐瞒会跳舞的事实？

    她环顾四周，看到诸位贵女皆啧啧称赞，愈发感到心里不平衡。她才是大周朝未来的皇后，也该她今天大放异彩才是！凭什么是这个外四路的长宁公主！

    无论昭月公主是不是南念念，她都该死！南簟秋已经听说二皇子对昭月有意，要纳她为妃子；太后那么喜欢昭月，没准也想撮合二皇子和昭月！

    不，不行！绝不能让昭月挡在自己面前。

    南簟秋攥紧拳头，忽而扯了扯繁栀的衣裳，对方立即会意，狠了狠眼神。

    其实此时的昭月并不好受。她是完全碰不得番柿的，虽然提前喝了药，但脸上还是隐隐发痒，她不敢挠，只能全身心投入舞蹈中，才能让自己忘记脸上的微痒。

    配着李静冰弹出的琴音，昭月舒展柔软的腰肢，一颦一笑，尽显公主之美。

    在花林的东边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座停云榭。此时榭中站着一位年少男子，丰神英毅，眉目如画，只是染了一层寒意，令人不敢轻易靠近；但仔细看去，却会发现他的眸光深处藏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

    他的目光随着昭月的舞姿而流转，在看到梨花花瓣落在昭月额头之时，那浓愁目光突然显出一丝惊喜的晶亮。

    风过处，梨花阵阵落下，昭月一袭红衣翩翩起舞，夺人心魄。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

    忽然，从花林中钻出数条吐着信子的蛇，冲向昭月和清音公主。

    昭月顿时六神无主，瞬间产生巨大的恐惧。这几条蛇分明就是数年前咬她的蛇，花纹一模一样，只是长得更大了，有竹叶青、百步蛇等，都是厉害的毒蛇。

    她很快意识到，也许这是南簟秋故技重施！

    清音公主吓得大叫，在场的女子皆花容失色。

    昭月记得那回在南府遇到蛇，前后夹击，她吓得东奔西跑，被毒蛇追上咬了好几口，后来才知道遇到蛇不要胡乱走动，也许蛇还会自己游走。若是乱跑，蛇就会很快游过来。

    因此昭月站在原地不动，将南念念挡在身后，实则她自个已经双腿发软，过去的痛苦记忆再次袭来，但她必须勇敢。

    昭月额头冷汗涔涔，手心也出了汗，还是冷静道：“离得最远的人，快去叫侍卫！”

    忽有一位俊美如仙的男子从停云榭飞跃而来，挡在昭月和清音公主面前，手中利剑唰唰唰数声，将毒蛇尽数刺死，殷红鲜血飞溅，染红了洁白梨花。

    清音公主欢喜叫道：“四哥哥！”

    昭月浑身发软，幸好有碧珠立马过来扶住她，她才不至于摔倒。她已经浑身发汗，喘了好几口气，眼中不由得盈满泪珠，自从那次被蛇咬中蛇毒后，她便最惧怕蛇了，见着井绳都会心里哆嗦，没想到南簟秋竟然会用这招来对付她。

    饮食习惯、言行举止可以故意改变，但深藏于心的恐惧却是极难克服的。

    听到清音公主喊“四哥哥”，昭月惊讶地抬头望过去，一张端秀似玉的面容映入眼帘，那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也正定定地望着她。

    不同于任何一个人的目光，不是南簟秋等人初见昭月时的震惊，也不是春娘似是而非的惊喜，是一种朦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要从昭月身上看出点什么。

    他立在染了血的梨花树下，意气风发，端然若神，无需装饰，所有的光芒风采便被他悉数揽在怀中。

    他就是大周朝的四皇子楚亭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