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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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中心医院北楼。

    单人病房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迟烟头部绑着绷带,安静地守在程唤身侧。

    上次出现在这里,还是驾考返程途中遭遇车祸受伤的时候。

    她被抬上担架送进救护车,车身一路颠簸呼啸。

    轰鸣声与心跳几乎融合在一起,震得她头脑发昏思绪混乱。

    意识模糊间,迟烟睁开眼,看见了与她同坐在车上的程唤,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的焦灼和担忧让人印象着实深刻。

    而此时,他们位置互换。

    程唤浑身伤口地紧闭双眼,她攥住他冰凉的手,终于对他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

    程唤伤得很严重。

    手肘肌腱断裂,残破的瓷器碎片有的划过他的脸颊和脖颈,有的直接扎进肩膀。

    手术和包扎进行了很长时间,许助理和小希在身旁劝了又劝,她才去处理自己的情况。

    她后脑勺的伤势是最开始被黎妙打的,有一点挫裂伤,好在范围不大。

    医生检查过没有颅内出血,只是轻微脑震荡。

    迟烟很庆幸并不严重,处理完又守回到手术室门前,等到手术成功结束,医护人员将程唤推出来,她心中的担忧才终于打消。

    彼时,迟烟默默凝视着程唤苍白的脸。

    他沉睡很久,眼睫像黑色的蝶翼般不安地颤动。

    看着看着,迟烟想起他曾在书房里睡着时的模样,也如同此时,仿佛陷入什么难捱的梦魇。

    她不由抬臂握住程唤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去温暖他冰凉的体温。

    视线一寸寸扫过他的伤口,左手留置的了可供长期输液的软针头,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慢慢地流进血管。

    受伤的右臂包扎得严实,  肩膀和手肘伤口上的纱布被血液渗透,好看的右脸颊伤痕累累,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迟烟鼻尖发酸,眼眶渐渐蓄满泪水,像是无法控制,抹去了又掉下来,

    她轻声对他说着话。说自己的歉意,说对他的感激,说那些曾经有过的言不由衷,还有初雪那天,她原本的答案……

    情绪到深处,她抽噎着将额头埋进他的手心。

    在这期间,程唤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熟悉的声线响在耳畔,他说:“别哭。”

    她一惊,忙不迭抬起头,忍住眼泪看向已经醒来的程唤,瘪嘴问:“你怎么样,痛吗?”

    病床之上,男人的脸色苍白而虚弱。

    可在抬头的瞬间,他神色微变:“你的伤……”

    “不严重的。”迟烟迅速回应,“破了点小伤口而已。”

    “对不起,让你受到伤害。”程唤声音很轻。

    见他自责,迟烟含泪摇头,说话时不觉带着哭腔:“这些伤不算什么,你的伤才更严重。”

    男人扬起眉心,有些错愕地看着她流泪的脸,右手动了动,忍不住怜惜地抚上迟烟的脸颊,笑着安慰:“别担心,血能唬人而已,不怎么疼的。”

    明明是故作轻松的话,可是他的声音疲惫,迟烟看他额角上无法掩饰的青筋和涔涔冷汗,心中更加难受,点点头表示回应,说不出拆穿的话。

    “你今天……其实要来找我对不对?”他强撑着精神将期待的话问出口,神情格外温柔专注,带着一点点忐忑和希冀。

    这样的眼神有许久没有见过。

    简直恍如隔世。

    迟烟不由心中生出酸涩的情绪,扶住他艰难抬起的手,小心放好输液管,坦诚点头:

    “我在公仔里发现了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中秋节送的……居然不声不响地藏了这么长时间。”

    与项链贵重与否无关,而是她在看见那份不曾言明的礼物之后,霎时间恍然——他的心意和付出,总是这样隐秘而珍贵。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不欠她什么,反倒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

    是迟烟太厌恶被欺骗的感觉了,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足以让她成为惊弓之鸟,不敢再去听,去信,也忘了给他们坦诚相待的时间。

    眼前程唤闻言轻笑,眼眸渐渐泛红,似是有细碎的光芒闪烁。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睫,凝视着她的眼睛,只是想感谢她肯主动见上一面。:“真好,你愿意主动来见我。”

    她眼眶发涩,尽量忍住泪水,郑重道,“我是主动要见你,我想要解开误会。如果你愿意和我讲,我会认真听。”

    程唤怔了片刻,继而轻弯起唇边,眸子里疲惫尽消,闪烁着盈盈水光:

    “如果我说,我此时此刻因为你为我哭而感到开心,会不会很卑劣?”

    “……”

    迟烟凝噎,隔着泪水看清了他泛红的眼眶。

    他说:“迟烟,我听见你倾诉的话了。

    原来初雪那天,本是我们的开始,真可惜,错过这么久。”

    原来是他在她面前卑微过头,误读了许多细节,以为她真的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

    如果当初面对她的质问时,他能早点开口解释,那么他们之间大概也不会这么曲折。

    程唤喉结滚动,终于下定决心,可是一开口,那些痛苦的回忆便如细长锋利的钢丝,将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层层裹住,泛着细密的疼。

    “早该告诉你的,关于我的身世,关于程祁森……”

    /

    程唤本名为“焕”。

    火字旁,意为:鲜明;光亮。

    父母希望他生而光明,此生自由鲜活,无忧无虑。

    在十岁之前,他曾以为自己会一直怀着父母的期许安稳幸福过一生。

    可是一场意外大火,将程焕的父母夺走,他的人生就此颠覆。

    那是场早有预谋的绑架和威胁,守株待兔般等在一家三口游玩回来的路上。

    假装路人的青年兄弟利用父亲的善心拦车求助,明明说是借油修车,可悄悄在刹车和门锁上动了手脚,活生生将一家人逼向死亡之路。

    车内窗门封闭无法拉开,车头无法制动,直直撞向高耸的山体。

    在生死攸关的最后时刻,父母将年幼的程焕托出车外,给了他生的机会。

    而父母所在的车翻倒撞毁,很快爆炸。

    火势汹涌,浓烟弥漫。

    凶手开车追上来,停在路边确认这“倒霉”的一家人是否死得彻底。

    他们只看见烈火焚烧车身,谁也没有想到,年幼的幸存者躲在路边茂密的灌木丛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知道了所有真相。

    原来这两人本是另有所图,在放他们一家开着故障车上路之前,曾向他的亲叔叔打过电话。

    程焕的亲叔叔,他父亲最纵容宠爱的亲弟弟。

    曾在商场上以卑劣的手段逼死了那对青年的父亲,他们的企业破产,家庭支离破碎,弟弟体弱哮喘,母亲癌症躺在重症监护室急需用钱,去求叔叔,却被保安直接赶了出去。

    两人求财无门,起了坏心,谋划出这场阴谋,想要威胁叔叔交钱,去他们父亲的墓地上磕头道歉。

    当年的寻城,谁都知道程氏兄弟无父无母,白手起家,相依为命。

    凶手大概猜想:唯一的哥哥被拉向死亡边缘,任谁也会不顾一切地出面解救。

    可是连手段龌龊的杀人犯都没有料到,那个人会这样冷血无情——

    电话打了过去,那人正在开会,听完条件就将电话挂断。

    兄弟一家的性命和几千万的大生意,他选择了后者。

    他们说,他只在电话里回应了一句话:

    “随便。”

    随、便。

    那时年幼的程焕趴伏在灌木丛后,被玻璃窗残片划破的小臂血流不止。

    他浑身颤栗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直到将唇瓣咬破,渗出腥咸血液。

    从那一刻开始,仇恨的种子就此深种,和着血肉生长,再也无法拔去。

    那个下午,程焕在灌木丛后躲到凶手离开,记住他们的车牌号码,等待人眼稀少的山道终于有车辆路过报警。

    那个夏日,他记得尤为清楚,每个细节都不敢忘却。

    人烟稀少的山道。

    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围在一处……轰鸣声划破天际,周遭变得喧闹得厉害。空气沉闷得好像连一丝风都没有。

    而少年程焕就安静地站在不远处。

    他看着水枪喷洒,耳朵突然像是被什么堵住,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只能听见嗞嗞的电流声。

    直到视线变得越发模糊,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后仰倒而去。

    闭上双眼那刻,闷热的天空陡然有雨珠坠落,紧接着,雨珠变密,滂沱大雨终于倾泄而下。

    再醒来,他从医院的病床上逃走,直奔最近的警察局。

    十岁的少年像机器人一样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用着机械的语气向警察报案,不停地重复着:

    “车牌号寻A-47527,他们杀了我父母。”

    那个疾风骤雨的夜晚,发生了许多事。

    寻城南,警察根据线索追凶,但遗憾的是,凶手中的哥哥逃脱,弟弟为了掩护哥哥被抓,在返回的路上跳车身亡。

    而寻城北,一言不发的十岁少年被李院长暂时接入福利院,开启孤儿生活。

    踏进福利院大门的瞬间,程焕以为自己的人生将重新洗牌。

    可是次日清早便有人来接。

    那个留着胡子的中年人,是他叔叔的助手。

    他堆起伪善的笑意,装出关切的眼神。

    故作沉痛地告诉程焕:

    “非常抱歉。您的父母因为早年结仇,被仇家报复身亡。现今外界都以为您的全家都在事故中去世,为了您的安全考虑,也为了您能继续在程家生活,您需要改变身份,以养子的身份留下来。”

    看似体贴的一段话,实则颠倒是非,威逼利诱。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凶手间的对话,程焕恐怕此生都要相信这场弥天大谎,甚至还会感激亲叔叔的收留。

    后来,加长林肯在通往程家别墅的大道行驶,程焕坐在座位上,接过助手伪造的收养手续。

    他的亲叔叔就坐在他身侧闭目养神,程焕翻开最后一页,视线停在角落空白处。

    那里是他亲手签下的名字——

    程祁森。

    视线默默扫过他们的脸,程焕心底里名为“报复”的种子开始破土发芽。

    那时他想,他的人生确实是该重新洗牌了。

    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

    自那时开始,他蛰伏在程祁森的屋檐下,扮演因为父母去世而性格孤僻问题少年,对真相无知无觉,因为程祁森一丁点怜悯而留下来的虚假养子。

    程唤拼命学习,将一切能在以后为之所用的知识刻在脑海里,他只有一个目标,超越程祁森,打倒他。

    在认识苏洛屿之前,他几乎没有深交的朋友,不给任何人干扰他心神的机会,去实习,去历练,让自己头脑清楚一点,逼自己还未真正踏入社会就已经开始适应一切。

    努力的时间不会白费。

    他借着程祁森的资源,在无形间爬上他所在的山峦。

    他悄悄调查真相,寻找母亲那方的亲人,确认外公所在的国家,便开始在学校反击,曾经妄想能够欺压的人被他一拳掀翻在地,被揍得狼狈不堪。

    所有人只当他突然疯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诱饵是他亲手下的,爆发是迟早,只不过这些倒霉蛋们上赶着要来给他送“人头”。

    那之后,他屡屡故意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在程祁森震怒之际,轻描淡写地提出自己无法再在国内待下去。

    男人捏着眉心,不耐烦地问他想去哪。

    在听到问题的那一刻,程唤悄悄将手背在身后,捏住震颤的指尖,终于如愿以偿地说出他预谋已久的目的地。

    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

    他找到李渊学,对他哭诉父母的冤情,装得无辜又可怜。

    老人终于答应,提出与他交换条件。

    这时他才第一次知道有关深域娱乐的情况。

    深域娱乐曾是李渊学一手创办,母亲作为李家独女,与李家决裂过后,李渊学收养了去世老友的儿子宋中岩,一度将他当做亲儿子看待。

    可多年后,宋中岩胃口越发大,贼心也渐起,不甘于久居人下,居然联合部分理事将李渊学架空,再加上李渊学年事已高,身体抱恙,想要重回巅峰也有心无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程唤的出现就成了李渊学改变局面的唯一生机。

    李渊学需要程唤夺权,将深域夺回自家门下。

    而程唤需要李渊学帮他复仇,寻城的人脉圈子和资源,他缺一不可。

    他们各有所求,于是各取所需。

    爷孙俩一拍即合,开启了反击计划。

    程祁森的生意底子并不干净,这些内部资料,也全倚仗几个曾经在父亲手底下做过事的元老,和一心想着用爱感化程祁森的黎妙。

    程唤搜集了近半年的证据,在李渊学的指导下,设下陷阱——

    国外厂商提出巨额高价合作,不过货物有风险,且需要钻法律漏洞。

    贪心不足蛇吞象。

    这样充满诱惑的毒苹果,只有贪吃的蛇才敢去咬。

    摆在面前的陷阱,是程祁森亲自跳的。

    程唤无数次幻想过那一天。

    他站在程氏大楼前,看着程祁森被戴上手铐,为他所造的孽付出代价。

    可是坏人原来不止要关进牢狱,还要被老天收进地狱。

    那一天,他站在大楼前,看着面无血色的程祁森被抬进救护车,心中繁盛得即将要将他整颗心吞没的仇恨之树忽然燃起熊熊烈火。

    救护车的轰鸣声在两个时空重叠,跨越十三年。

    火声似是在耳畔“噼啪”作响。

    父母最后的眼神,最后的声音,还有倾盆而下的大雨……

    这些年来他所承受的一切,都尽数被烈焰燃烧。

    最后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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