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那个时候,我看着救护车呼啸而去,不知道自己是如释重负的情绪更多,还是空洞迷惘的情绪更多,但是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原谅程祁森,哪怕他死了。”

    讲这话的时候,程唤神情恍惚,像是快要破碎了似的,说着,他露出个自嘲的笑。

    “那场大火像一辈子无法抹去的噩梦,我甚至开始魔怔地想是不是我的名字里有火字旁,所以注定了这场噩耗……我知道这想法大概很幼稚可笑,也对事情的发展于事无补,可命运这场玩笑开得太大,让我不得不畏惧,不得不信。”

    迟烟凝视着他脆弱的表情,好像明白了他选择“唤”的原因。

    涣,有离散的意思。

    而唤,呼唤的唤,召唤的唤。

    这是他的思念。

    曾经的迟烟,抗拒任何试图窥探她内心的人,甚至对为她治疗的心理医生也充满敌意。

    因为她知道,向人倾诉内心就像猴子剖腹,深深割开自己的肚皮,给人看血淋淋的真相。

    倾诉的人才最痛苦。

    同样是亲眼看着至亲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湮灭——大概没有人比她更懂程唤的感受。

    在这一刻,他们是依偎取暖的受伤小兽,在对方身上寻求温暖和治愈。

    她抚上他的脸,抑制住哭腔,郑重道:“都过去了。”

    苦难都已过去,他们会拥有新的开始——

    话落,迟烟在程唤将要开口的瞬间倾身吻了上去。

    唇与唇相贴。

    泪水透过唇缝渗进舌尖,只剩下苦咸的味道。

    迟烟想,原来第一次接吻是这种感觉。

    当初程祁森藏着她不知情的秘密一次次的闪躲,只敢吻她的额头,脸颊或是鼻尖,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吻向嘴唇。

    后来才知道,他既不是尊重,也不是爱,只是亲眼目睹迟玉死亡前的诅咒,藏着心魔,怕遭报应,所以执拗又逃避,不敢做出除了拥抱以外的亲密接触,连同不知情的她也要遭受折磨,以为他仍爱着迟玉,不愿负她。

    其实事实上,程祁森最爱的人,只是他自己。

    迟烟不由心慌后撤,心底关于感情的阴影似乎仍有残留,她用力闭上眼睛,想要将关于程祁森的一切清除出脑海。

    就在这时,脸颊被一双微凉的大手抚住,柔软的唇瓣随即再次贴上。

    程唤身上特有的香气融进鼻息,唇瓣被轻轻撬开,温热的舌尖与她的相碰相贴,而后——

    迟烟霎时惊愕睁眼,只能瞧见他浓密纤长的睫毛,正轻颤着,还挂着些许晶莹的水珠。

    他居然主动回吻了她。

    这瞬间,迟烟心脏跳动的节奏开始紊乱。

    耳廓似是有火在烧,烧得她脸颊发烫,呼吸急促,几乎要窒息……

    可是他还在输液。

    理智迅速回拢,她不敢去推程唤受伤的肩膀,只好挣扎着后撤,离开他的嘴唇,喘息着提醒:“你的手——”

    话音未落,程唤靠近她,加深了这个吻。

    神奇地,她尝到的苦味好像消失了,他的气息在鼻息萦绕,而这个吻好像也慢慢变甜。

    温度在上升,他们在相爱。

    没人注意到,病房外的玻璃窗映出一张年迈的面孔。

    他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握着拐杖的手紧紧收拢,怒气昭然若揭。

    /

    事故发生的次日上午,警察上门来做笔录。

    因为迟烟全程被护住,并没有看见黎妙作案的过程,只简单回应几个问题便结束。

    那之后,来访的警务人员与病房内的程唤交谈。

    迟烟和许助理一同离开,去护士站找值班护士换药。

    许助理态度尊敬得体,全程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无声地跟在迟烟身后,以防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换药结束,两人返程往回走。

    想到什么,迟烟率先打破沉默:“小许,现在黎妙和陆藤是什么情况?”

    “嫌疑人已经被警方传唤调查了。”他停顿一下,“陆藤先生对绑架事件供认不讳,而黎总监,不承认是她出手伤人。”

    “不承认?”迟烟拢起眉心。

    “是,她承认的部分和陆藤先生相符,但陆藤先生离开之后的事,她说自己不知情。”

    迟烟沉默。

    心中隐隐觉得反常。

    其实绑架到最后,黎妙已经放过了她,没理由事后又冲出来要她死……

    可她转念间又想起临离开前看见的那幕——女人神情恍惚,行为怪异,好像精神已经出现混乱。

    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因为事后反悔,崩溃之下冲出来伤人,而此时冷静下来变清醒了,所以不承认?

    反复思索当时的情况,迟烟只觉得后怕。

    假如程唤没有及时赶到,假如程唤不是用手挡住……那么他们连阴阳相隔都有可能……

    不觉间到达病房门前,询问的警察正要出门离开。

    迟烟收敛心绪,送别他们,而后推门回到程唤床前。

    “还好吗?”

    她轻轻帮他掖了掖被角,在他身侧坐下来。

    程唤展开眉心,神情变得温柔:

    “抱歉,连累你经历这些。”

    迟烟摇头:

    “归根结底都不是你的责任,程祁森种下的孽债,我们都是无妄之灾。”

    她说完,程唤无声沉默,眼前闪过受伤前的画面。

    背光的楼梯高层,女人高举着重物直冲下来,狠狠砸向他们,砸完便快速返回三楼。全程没有一丝犹豫,也未发出一点声音。

    当时得知迟烟出事的事情与黎妙有关,他迅速对照了通话列表的陌生号码确认,又去人事部调取了她的资料,找到她的现住址。

    他马不停蹄地奔向老城颐和小区三楼,最后在即将到达之际,看到迟烟差点晕倒滚落台阶。

    方才警察询问他看到的是否确定是黎妙。

    他思索须臾,很快给出肯定的答案。

    那里是黎妙的家,黎妙所在的楼层,除了她,程唤想不到还会有谁有理由下这么狠的手。

    这分明不只是泄恨,而是要他们死。

    他眼色沉了沉,缓声说:“她会付出代价。”

    “那陆藤呢?”迟烟问。

    他受伤当天,苏洛屿百忙之中抽空来探望,知道事件与陆藤相关也格外震惊,在听完当场情况之后更是沉默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

    “该怎么办怎么办吧,种因得果,我不会为他求情。”

    程唤视线扫过迟烟头上的纱布,以及手腕被紧绕过的青紫色痕迹,眸中的戾气升腾而起:

    “作恶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

    在医院近三天时间里,程唤的病房门庭若市,数不清的人前来探望。

    迟烟能避则避,后来直接在自己的病房里不出去,等到晚上才有空闲去看他一眼。

    第四天晚上,护士突然说要给她换病房。

    等到了才发现,她被转移到了医院高层总统套房。

    彼时,迟烟站在装潢奢华的酒店式病房门前,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许助理低眉顺眼:“程董原本嫌麻烦只打算住普通单人病房,但这些天来叨扰的闲杂人等太多,换了这个图清静。”

    “那我?”

    “您陪他一起清静。”

    “……”

    迟烟无奈轻笑,眼见许助理将门推开,便迈步进去。

    于是从这天开始,迟烟开启了和程唤的“双人”病房生活。

    病房内部是套间,她住在里侧,程唤住在外侧,互相之间只有客厅相通,卫浴各自独立,不用担心私密性。

    正如他图清静的说法,之后几天除了医护人员和定时上门汇报工作的许助理,迟烟没再看过其他“闲杂人等”。

    而他们谁也没有提起过那个吻,日常相处好像同以前一样,但又带着些微不同。

    无形的暧昧和别扭感像一层玻璃膜隔在两人之间,程唤八风不动,迟烟也没想再度逾越。

    她只顾担心他的伤势,看着伤口一点点好转,心中那些愧疚才随之消退。

    第八日晚上,宋颜打来电话,说回国日程要延后半个月。

    迟烟遗憾之余也庆幸,宋颜没及时回来,正好给了她养伤的时间。

    她没敢把这些事情告诉给她,要是宋颜知道了,恐怕会追着黎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迟烟承担不起再一次担惊受怕的心情,索性什么都不说,让宋颜安心工作。

    通完视频,屏幕熄灭。

    迟烟终于松口气,小心将方才匆忙套起来的连帽衫脱下来,挂回到衣架上。

    病号服宽大,露出一截腰身,又被她拉回去,低头时,无意瞟见坠在颈前的蝴蝶项链,她不由弯起眼睛,抬手轻轻摩挲。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叩叩”敲门声,秦姐着急地呼喊着:

    “迟小姐!程先生说他不舒服,让您去看看!”

    迟烟一愣,随即脚步忙乱地奔出门外。

    程唤所在的病房与她不到十米距离,她却恨不得能瞬移过去。

    踩在地上的脚步虚浮,脑海只剩下空白一片。

    到达的瞬间,门被迟烟慌乱推开,却只看见满屋漆黑。

    她脚步顿住,无措地喊:

    “阿唤?”

    周遭无声沉默着,安静得迟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她诧异之际,只听“嗒”地一声,整个房间忽然亮了。

    她眯了眯眼睛又睁开。

    目之所及,病房内挂满了蝴蝶水晶灯,在无数光源映射下显得晶莹剔透,如梦似幻。

    房间正中央,是由红玫瑰铺成的花瓣路,延伸向房间尽头。

    而程唤就站在那儿,手里捧着一束淡紫色的玫瑰。

    澄黄光晕洒在他脸上,浓长的眼睫抬起,映入星星点点的光芒。

    迟烟怔怔看着,只觉这一幕不真实。

    “手臂好痛没人管……”

    程唤委屈抗议,心中藏着不安分的小鹿,忐忑地期待着她过来。

    只见迟烟神色微变,随之靠近将捧花抱在手心,关切的话还未说出口,忽然想起什么,才发觉自己上当受骗。

    他受伤的是右臂,还打着绷带,拿捧花的是左手,完好无损。

    迟烟:“……”

    程唤却浑然不觉自己的无耻,俯下身与她平视,水汪汪的眼睛露出纯良的笑意:

    “谁让你不走过来。”

    迟烟无奈,差点要抬手打他,又觉得他是个病号,只得忍住准备秋后算账。

    分神间,耳边响起声音,迟烟抬眼,看见了面前的白墙显现出画面。

    画面中程唤坐在病床上,指尖轻点pad的伴奏,柔声哼唱着动听的曲调。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他周身,温暖而动人。

    迟烟屏息,听出了这首歌的旋律——

    是她出道的首张专辑主打曲《风也不会予你听》

    ……

    “谁都知道你的心之所向。”

    “无人知道,我心底,隐匿的爱意。”

    一曲终了。

    屏幕中的画面定格。

    眼前的男人有着与屏幕中相同的笑意,他专注地凝望着她,瞳仁轻轻晃动,带着难得一见的忐忑:

    “学了好久,喜欢吗?”

    这首歌的曲是迟烟在五年前写的,签约深域之后便作为新歌主打歌重新制作,她写过几版歌词都不太满意,最后在公司给出的版本中选择了这一版。

    迟烟印象中是某个不知名的作词人写的,那人不愿意透露姓名,后来也没能见上一面。

    唯一留下的,只有作词人署名上两个字母:''CH"

    CH…

    等等——

    Cheng Huan

    迟烟心头一震,忽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程唤?这首歌的作词人,是你?”

    “嗯。”程唤点头。

    四年前的产物,如今再听这些词,难免觉得稚嫩简朴,可是当下的心情却是无比珍贵。

    而如今,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这些隐匿的心事告诉给她。

    她会懂。

    迟烟良久难言,消化着他带来的震撼,直到看到他向前一步,轻声问她:“喜不喜欢?”

    迟烟怔怔点头:“喜欢。”

    “我是问——”他不赞同地摇头,长睫轻眨,眸中闪动着戏谑,“我是问,喜不喜欢……我。”

    话问得太直白,使得迟烟一下子红了脸。

    程唤故作无辜:“抱歉,我太直接了。只是你都吻过我了,所以太想让你对我负责。”

    眼前人眸光灼灼。

    迟烟心脏嗵嗵直跳,脸颊热意难消。

    在他询问地挑起眉梢之时,她终于鼓起勇气,点头回答他的问题:

    “喜欢。

    喜欢这首歌,也喜欢你。”

    话落,程唤瞳仁一闪,戏弄她未果,反倒自己手足无措地直起身子,绯色悄悄爬上耳朵。

    迟烟瞧见,心中泛起柔软,她歪头看着他,感激道:“苏洛屿都告诉我了,之前我们的合唱曲版权,也是你买的。原来我无知无觉地享受了太多来着你的好意,却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欠你太多了。”

    程唤不赞同地摇头:“那是我主动做的,你不欠我什么。”

    迟烟:“可是我不喜欢亏欠的感觉。”

    两人无声对视,谁也不让步。

    须臾过后,程唤忽然靠近,直视着她的眼睛。

    他的视线一点点移动,在抵达她的嘴唇之际,俯身轻缓而郑重地吻上来,

    “那就用这个,慢慢还……一天两个,至少要还五十年。”

    “……”

    他像是上瘾了,怎么也吻不够。

    迟烟红着脸将他推开,好让自己的呼吸能够得以顺畅。

    “你都说了要慢……”

    程唤闻言便笑,额头与她相抵,呼吸也有些不稳:

    “对不起,下次注意。”

    迟烟被他故作正经的语气逗笑,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脸,又听见他说:

    “或许你对感情上有什么期待或禁忌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没有过别人,怕无意间给你带来伤害,所以提前问清楚。”

    迟烟看着他真挚的眼睛,心下感动。

    他在乎她的感受,知道“尊重”这回事,在感情中的份量有多重。

    她握紧他的手:“其实我也不太知道,什么是绝对正确。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起码要坦诚相待,没有秘密。”

    “百分百的信任。”他接话。

    迟烟点头:“嗯,不是只有你。我们是相互的。”

    程唤垂眸又抬起,眸中带着笑意:“那我有好多秘密。”

    迟烟看着他。

    程唤眨眨眼:“我坦白,第一个是刚才那首歌。第二个,是当初意外瞧见过有人对你不规矩,所以炒了他鱿鱼。”

    迟烟思索须臾,忽然反应过来:“方越?那个从百桦娱乐跳槽来深域的经纪人?”

    程唤点头:“嗯。”

    那人曾在广播大厦楼前对她动手动脚,还说过些侮辱人的话,而广播大厦同深域顺路,他驱车经过,正好看见了,就顺便处理而已。

    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程唤轻弯嘴角,他抬手拿起脖子上的项链,对着她的方向:

    “还有第三个……你记得这个吗?”

    迟烟看向吊坠,形状很特别,是缩小版的易拉罐拉环。

    她茫然地眨眨眼,却被程唤抚上脸颊轻轻揉了揉。

    他说:“你果然忘了。”

    虽说是抱怨,可语气带着宠溺,他靠近过来,深邃的眼眸荡漾着柔和的光,“为了惩罚你,叫声哥哥来听听。”

    迟烟不明所以,却被他戏谑的一句惹红了脸。

    明明比她小两岁,却要戏弄她来叫哥哥,简直……

    程唤“噗”地笑了。

    他拉开距离,小心地在她帮助下解开了项链。

    细细一条,还带着程唤的体温。

    他眉眼低垂,将项链放在她手中,轻声开口:

    “你一定猜不到,我很早很早之前开始,就已经认识你了。”

    迟烟微怔,听他娓娓道来:

    “十三年前的盛夏,发生事故的那个晚上,我从警局被寻城福利院的李玉梅院长接走。

    那天晚上下着倾盆大雨,李院长拉着我的手踏入大门,在明亮的白炽灯下看到了一个小姑娘。

    她就站在屋檐之下,穿着宽大的棉睡衣,头发齐肩,眼神灵动得像只小鹿。

    她笑着叫我,哥哥。”

    一番话落,迟烟瞳孔闪烁着。

    早已被时间尘封的往事在程唤的提示下,如飞快翻动的书页在脑海中纷至沓来。

    盛夏夜。

    暴风雨。

    孤傲而漠然的小少年……

    她记得他。

    整个福利院里最好看的哥哥。

    甚至依稀能想起他那时的脸。

    她曾偷偷揣着几罐青柠汽水去找他“谈判”,要他保守秘密,因为那是姐姐准备的礼物。

    那时她觉得他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冷漠,以为以后有很多很多时间和他相处,成为朋友,可是那个雨夜过后,他像一场梦般,随着忽至忽消的大雨一同不见了。

    次日天气晴,只余下昨夜的惊鸿一瞥。

    那之后,白驹过隙,短暂的记忆也被淹没在时间海里。

    彼时,迟烟回神,细细端详着面前的程唤,与他和当年的小少年做对比。

    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缘分竟跨越这么长的时间,而他居然能记得她这么久。

    “所以这个拉环……是仿照我当年扯下来的那个制作的?”

    她不确定地询问出声。

    噩梦一般的十三年里,迟烟存在于他心底唯一的桃花源。

    而现在他的小蝴蝶终于与他相认,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

    程唤弯起唇瓣:“你终于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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