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嫌

    宋祁鸢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非同往常,如今她的榻前除却花衣竟还有五六个仆从围着照看。

    喉中干涩,她见着这番场景,不禁嗤笑一声,却也只是这般小声响,便招来那些个仆从急匆匆往她榻前簇拥,将手里拿着湿汗巾的花衣挤到没了踪影,似是生怕在这个拟定的未来家主面前邀不到功。

    “大小姐,您醒啦!”其中一位瞧着年纪稍大的仆从先开了口,深刻笑纹堆了满脸。

    “大小姐,绿樱可担心您了,没日没夜地在您身边守着”,另一位见有人先她一步,忙挤上前,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姓名,想要在宋祁鸢面前混个眼熟耳熟。

    “大小姐!奴一早便去后厨为您熬上补汤,这便去给您端来,这方子是奴老一辈传下来的,您喝上几碗,贵体定能恢复得快些!”依旧是宋祁鸢面生的下人,从前从未在这园中见过她来服侍一次,如今倒是说得亲热。

    “大小姐......”

    “......”

    邀功声此起彼伏,宋祁鸢只觉得被这些嘈杂声响吵得头痛,只是现下仍未有恢复些气力,只能皱着眉头,抬手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果然未来家主的名号十分好用,不必发声,只是这般,那些个仆从便不再出半点声响,甚见屏气凝神的模样,宋祁鸢瞧着更觉好笑。

    “花衣......让花衣过来”,宋祁鸢轻声喊着花衣,她方才便瞧见花衣踮着脚尖,往她这里探头望,眼圈红红地,想要从这群人中挤出来,小身板却被拥挤得快要站不稳。

    几人闻言,便也只能向一边闪去,给花衣让出位置,只是面上眼中的幽怨和妒忌不言而喻。

    “呜呜呜......小姐......”,花衣这才有机会到宋祁鸢榻前,手中的汗巾早被挤到地上,不知被踩了几脚,已是脏污难堪。

    “我没事了”,宋祁鸢瞧着她眼中泪花,鼻子也不禁有些酸涩,这些人好言好语的关心,又如何能抵得上花衣这泪花中的真情,手上还是绵软,她咬咬牙,还是抬手摸了摸花衣的脸,轻声安抚道:“没事,别担心。”

    宋祁鸢令花衣将一旁围观的仆从请了出去,婉拒了她们准备的任何物什,只求一个清净。

    她向来不喜与这些虚情假意之类的周旋,只有心累。

    花衣与她说,她昏迷这几日里,总是高热,还会时不时身上发抖,嘴里呓语,时不时便口中不停喊着“阿娘”,如何也安抚不得,宋毅请来城中名医给开了几副汤药,说是可以镇静,却也不见成效,反是她闻见中药气味后行径更甚,手上动作似是想要将汤药打翻,嘴里还不停念着:“阿娘,不要......不要喝了......太苦了......”,甚带几声啜泣。

    宋毅便迷信认为她是“鬼上身”,不知又从哪里请来了几个自称会巫术的术士,又是贴符文,又是摆阵,也不见好转,直到前天夜里,不知从哪里听说她昏倒的微生澈,一身黑衣从集训营里偷偷潜了出来,在她床边照顾一夜,口中不停安抚,这才见宋祁鸢攥着他的手,口中呓语终于停歇。

    直到天边渐明,微生澈小心翼翼将手轻缓抽出,给她盖好被褥,又趁花衣休憩,偷偷吻了她的额头,留下一封信,这才将花衣喊起,悄声离开。

    “微生公子昨夜又来了,眼下乌黑,当是担心小姐,也未有休息好”,花衣将微生澈写给宋祁鸢的信取来,递给她,续言道:“这是微生公子令奴交给小姐的信,说待您醒来便将信给您,奴见微生公子离开时在窗前徘徊许久,当是舍不得您呢。”

    宋祁鸢接过信,心中一暖,听到花衣这样说,不禁耳畔红热,嗔怪道:“花衣,怎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的确是如此啊,奴才没胡说......”花衣努了努嘴,小声反驳道。

    信中除却微生澈的关心,便是与她说最近在军营中训练的种种,未有其他,看着只是些细碎的日常琐事,宋祁鸢却不禁勾起唇角,每每看信时,她都会这般,只是她自己也未有察觉。

    信的最后,是微生澈潦草的署名,可在这三字之下,却是万般工整的几字:

    鸢儿,千万平安,我心念你。

    花衣在一旁不知自家小姐是瞧见了信中写了什么,方才唇间的浅笑,如今已是灿烂。

    宋祁鸢知晓微生澈这几日夜晚来看她,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上报到考官那里,是要被按照作弊处置,不禁此次乡试成绩泡汤,之后还要禁止参加武举三年。

    信中写道他已经获得殿试的资格,此时万不可生了差池,宋祁鸢便令花衣取来信鸽,写下信条,向微生澈报平安,嘱咐他今夜莫要再冒险前来。

    不过半日,便收到信鸽回信,大概之意便是他仍忧心,想要再来看她,但她执意不许,他只好听话。

    看着纸条上的几行字,宋祁鸢竟读出几分委屈的意味,不禁勾了勾唇角。

    这般确定微生澈无事后,她才真正放下心,如此沉心翻阅起医书。

    昏睡三日,当是要将先前功课温习一番,明日再去宫中向师父请教,才算得体,不至一问三不知。

    次日一早,宋祁鸢便命花衣备好马车,要往宫中去。

    早饭便在车上解决,只是去向宋毅请安时,并未有见到三姨娘的身影,反是四姨娘在旁服侍,见周围仆从对四姨娘的态度也相较之前更为服顺,见她脸上流露的真情笑意,宋祁鸢也为她心悦。

    只是宋辰今日竟也未有出现在堂中,倒是令宋祁鸢诧异几分。

    毕竟往常宋辰总是第一个来向宋毅请安,之后便要在他身旁待到用餐后才是,今日却不见人影,实属反常。

    “宋辰他怎没来?”

    宋祁鸢心中奇怪,路上便小声嘟囔几句,还是令一旁拎着包袱的小厮听见,于是便忙上前解惑:“回大小姐,奴听闻少爷主动向老爷请罪,往佛堂抄经书去了,说是要给三姨娘赎罪,以免菩萨怪罪到宋府,连累了府中旁人。”

    她闻言挑眉,对于这番说辞满腹疑团。

    宋辰自行向宋毅提出要去佛堂赎罪,还是为了府中上下,若为事实,便是太阳要从西边始出。

    她又不是痴傻,怎样也能想到,这不过是宋毅拿来糊弄她的说辞罢了,怕她将对三姨娘的憎恶,牵连到宋辰身上,以免对他这个宝贝儿子不利。

    如今这个时候,宋辰怕是在花楼逍遥才是吧。

    什么赎罪,全然皆是令宋辰出去避风头的借口罢了。

    “嗯”,宋祁鸢颔首,虽心如明镜却未有多言,见花衣将车帘扶起,便顺势屈身进了车内。

    小厮将包袱递给花衣,目送马车离开后,这才松了口气,小跑着去向宋毅汇报任务完成,得了几块碎银,便笑得谄媚。

    花衣在马车上,还天真问宋祁鸢道:“小姐,您说少爷当真知错了?”

    宋祁鸢摇摇头,只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小些声响,又指了指前面挥鞭的车夫,挑起眉头,悄声道:“他是阿爹的人。”

    闻言,花衣忙用手捂住嘴巴,背过身将前帘轻轻掀起,透过小缝隙,果见车夫驾车同时,还会不时往车中探望,似是在监视两人举动。

    宋毅身旁的手足,她都有留意过,只是宋毅未有发现过她这些小心思,今日小厮莫名奇妙向她搭言时,她便觉蹊跷,方才上车时,便见车夫立在车旁,虽垂着头,却见眼神时不时向上瞟,她便有意问了一句,今日为何换了车夫,却只得了个前者生病的理由,可她今早分明在井前见过那人,还与他打了招呼,实属蹊跷。

    如此想来,便只有是宋毅动了手脚,派来监视她的。

    宋毅总是对宋辰万分上心,生怕他有一点闪失,宋祁鸢如今知道了柳母真正的死因,便对她处处提防,以免她报复到宋辰的头上。

    当真是可笑。

    宋祁鸢对此竟已麻木,不觉一丝心寒,只想着如何才能摆脱掉宋毅的监视。

    到了宫门前,花衣将她扶下马车,便闻车夫上前躬身道:“大小姐,奴在此处候着您。”

    “好,有劳”,她颔首应下,亮出通行令牌后,随宫女往太医院去。

    花衣在她身后紧跟,心中担忧,“小姐,咱们回去还要被这车夫盯着,好不自在。”

    “谁说我们回去要乘那辆马车了”,宋祁鸢回头笑得狡黠。

    “您......您方才不是应下了”,花衣疑惑应道。

    宋祁鸢眯起眼睛,摊手道:“可我记性不好啊。”

    花衣闻言反应好久,这才明了自家小姐是何意——

    答应归答应,但是宫门这样多,可以去其它地段,乘旁的马车,若是被问起,说忘了便是。

    “小姐明智”,花衣给宋祁鸢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

    宋祁鸢笑得明媚,只是笑意还未停留半刻,便被一声“祁鸢”打断。

    于是眼底笑意一瞬消失,只有残存浅笑僵在唇角。

    “臣女宋祁鸢,给太子殿下请安”,她转过身,垂眸向岁长卿行礼,只是太快收敛眼神,未有瞧见他苍白面容之上,一闪而过的悲戚。

    “不必这般”,岁长卿上前,下意识伸手想要亲自扶起宋祁鸢,却在快要碰触一瞬,收回了手,只说了一句:“免礼。”

    他如今已婚,此时又是在宫中,不知暗处有多少只眼睛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若是表现得与宋祁鸢太过亲密,反倒是害了她。

    他的母后,他的太子妃,不知道又要为此在暗地中对她做多少肮脏之事。

    他只有克制,才是为她好。

    “你可是要去太医院?”不知在心中反复斟酌多少日日夜夜的再见时的珍言与解释,如今只能化作一句寒暄。

    “回太子殿下,正是”,宋祁鸢自然也知道她如今身份,只有与岁长卿尽可能的避嫌疏离,才能得安身,便又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几步,恭敬应答。

    岁长卿自然是注意到她动作,原本垂在身侧攥紧的拳头,如今快要失了血色,他抿了抿唇,只觉口中干涩,快要发不出声响,生生从喉中挤出一声:“好。”

    “臣女有要事在身,那便不叨扰殿下了,还请太子殿下恕罪”,宋祁鸢虽也觉这般太过绝情,毕竟岁长卿当真帮扶过她太多,但如今局势,她也无可奈何,这般对他也是最好选择。

    岁长卿僵硬点了点头,见宋祁鸢转身便要离去,还是不禁喊出她姓名:“祁鸢!”

    “太子殿下还有何事?”她狐疑转身,却见他动了动唇瓣,终是未有开口,只是扬手示意她离开。

    宋祁鸢见状,垂眸行礼离去。

    只是岁长卿却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未有回神。

    胸中被烦闷填满,原本便闷痛的胸口越发难捱,他多想与她说清,他对如今的太子妃未有半点情意,他心仪之人是她,先前种种皆是因他母后逼迫。

    而他这个所谓太子,早已被母后视为弃子,如此须得一长皇孙,以保在他病死之后,她仍有崭新棋子争夺帝位,保己晚年无忧。

    可他如今,已失了护她周全之势,亦未有无恙之身予她依靠。

    唯能愿她今后觅得一良人,从此携手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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