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

    太子的大婚之日,宋毅受邀参加宴席,按照规矩,会带上一位未婚女眷,送上祝福,为太子妃积福。

    但是宋祁鸢因先前沈南尹一事,在如此婚宴上会被视作不详,若是由她来献上所谓祝福,反是会给太子妃招来晦气,于是纵使是岁长卿亲口要求将军府所来之人只能是宋毅与宋祁鸢,皇后娘娘还是千叮咛万嘱咐,令宋毅莫要将宋祁鸢带来,否则便将他视作与皇室作对。

    宋毅自是知晓此事轻重缓急,必不会为了太子之言去得罪现下更为尊贵的皇后,便将二姨娘的小女带去。

    临走前,他还怕此事会生出什么差池,便特意向宋祁鸢叮嘱道:“鸢儿,你今日千万莫要出将军府门,只安心守在府中便是,也莫要去药馆了。”

    宋祁鸢看着自己身旁看守的几位侍卫,勾了勾唇角,漠声应下:“是,阿爹。”

    她自然知道宋毅迷信得很,生怕她踏出了将军府们,近了皇宫,便会将婚变的霉运带去太子的大婚典礼上。

    只是她今日就算是宋毅无意叮嘱,也不会踏出这里半步,毕竟她也是听说,皇后娘娘如今将她视作不详之人,今日若是她当真出了门,到时婚宴上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怕是如何也能牵扯到她身上。

    权贵之人,又常伴权力巅峰之侧,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糊弄地,若是当真想要泼宋祁鸢一身脏水,她自然是躲不及。

    如此,还不如明哲保身,安稳呆在将军府中。

    待宋毅乘车而去,宋祁鸢便令花衣将屋中的书册取来,想来这些天也一直奔波,许久未有这般闲暇时候休息。

    翰林官使想来也在宫中为太子的大婚忙碌,药馆那处有人帮扶,她便趁此机会好好休整一下,也算稳妥。

    宋祁鸢去了西院的小别院中,那处有一架藤木制成的秋千椅,是她儿时最喜欢的游玩处。

    如今,微生澈先前种下的牡丹花已有凋谢之势,花瓣落了满地,倒显出别美意。

    只是他说过的山茶花种子,还未有瞧出什么长势,身旁的茉莉与身后的绿荫,令她这些时日紧绷的心弦松弛许多。

    好不容易得一处静谧,来沉心读书,宋祁鸢不禁心情大好,哼起小调,就连一旁看守的几个侍卫,也觉顺眼不少。

    宋祁鸢翻着书页,正琢磨着书上药方配伍之妙,忽地便听到院外传来一阵阵的笑声。

    只是这笑声听着,却十分渗人,尖锐刺耳。

    “何人在笑?”她将书册合上,命一旁的侍卫去打探一番,“你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几个侍卫交换了眼色,便只一人前去,“是,大小姐。”

    不多时,仍能听到时有时无的痴笑声,还有嘈杂人声纷乱,却不见那些人上前阻拦发笑之人疯狂。

    那去打探的侍卫回来后,躬身相报:“大小姐,院外是……是……”

    “是谁?”宋祁鸢不知这宋毅的手下士兵何事变得这般吞吞吐吐了。

    “回大小姐,是……是三夫人”,那侍卫垂首,终是说出。

    “三姨娘?!”,她闻言便从椅上起身,心中思索三姨娘和宋冉当已按照刑律处死才是,又怎会出现在府中?

    她迈步出了西院,穿过一条小路,便见众人围成一堆,似是在瞧着地上何物议论什么。

    宋祁鸢上前,侍卫为她辟出一条道路,她上前便见三姨娘匍匐在地上,身上衣裙已是血迹斑斑,脸上染了灰尘,不见精致妆容,嘴角、脸颊和额头上全部都是伤痕,就连脖颈之上都有暗红的勒痕,原本三姨娘每日精心呵护的满头青丝,如今已不见光泽,甚杂乱如枯草,随意披散在肩上,在发根处,能瞧出明显的白丝。

    想来当是在狱中也受了不少苦。

    可这些,与她阿娘生前所历种种又如何能比拟。

    从孕期开始,阿娘便被这个所谓可怜之人下了慢性毒药,一直到宋祁鸢长到三岁,阿娘都未有发觉自己每日的饭食之中,被人下了毒药,可那时,阿娘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整日整日的咳血,却被宋毅买通大夫,对外声称是肺痨之疾,因而众人害怕会被阿娘传染,便不敢进阿娘屋中服侍,可阿娘自己就是大夫,她又怎会不知,自己患上的并非肺痨之症反倒像是中毒。

    那时只有宋祁鸢会偷偷去阿娘的房中,给她喂药,与她聊天,石邪在屋外为她放哨,一见有人来,便会喊她离开,她守在阿娘床边,阿娘为了让她不那么担心,便也忍着泪,强撑着安慰她,说:“小鸢儿乖,阿娘没事的,只是生病了,等到你生辰,阿娘便会好了”。

    于是她便以为等到生辰那日,向荷花仙子许愿阿娘身子康健,便会令阿娘痊愈,可她哪怕每日都去莲花池向仙子为阿娘祈福,也未见阿娘好转半分,只有她每日如此陪伴,直到阿娘离世。

    如此,她也亲眼瞧见了最爱的阿娘是如何渐渐枯瘦如朽木,又是如何从京城闻名的才女美人变成瘫在床上不得自理而衰老沧桑。

    那些下人为了活命,只会将所谓饭食送至门口,阿娘只能依靠自己,可是全身无力,却又因女儿的哀求,想要再多活一日,哪怕再多活一日,再陪伴女儿旧一些,便凭借这番信念,忍着身上剧痛,从榻上爬至屋前,只为吃上那一碗稀粥,留存体力。

    直到阿娘离开,宋祁鸢都不曾知晓她究竟是因什么病疾而去,她那时还怀疑过,若是阿娘当真是患上肺痨,她每日去看阿娘,又怎从未被感染。

    若不是翰林官使给她的那封信中,写道:兰儿向来身体康健,亦未有听说将军府中有旁人感染肺痨之信,我便觉此事有蹊跷,但宋毅从不肯令我去探望,也未曾请过太医诊治,我待兰儿死后,心有不甘,便找人暗中调查,为她做了尸检,那仵作与我说,兰儿身中剧毒,毒素已渗透骨髓,并非一时一日所致,当是常年累月积累而在此时爆发,我悲愤之余,却不知该从何处查明下毒之人,老朽无能,至今仍未有结果,只是猜想,当是兰儿亲近之人所为,才会令她未有半分警惕,宋毅又在兰儿毒发后意图掩人耳目,当是与他脱不了干系,只是我手中无证,也只能这般揣测罢了。

    宋祁鸢看过信后便已是泪流满面,她原本以为宋毅不过是自私自利之人,却从未想过他竟然为了能够跟三姨娘相伴,不惜将自己的结发之妻害死,甚用了慢性毒药,在她面前一副面容,在背后却与三姨娘勾结,就这般眼睁睁瞧着陪伴自己走过艰难之时的妻子一点一滴被毒药侵蚀,直到最后也没有半点怜惜。

    这般狠心之人,当真是可恨至极!

    三姨娘先前便能为了这将军府中只有宋辰独子一人,不惜花大价钱买来毒药,令府中其他妾室失去生育子嗣的能力,那时还觉震惊,如今再看,不过是故伎重施罢了。

    宋祁鸢原想着,三姨娘入狱,归于律法理应处死,也算是替她报了弑母之仇,却没想到今日却又在将军府中看见了这幅令人憎恶的面孔。

    她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快要嵌进掌心,才勉强令自己恢复神智,不至冲上前,用匕首刺穿三姨娘的胸口,将她灭口。

    “大小姐”,一众围观仆从见是宋祁鸢,便垂首行礼,想来如今宋祁鸢并非从前那般不受重视,可随意忽视欺负,她已得皇家庇护,又在药师大赛中夺魁,更是名声远扬,又听说宋毅有将宋祁鸢立为家主的打算,那些仆从自是不敢再轻视向她。

    “你!你个孽障!天煞孤星!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家破人亡!害的我女儿没了命!你去死啊!去死!”三姨娘闻声,抬眼瞧见宋祁鸢在她身前俯视向她,便疯魔一般往宋祁鸢那处爬,口中是刻薄恶毒之言,连一旁的仆从听着,都不禁蹙眉。

    “呵”,宋祁鸢将她抓在绣鞋上的血手踢开,声冷似霜:“我害的你家破人亡?我害的你女儿丢了性命?”

    “哈哈哈,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宋祁鸢蹲下身,手垫着绢布将三姨娘的下巴抬起,眸中猩红,盈满泪水,却被她强忍不肯流下,“程氏,你今日残局,皆是因你所致!”

    “若不是你早年流离失所,我阿娘见你可怜,将你捡回这府上照顾,你又怎还有命活到现在!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不禁勾引我阿娘的丈夫,还要我阿娘的命!”

    三姨娘似是未有料想到宋祁鸢会说出这些话来反驳自己,看到众人一副惊讶模样,不想当年种种被揭露在人前,便想要逃,却被宋祁鸢掐住脖颈。

    “程氏,当年你在我阿娘的饭菜里下毒,利用她的怜悯之心和对你的信任,一点一点将她推入深渊,你造的这些孽,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在午夜梦回时,有半分愧疚吗?!”

    “……你松手……放开我…...”,三姨娘脸色已是青紫,竭力抓挠着宋祁鸢抓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但这些时日的牢狱之灾,早已令她失了力气,已然无法挣脱。

    “呵,程氏,你没有!在你心中从来未有过半分愧疚!你甚还想将我灭口!就为了你儿子的那个家主之位!”

    众人听到宋祁鸢说三姨娘为了宋辰想要她的命,更是生骇,一瞬噤声。

    “小祁!”

    听说今日太子大婚,将会大赦天下,而宋冉为了她阿娘能够活下去,将所有罪认到了自己身上,便只有她一人被处死,三姨娘今日却被释放回府,石邪想起宋祁鸢之前与他说过,三姨娘和宋毅联手杀害她阿娘一事,便担心宋祁鸢得知此事后会经受不起这般打击,忙赶回将军府。

    一进门,没走多久,便见到宋祁鸢掐着三姨娘的脖颈,三姨娘那副模样,已是濒死。

    石邪见状忙上前,将宋祁鸢拦下。

    三姨娘这才得喘息之时,剧烈咳嗽之后便倒在地上大口呼吸。

    “你们是吃白饭的吗!怎不知拦一拦大小姐!”

    石邪厉声向一旁围观的仆从叱责,一瞬众人跪身,向两人请罪。

    “你拦我作甚!”宋祁鸢推攘着石邪,此时她已是红了眼,心中只想着为阿娘报仇,早已失去理智。

    石邪见她这幅模样也是心疼得很,将她紧抱在怀中安抚,“小祁,她虽是罪人死不足惜,可若你动了手,将她灭口,手上又无证据证明她罪孽,你当会背负上杀人的罪名,亦是要被律法惩处,你万万不可因为这样一个罪无可赦之人,毁了自己的一生啊!”

    “小祁,想想先夫人,先夫人是如何与你说的”,石邪轻抚宋祁鸢发丝,柔声安抚,听到她的呜咽声时,才松口气。

    “好了,好了,先冷静冷静,我们小祁向来都不是莽撞之人,对吗?”

    宋祁鸢随石邪站起身,此时身上早已脱力,只能依靠在他身上,看着地上苟延残喘的三姨娘,她竭力抬起指尖,一字一顿厉声向她:“程氏,你今日所有,皆是你罪有应得。”

    “来人,将程氏带回她园中,好、生、照、看。”

    “是!大小姐!”

    他们自然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如今三姨娘出了这样的事,早已在府中无势,既失了宋毅的宠爱,又得罪了大小姐,这些下人自然也不会给三姨娘半分好脸色,便是拖拽着将她往园中赶。

    待众人离去,宋祁鸢便脱了力,要往地上跌,石邪忙将她揽腰抱起。

    “小祁!小祁……”

    宋祁鸢昏睡前,眼前似又见到阿娘的笑颜,背着一束白光,阿娘在向她招手。

    可她怎样伸手,也无法触碰到阿娘的指尖半分。

    于是白光渐渐褪去,无尽黑暗之中,只留下宋祁鸢一人,她无声呼喊:

    “阿娘……阿娘……鸢儿不孝…鸢儿..不孝……”

    直到她看见一人,一身黑衣却融不进黑夜之中,他来到她身边,将她拥进怀中。

    好温暖……

    宋祁鸢贪恋着他身上的温暖,听到他在她耳畔轻声念道:“鸢儿,我会代你阿娘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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