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痣

    太过喧闹之境,宋祁鸢本就不算欢喜,且过往年岁她大多都是冷清一人,也早已习惯,毕竟于她而言,生辰日从未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从前除了石邪和花衣,旁人也很少有记得这个日子。

    孩童对于如此特殊时日总是敏感许多,譬如新年,譬如生辰日,阿娘还在时,她也同其它孩童一般,对这些特殊时日有许多期许。

    只是她儿时总是将自己的生辰日与旁人混淆,她莫名总是记不得这个时日,那时她最喜去□□的莲花池戏水数锦鲤,于是阿娘为令她能够记下心中,便与她说,以她的生辰与荷花相较,从那之后她开始对自己的生辰日有了印象。

    再后来,阿娘病重,小祁鸢哭着鼻子,向她哀求,“阿娘——,池中的花苞已染上粉红,鸢儿的生辰就要到了,您再陪陪鸢儿,好不好……”

    阿娘抬起枯瘦的手轻柔抚过她的脸颊,眸中蓄着泪点了点头。

    那日是她生辰前夜,她守在阿娘房中呆了整整一夜,星星终于显露在夜空之上时,阿娘没了气息。

    从此四月二十七这个日子便深深刻在她脑海之中,有时她还会幻想,若是她能够将这个日子重新遗忘,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孩童时候,那个无忧无虑有阿娘陪伴的孩童时候。

    “小祁!”

    石邪带着一席春风撞进药馆之中,将宋祁鸢从方才的苦涩忆想中唤回。

    沈南尹出事之后,她与他的婚事就此结束,为了不让石邪在外忧心,她当日便给石邪写了一封书信遣人送去,但又怕他收到信后一时心急,又要不守规矩偷偷跑回来,若是被宋毅发现,定是要受罚的,她便特意在信尾叮嘱他一番,只能借着要他尽快完工赶回来给她过生辰为由,令他安心呆在那处。

    距她生辰还三日有余,收到回信时不过昨日,今日便在京城见到了他的面。

    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大抵是刚刚入了城门,便来寻她了。

    “石邪,欢迎回家”,宋祁鸢起身,笑望向他,尾音上翘,言语之中满是欣喜。

    石邪憨笑,上前一步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忽地想起与他同行回来的士兵们还在馆外列队等他,这才收敛了唇角笑意,背身向馆外众人道:“你们先行回府,我随后便回,莫要与将军说我正在何处。”

    众人齐声应道:“是!”

    处理好这些之后,石邪将腰间长剑摘下,转身乐得傻气,与方才那个说一不二的将领之范截然不同,“我就说我们小祁吉人自有天相,沈南尹那个混蛋当真是坏事做尽遭了天谴,回来京城还能见你这般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实在难得。”

    见他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似是下一秒便要哭哭啼啼,宋祁鸢忙开口向他安慰道:“好了好了,往事不要再提,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你在这里与我煽情,可是要我在这儿跟你一同抱头痛哭,只是路人不知有没有这番兴致来门前听你我的鬼哭狼嚎。”

    她当真不知在战场之上的刚强男儿,在她面前怎就这般感情用事。

    石邪听她这样调侃自己,忙眨着眼,将眼泪生生憋了回去,嘴硬道:“谁跟你一样哭哭啼啼啊,男子汉大丈夫,我石邪可是从不流泪!”

    “好好好”,宋祁鸢闻言也不揭穿他,弯着眉眼应和着。

    好似一切又如往常,她与石邪许久未有这般轻松气氛了。

    像是劫后余生,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友人间的安慰情谊,石邪上前向她展开臂膀,她也顺理成章地接下。

    石邪将她抱得很紧,让她忽想起她与石邪还小时,那次她误入山林之间,又失足落在了一个土坑之中,她身旁无人相伴,林中鸟雀虫鸣惹她心慌,可她如何呼救,都未有听到半分回应。

    石邪在林中走了好久好久,四处寻她,喊她姓名,纵使旁人如何泄气,他也不曾消减找到她的念头,一直找到天黑,石邪终于听到宋祁鸢沙哑着声音的呼救。

    他那时不过比她高半个头,那个土坑于他而言,也并不算简易之事,他将身子探在洞口,整个上半身都悬空在洞口处,向她抻着手臂,却连指尖都无法相触。

    直到后来,石邪不知从哪处寻得一块长布,当是被人丢弃在这林中,这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拉了上来,只是他的手上和臂上皆是被粗粝石子和布条划破勒红的痕迹。

    宋祁鸢流着泪,看着他满身满脸的泥污和带着血痕的布衣,心中满是愧疚,深觉自己连累了他,于是带着哭腔口齿不清地跟他道歉,责怪自己太过贪玩,还连累他受了伤,可石邪一声不吭,直到等她说完,没有她预想之中的埋怨,第一句话却是问她:“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摔伤?若是哪里痛一定要同我说,你要是累了,我背你下山。”

    闻言小祁鸢哭得更加起劲,石邪没见过小女娘这样哭,以为她是害怕,便紧紧抱了她,很用力很用力,像是劫后余生、遗失的宝物复又找回。

    那时的所感所想大抵就如同现在这般,石邪紧紧抱着她,似是害怕失去,似是在恐惧之后,失而复得的珍惜。

    宋祁鸢弯了弯唇,胸口暖意蔓延而上,快要溢出在她眼眸。

    正要回抱时,她却瞧见药馆前多了个人影,背着光,瞧不清那人脸上表情,但那身形,她觉眼熟。

    还未等她开口询问,便见那人自顾自踏进药馆之中,宋祁鸢这才看清,来人竟是莫偕月。

    只是不知她何时右眼下多了一颗朱红色的小痣,仍旧是眉眼带笑的模样,却带转瞬即逝的冷意。

    “石邪”,莫偕月还是戴着面纱,不知面纱之下是如何神情,可她语气生硬,不同以往与他交谈时那般甜腻。

    石邪听到她的声音,惊异转身,见她坐在椅上望着自己,便觉背脊一股冷意,如是冷声问她:“莫偕月?你来这里做甚?”

    “无事,我只是路过药馆,便想来看看...祁鸢”,祁鸢二字被她咬的极重,宋祁鸢觉她话中有话,莫偕月言语之中似是藏有锋芒。

    石邪听她这样说,明显警惕不少,伸手将宋祁鸢揽至身后,“莫偕月,你想做什么?”

    莫偕月将桌上茶杯握在掌心把玩,垂着眉眼,没有看他,“石邪,你待我怎就这般戒备?你的好脾气可当真是毫无保留只给了她一人……”

    她说完,便似有意无意向宋祁鸢这处望了一眼,宋祁鸢听到她的冷笑声,想她们已经许久未有见过,上一次见还仍是在酒楼,那时几人一同用了午膳,期间气氛还算得上融洽,饭后石邪被莫偕月强拉着去逛京城,之后石邪回府便是向她抱怨莫邪月好奇心太重,什么都要去瞧一瞧玩一玩,差点将他的腿给走断了。

    之后便再未有听石邪提过她的名字。

    今日再见两人却相似仇人一般,宋祁鸢不知期间又发生过何事,竟令这两人之间关系淬了冰。

    石邪仍死死将她挡在身后,见两人一直在此僵持也不是办法,宋祁鸢只得先行上前破冰。

    本着来者是客的道理,宋祁鸢摆出大方模样,向莫偕月寒暄:“偕月最近在京城住得可还习惯?”

    “在京城住久了,也慢慢习惯不少,不再像从前,瞧着什么都觉着新奇”,莫偕月闻言立身,将茶杯放好,与宋祁鸢应声。

    石邪却又将宋祁鸢拉回他身后,与她小声道:“离她远些。”

    “石邪,你怎还背着我说些悄悄话啊?你们两人的关系可真好,好生令我羡慕呢”,莫偕月说着,手复又攀上茶杯,只是有意将它高高举起,令茶杯持着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似是只要她稍一松手,茶杯便会落在地上变成碎片。

    “莫偕月,我警告过你,莫要来扰她清闲”,石邪上前她手中的茶杯夺下,眸中厉色深不见底。

    莫偕月闻言挑眉,未有再应声,只是手一直僵持在空中,不曾放下。

    作为旁观者,在这儿立了半天,宋祁鸢听着两人对话,多少也能猜出些其中深意。

    想来莫偕月是与石邪说过什么与她相关之事,且对她不利。

    只是她与莫偕月并未有过多余交集,又为何会招惹到她。

    “鸢儿,想我……”,微生澈手中捧着一束糖葫芦花,唇角高高扬起,瞧着心情大好模样,却在踏入药馆一瞬,见着馆中还有其他二人,复又摆回平常冷脸,话头戛然而止。

    “微生澈”,宋祁鸢见是他眼睛一亮,没想他也是今日回了京,前日他送来的书信上还写着说要过上几日才能处理好余下琐事,她掐着指头算了一下,想他大抵是要赶在她生辰前不久了,甚不知还能不能赶上,原本的小失落,在此刻见到他的面倒是一瞬化为乌有。

    微生澈见她惊喜模样勾了勾唇,正要往她那处去,侧身却见一旁站立之人竟是莫偕月,如是他也似石邪那般,一瞬蹙眉,冷声向她质问道:“你怎在这?”

    “微生公子,好久不见”,莫偕月听他这般语气却未有生气的意思,反是微微颔首,向他问候。

    “怎么,你跟她很熟?”石邪见微生澈进门便跟莫偕月打招呼,更是警惕挡着宋祁鸢,向他便是一阵冷嘲热讽。

    “没有你熟”,微生澈将他往一旁推,伸手将宋祁鸢往自己身旁揽,却被石邪抬手制止,握在他的手臂之上。

    两人又是眼神交锋,宋祁鸢被夹在中间,只觉得他们像是两座大山,将她给压迫得快要喘不上气,只能将微生澈的手拿开,两臂一展,将两人分别向两边推,使他们之间的间距拉大。

    这才觉空气充盈不少。

    “看来我与二位今日颇有默契,竟在这药馆相聚了”,莫偕月抱臂看着三人,出声说道。

    “谁跟你默契”,两人闻言却是异口同声反驳,宋祁鸢觉这两人多少是有些默契在身上的。

    莫偕月被说也不恼,反是拍了拍衣裙,开口与宋祁鸢告别:“祁鸢,我今日还有事,便不在此多留了,我们......日后常联系。”

    还未等宋祁鸢开口回应,石邪便厉声呛道:“谁跟你联系,你离她远些,最好再也不见!”

    莫偕月弯着眼睛,好似两只弯月牙,可是却渗着冷光,令宋祁鸢瞧着十分不适,那目光好似凝聚在她的脖颈之上,像一把锋利的剑,令她觉有危险之意。

    随即待莫邪月便转身离开,微生澈见状与宋祁鸢温声道:“我出去一下,。你且在这里等我。”

    还未等宋祁鸢问上一句“什么事”,微生澈便已没了踪影。

    “才不等他,他是谁啊,还要我们小祁等他,好大的架子”,石邪望着他背影撇撇嘴,搭上宋祁鸢的肩膀,与她朗声道:“走,为了庆祝小祁重获自由身,石老板请你吃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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