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宴

    皇后娘娘亲自操办的开茶宴定在惊蛰日,将军府收到请柬时,宋毅未在府上,便由三姨娘代领。

    她满心欢喜打开,却发现皇后娘娘只请了宋祁鸢一人。

    如此三姨娘便瞬时黑了脸,尖着嗓子埋怨,“皇后娘娘怎这般偏心?我们将军府上这样多人丁,却只许她一人去。”

    遣送请柬的女官闻言不耐,眉头蹙起,心中鄙夷宋毅怎会留个这般不知轻重的女眷管家,语气生硬道:“茶宴筹备时桌椅置办纰漏,宴中能容之人甚少。”

    三姨娘遣下人将请柬送予青兰园,拿在宋祁鸢手上时,可见其上斑驳几处,似是被用力揉捏过。

    花衣撇撇嘴,看着信封模样,替她抱不平,“小姐,这三夫人也太过分了,竟敢将皇后娘娘予您的请柬弄成这般。”

    “小人行径”,宋祁鸢嗤笑,将请柬抚平。

    只是这轻飘飘的信纸拿在手中,却似千斤重,令她心中惴惴。

    被皇后娘娘邀请去茶宴,于她而言,不见得是好事。

    只是她觉奇怪,皇后理应知晓她与沈南尹早已订下婚约,却仍要促使她与岁长卿接触。

    细细想来,大抵只能是因沈南尹与岁婵一事,皇后想成全岁婵,而她又刚好满足太子妃人选,如此便也算两全其美?

    ——

    大乾有惊蛰食梨的习俗,茶宴之上放眼望去,便可见每桌皆摆放一只西域送来的贡梨。

    “各位请落座”,待堂中人满,公公在皇后座下立着,发了声。

    向皇后一一行礼过后,众人便按照各宫女指引落了座。

    宫女将宋祁鸢引至皇后座下近处,垂首恭敬与她道:“郡主,请。”

    “多谢”,宋祁鸢颔首落座,却见对面那处椅上坐着岁长卿。

    他自她入宴便一直目光追随,见她望来,便弯唇向她,眸中浸满柔情。

    宋祁鸢颔首回应,随后便一直垂眸,有意躲闪他目光。

    将他们二人这般安排,明眼人一瞧,便知皇后用意。

    她心下亦知皇后心意,无法便也只能回避。

    “皇后娘娘千岁念安。”

    熟悉音色在她身前传来,宋祁鸢手上动作一滞,抬头便见微生澈向皇后行礼,在他转身离开时深深望了她一眼。

    宋祁鸢见他落座在岁长卿身后,与他相谈甚欢,只是微生澈时不时向她这处望来,两人视线相交那刻,他眸光之中是无尽占有意味,笑意俞深。

    她慌乱低下头,不知他何时竟与太子这般交好。

    只是自此,她的目光便不受控制地向那处望去,岁长卿见状,却错意回望,唇间笑意从未落下。

    “女儿向母后请安”,长公主岁婵姗姗来迟,却仍一副恣意模样,众人目光随她突兀一声问安,便聚焦在她身上,却不见她任何窘迫之意。

    她身后跟着沈南尹,在她之后,向皇后行礼,“皇后娘娘千岁念安。”

    皇后闻声蹙眉,并未有回应沈南尹半句,只是知晓自己这个独女不知礼数,娇纵得很,便也只叹气,“婵儿快坐下吧,宴会要开始了。”

    “是,母后”,岁婵便牵着身后人往她那处去,当场命人加了个座椅在她身旁。

    宋祁鸢抬眸,便见沈南尹直直盯向她,令她觉身心不顺,将眼睛偏斜开,盯着桌上鲜梨分神,以解心中厌恶。

    皇后见她这般将外男带至宴会之上,众人议论纷纷,想来待这之后,京城又是一阵风言风语。

    可沈南尹毕竟是太尉之子,太尉亦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她也不能多说什么。

    面上挂不住,原本还端着的浅笑已不见踪影。

    宋祁鸢身旁坐着的礼部尚书之女,被岁婵赶去末处空位,她落座便冷哼着睨了宋祁鸢一眼,这般高调又趾高气昂,怕是宴会众人皆能瞧出几分端倪。

    仿佛生怕众人忽略他们三人之间的混乱关联。

    “婵儿”,皇后蹙眉望着她,生硬开口:“你的座位在你皇兄身旁,往那处去。”

    “母后”,谢婵嘟唇跺了跺脚,拉长尾音不愿过去。

    “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今日来参宴,可是让人瞧笑话的?”皇后抬了声音,酒杯清脆落在桌上。

    见皇后要生怒模样,谢婵这才不情愿起身,还要拉着沈南尹一同去岁长卿那处,但沈南尹见着皇后脸色,也只能哄着她令她先去。

    “婵儿,来孤这处”,岁长卿见状起身,上前将岁婵拉走到身旁落座,见她还在向对面的沈南尹招手,便抬手将她的手按下,冷下声音喊她:“岁婵。”

    岁婵心中,岁长卿待她向来严厉苛刻,多有惧意,闻他冷声喊自己全名,便也不敢再多言,只能作罢。

    一场闹剧结束,才算开宴。

    只是皇后因岁婵一事,眼下兴致已然不高,宴上众人见她这般,便也想着法子,来讨她开心。

    作诗赋词,琴棋书画,京中才能之人大抵都拿出看家本领,想要在皇后面前留下个深刻印象。

    程依依也趁此时机上前,“皇后娘娘,臣女得知茶宴一事后,便特意学来一支惊鸿舞,听闻皇后娘娘喜欢,便想来给皇后娘娘助兴一番。”

    “好”,皇后闻言自然是心中欢喜,展颜向她道:“有心了。”

    曲声悠扬,裙摆漾起,春风拂过,尽显盎然春意。

    相较先前在太子生辰宴上,程依依的舞姿显然精进许多。

    只是挤出惊艳的动作,几乎都展露在岁长卿面前,属实有些刻意。

    宋祁鸢之前听说过,程依因太子生辰宴上未有敌过她,被她拿走了太子那支红梅,便一直生闷,自那之后便不停习舞,几乎每日都要请来京城有名的舞人,在府中教她舞曲,甚至将脚趾都磨破,十分用功,以此只为之后能再有机会,将她比较下去。

    如今瞧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一曲终,宴上众人便应声鼓掌掌声雷动,宋祁鸢也莞尔应和。

    “甚好”,皇后娘娘面上显露笑意,当是心仪此舞。

    程依依听她夸赞,自是心中得意,起身后还不忘向岁长卿望了一眼,满面娇羞。

    只是岁长卿唯礼貌颔首,未见其他动作。

    宋祁鸢正瞧着桌上贡梨出神,想着这西域的梨子模样喜人,忽地听到程依依的声音在她身前近处响起:“不久前领略过宋妹妹舞技,惊人之姿,今日茶宴,众人皆上前施展,宋妹妹为何不献上一曲,莫不成要皇后娘娘亲自邀请你才是?”

    程依依言语中的刻薄,她听得一清二楚,竟将皇后搬出,向她施压,当真是势必要与她较量一番才肯罢休,但她偏不能令她如意。

    如是宋祁鸢扶桌起身,垂首向皇后释言:“臣女向皇后娘娘请罪!程姐姐所言极是,今日茶宴,臣女理当上前为您献上一曲,不该驳了众人兴致,只是臣女思虑不周全,未有向娘娘说明,臣女前日里失足,在阶上摔了一跤,以致腰伤,还尚未痊愈,心中万分歉意,能为皇后娘娘献舞是臣女荣幸,只是腰伤不许,无能为力,请娘娘恕罪!”

    程依依闻言蹙眉,原本那般苦练,便是能找个机会压她一头,可如今这般,倒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人家根本不理会,如是心中更是烦闷。

    皇后娘娘闻言唇间笑意也逝去不少,面上失落,无论宋祁鸢今日究竟是否腰上有伤,不似旁人那般热络向她,她终究是有些心中不悦。

    岁长卿见状起身,为宋祁鸢解围,温声向皇后说道:“母后,祁鸢确是在不久前害了腰伤,儿臣可以作证,祁鸢今日这般也实属无奈,想来母后宽宏,当不会怪罪。”

    自己儿子这般帮她言说,皇后自是不能多说什么,便也开口:“无妨,祁鸢好好休息便是。”

    程依依心中愤愤,但皇后既然已经不计较,她也不能再多言,便打了圆场,道:“是臣女未有料想到宋妹妹身有腰伤,便贸然请她舞上一曲,还请宋妹妹莫要怪姐姐。”

    “多谢皇后娘娘”,宋祁鸢望了一眼岁长卿,惊异他竟会起身为自己辩解,又向程依依勾了勾唇角,“程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会怪罪与你。”

    如此这般,此事便过去。

    只是后来又来几人献舞哼曲儿,皇后还时不时将其与程依依的舞姿相较,似是有意在宋祁鸢面前展露她对程依依的满意。

    甚在后来,知程依依桌上的贡梨被虫蚀,便令岁长卿将他的贡梨与她,目光有意无意在宋祁鸢身上掠过,似是在向她表明她贵为皇后,并无需纵容宋祁鸢,未有她做太子妃,自会有旁人取缔。

    这一切选择权皆在皇后一人手中,相配与否,由她定夺。

    宴会之后,宋祁鸢不想多余纠缠,便匆匆行礼后离开,听闻岁长卿喊她,也佯装未闻,不曾回首。

    花衣在马车旁等她,见她来,便忙将她扶上马车,关心向她:“小姐,宴上可还顺利?”

    “嗯,还好”,宋祁鸢未有将程依依挑衅一事说出,以免花衣忧心。

    令车夫启程后,离开皇宫路上,忽闻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不久便与马车并行,未有超越之意。

    宋祁鸢心中奇怪,便掀帘探看,却见微生澈正于高马之上,恣意昂扬,春光映照,显出几分少年气。

    见她掀帘望来,他嘴角噙着笑意,眸中情愫暗涌,朗声道:“鸢儿聪慧,本想偷偷护送你回府的,却被发现了。”

    他分明是故意显露马蹄声,令她发觉。

    见他一副故作惊讶的模样,宋祁鸢不禁失笑,“茶宴一事,你怎从未与我说过你也会来。”

    微生澈扬起马鞭,令马匹跟上马车速度,继而俯身与她靠近些,悄声道:“临时定夺,怕你被有心之人抢走,便也找了个由子赴宴。”

    她瞪了他一眼,将帘放下,“胡说什么!”

    “何来胡说,肺腑之言”,马蹄声伴着他笑声传来,清晰可闻。

    许久再未有听得他声响,她掀开帘望去,却见他已行至马车前。

    只是他回首望来时,恰好撞上她目光,见他嘴角笑意,她一时觉心事被戳破,便脸上一红,迅捷将车帘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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