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事情比温行预计的还要迅疾,他已经窥探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有意放开缺口,任凭事情朝着更加沸腾的一个方向发展。

    他不急不躁,每日都有新的消息传来,他冷冽沉稳,似乎把南三州的动乱都放了下来。每日朝臣都在紧张的对此事发表看法,温行尽量让大家的声音都被听到。偶尔他会带笑给出一些批复,但也都不冷不热,惹得一群老臣议论纷纷。

    直到有一日,温行忽然在朝堂上诏告天下。说自己发妻当初为体察民生,辗转在外多年,如今他有意御驾亲征荡平北边戎狄,所以要将发妻接回宫中,主持内宫事宜。

    此话一出,众臣议论纷纷。北狄犯境,不是一日两日,怎么会忽然此时想起御驾亲征。并且南三州的事情,闹到朝堂不安,无论如何,也该先等南三州的事情稳定下来再说清除外患。可是温行国君威仪,一言九鼎,事情就这般敲定了下来。

    这一年入秋,姜芷住进了凤仪宫,温行则远在北境平乱。原本由内侍省的大监主持管理的内廷一点一点被移交到姜芷手中。姜芷本就聪慧,有心打理之下,不多久整个皇宫就变得越来越妥帖起来。

    昔日梁王妃风华,许多人有目共睹,所以姜芷回宫之事,反而让天下臣民明白帝王久不纳后宫的真正缘由。只不过偶尔,会有人议论一两句,当初被温行夸奖过的刘家女儿。但这些,和逐渐热闹起来的日子相比,也都逐渐被人淡忘不提。

    日子如水,平坦祥和。转眼已是秋风萧瑟。

    这一日,姜芷陪着郑杳用膳,秋风透窗而入,让人倍觉清爽。

    “回来可曾后悔?”郑杳看着眼前的女儿,她比原来更加美貌,带着南宛女子特有的出色容颜,几年世事磋磨,让她更添几分沉稳锐利。

    “不后悔。”姜芷给郑杳添茶。动作沉稳细致,“倒是白费您当初送我去北地的心思。”

    郑杳笑了笑,道,“那倒无妨,好歹如今不遮城大半都是我们的生意。”

    姜芷笑了笑,道,“母亲若是想离开,以后我为您安排。”

    郑杳没有应声,过了许久才道,“你一向有主意,自己行事小心。”

    姜芷笑了笑,道,“母亲放心。”

    郑杳犹豫一瞬,还是道,“洵儿许久不与我通音讯,你可知他近来如何?”

    姜芷仔细想了想,最近温洵还真是好似消失了一般,不禁轻轻摇头道,“他一个闲散王爷,游山玩水去了罢。”

    郑杳却不说话,她在温洵身边埋下的线人,最近总传不来有用的消息。她心中百般揣测,却逐渐感觉力不从心。她不得不做最大胆的试想。

    “洵儿虽然资质不如圣上,但他一向好学。心思又不常与人说。你们幼时也有几分情谊,若是万一有一天……你要留他性命。”

    姜芷顿了顿,神色不曾改变。帝王之家皇子之间,你争我夺,再正常不过。

    姜芷笑了笑,没有应允。窗外的秋风带来远处几声雁鸣。高远辽阔。

    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会知道呢。

    姜芷在晚上亲自教璟儿习字,灯火明亮,孩童有模有样的握笔描摹。

    内侍匆忙进来禀报,空旷大殿中回荡着内侍尖细的嗓音。

    “娘娘,姜大人求见。”

    姜芷缓缓起身,华美衣裙繁复美丽,衬得姜芷好似画中上仙。

    “让他进来。”姜芷轻轻点头,示意一旁的乳母将孩子抱走。可是乳母还来不及动作,那内侍便忽然抬手,姜芷来不及看清是什么暗器,那乳母便应声倒下,鲜血顺着乳母的鬓发缓缓流淌开来,逐渐洇湿姜芷脚下的地砖。

    姜芷看着脚下的鲜血,冷静的回头望向那内侍,姜芷挺直的脊背像是一柄利剑,让那内侍心中忽然忐忑起来。

    姜芷又去看年幼的温璟,他稚嫩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恐惧,而如今望向姜芷,又是一种极为勉强的镇静。

    姜芷走过去,轻轻将孩子抱起来。温柔的拍打了两下他的后背。而后道,“别怕。”

    年幼的孩子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衫,却还是懂事的点头。

    姜芷没有再说话,一个内侍,胆敢对皇子乳母动手,这件事就已经不是姜芷能控制的了。姜芷抱着温璟,端坐在殿堂中央,那内侍自觉跪列一旁,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回头。

    并且,他也没有打算回头。

    殿外逐渐传来脚步声,沉稳规矩,不带丝毫惊惶。

    在明灭的灯火里,姜芷看见了缓缓走来的姜如海,这位记忆之中的父亲。他眉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嚣张。让姜芷心头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轻松感。

    姜如海来到姜芷面前数尺之远,姜芷忽然开了口,“姜大人请留步,再往前,便失礼了。”

    姜如海顿了顿,还是往前走了几步。而后笑着道,“芷儿。带着孩子赶紧回家。明天天亮,这天下便是端王的了。”

    姜芷微微抬眼,没有说话。父子血缘,姜芷早就料到姜如海会有这样的心思。可是她一时还是想不明白,为何温洵那样的人,会任凭姜如海这样的卑劣之人怂恿,走上这样大逆不道的绝境。

    姜芷看了一眼姜如海,鬼迷心窍的人,如何也劝不醒。姜芷轻轻抬手,抚平了裙摆上的褶皱。随后朗声道,

    “拿下。”

    姜如海嗤笑一声,道,“娘娘不要白费……”

    喉咙忽然被强有力的铁指掐住,姜如海说了一半的话不得不咽了下去。姜如海震惊的神色换来姜芷一个真正的灿烂笑容。

    “内廷守卫,不止御林军。姜大人,还请后面略做歇息吧。”姜芷淡然吩咐。然后姜如海又把头面向一旁,看刚才跪在一旁的那位内侍。仅次于刘喜的内廷大监,所有消息都被反复确认过,为何还会有这般异样。

    温行留下来的暗卫,手段一向了得。不出多久,便有人来姜芷面前回禀。

    “皇后娘娘。”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写满了供词。还有半边纸被血迹浸透。姜芷将那纸接了,细细看来。

    没多久,姜芷便脱去玉簪一枚又拿了温璟脖子里的项圈,递了出去,道,“这是姜如海与端王约定事成的信物。你让人送出去交给端王,就说姜大人已经控制了整个内廷,让端王按计划行事便可。”

    暗卫领命出去,姜芷抱着孩子来到殿外,这巍峨皇城,白日里还和往常一样,没想到今夜竟会迎来这般突变。

    姜芷定了定神,下令传了御林军统领,年轻的将军身穿铠甲,恭谨跪在姜芷面前。

    “魏将军,今夜,本宫要将我与璟儿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了。”

    姜芷说完,将手中的那张供词递了过去。魏明伸手接了,然后猛然抬头,神色郑重,“端王这是谋逆!”

    “是。”姜芷没有让魏明起身,她必须居高临下,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紧张。

    “请娘娘放心。有御林军在,宫门一只蚂蚁也进不来。”魏明抱拳承诺。

    “不。你要让端王进来。并且前锋三千人,都要进来。”

    姜芷抬眸看远处灰黑天色。知晓今夜怕是要断了这么多年情谊。她没有迟疑,知道有些东西必须舍弃。

    “要活捉端王。”言毕,姜芷又笑了笑,道,“这是天赐魏大人的良机。”

    魏明深知其中利害,此刻见姜芷如此,佩服有之感激有之。千言万语只换成抱拳一跪,“末将领命!”

    城外十里,温洵端坐马上,多年金尊玉贵的公子,今日格外精心装扮,更衬得丰神俊朗。他看着手中的玉簪和项圈,略微顿了顿,便指挥三千前锋随他入城。

    御林军的防御几乎不堪一击,温洵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深,朝堂之上,渐起的勾连风波,百姓中越来越离谱的传言,都是经他的手布置,所有这一切,都如他预想的一般,如破旧的蛛网,马上就要随风飞扬。

    他甚至在心中预想,如果温行回来,看到一切变了样,会是怎样的心情。

    温洵几乎笑出了声。比起天下江山,他更在意看落败的温行。

    宫城中寂静的夜晚,因为马蹄践踏而热闹起来。姜芷换了一身更华美的衣裳,端坐大殿之上。

    温洵一路砍杀阻拦的宫人。一身华服染血,手拖长剑拾级而上,一路上他都面带微笑,直到看到美艳端方的姜芷,他心中不禁一顿,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汹涌而至。

    “芷儿。”温洵忽然有些局促。

    姜芷笑了笑,没有应声。她略微抬了抬手,便有人将受了刑的姜如海带了上来。

    “洵儿……”姜如海脸肿着,但是看到温洵的一瞬,他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洵儿怎么还会过来,他在证词里说的,交出皇子项圈,便是大事可成,但他和洵儿约定的是,见手书为准。

    温洵见到姜如海的一瞬,便知道大事不好。但是他却忽然生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勇气。

    袖箭在黑色的夜幕里炸开美丽的花朵,一瞬间好似危墙坍塌,马蹄声嘶喊声震耳欲聋,姜芷的眼睫毛颤了颤,温洵这是不管不顾了。

    “温洵。”姜芷出声,喊温洵的名字。

    温洵却也是淡淡一笑,道,“都到这一步了,哪有再回去的道理。”

    “洵儿,你快走,温行……”一柄长剑瞬间切进姜如海的心口,带着鲜血迸溅的轻微声响,姜如海没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姜芷再用力,略微旋转剑身,而后将剑柄向前一推。看着姜如海应声倒地。

    姜芷后背汗如雨下,她甚至来不及让璟儿回避。她看向年幼的孩儿,还好,他如他的父亲一般沉稳冷静。

    看吧,早晚有一天,他都要亲眼目睹这个世间的残酷。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给另外一个人完全的保护。哪怕不适,也要咬牙去成长。

    姜芷对着温璟笑了一下,而后朗声道,“姜如海胆敢以下犯上,带兵谋逆,实在罪大恶极。端王……”

    箭矢破空,擦着温璟的脸颊飞过,稳稳的扎进后面的柱子上。姜芷冷眼瞪着温洵,温洵却笑着没有说话。

    当温洵再次抬起手时,姜芷的双眼不自觉的睁大。因为在他身后,一身常服的温行,极为随意的挽弓拉弦,对着温洵射出了一支白色短箭。

    温洵闻声转头,那一箭,正中他心口。

    温洵皱了一下眉头,随即笑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对着姜芷道,“早知道我还是会输给他。不过……我此刻进殿,也……就是想……当面道个别。我其实……”

    鲜血顺着温洵胸口流下,他的左腿不自觉的跪了下去,他对着姜芷又笑了一下,缓缓倒了下去。

    “算了……”

    最后两个字吐出来,温洵缓缓闭上了眼,今天行事之前,他特意换了好看的衣衫。

    这样就好。

    温行抬手,将雪白的长弓递给身后的侍从,他提袍缓步走进殿中,淡声吩咐,“柳云志,你一直跟在温洵身边,剩下收尾的事情,就由你来做。”

    去年年底,温行忽然收到了一封密折,上面说了温洵有谋反之意,温行不知这封信出自谁手,派了暗卫去查,很快便知晓了来路。

    那是温行第一次知晓柳云志的名字。温行没有给柳云志任何回应。但他却依然在每个月都会收到柳云志的来信。朝中那些勾连变幻,和柳云志信中所言,都慢慢得到印证。

    温行走上前来,看着温洵倒在血泊中的尸身,只忍不住喟叹,他大概到死都不知道,柳云志是怎样一个阴险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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