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大门沉寂着,春来秋去不变模样。
守门的侍卫时改世移,换了一批又一批,旁人也看不出什么改变。
忽然,黑影窜入了东宫。
底下的侍卫慌张地抬头,眼睁睁地看着来人飞身越走越远。
紧接着迎面而来一群黑影,锦衣卫停在了东宫门前。侍卫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不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大声吼了一嗓子,“有刺客!”
有刺客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里面,东宫内的羽林卫很快有了行动。当值的校尉增派了人手搜捕刺客,另外还派人守着宜春宫和承乾殿。
而锦衣卫就站在东宫大门口,不知所措。其他两名同行的千户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这可是太子的东宫,万一进去了冲撞了殿下该如何是好?”
另一人愁眉苦脸地附和,“大人,说的在理。
光看这锦衣卫声势浩大地追捕,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要废了太子,派锦衣卫前来东宫拿人。
可萧明台并没有这个意思,太子可是他亲自选的储君。
锦衣卫也不是不能进,而是不敢。
安静的人群中传来一声突兀的嗤笑,两名千户将目光移到了看似年少气盛的柳凭风身上。
一群欺软怕硬的纨绔,连狗仗人势的威风都耍不起来了。
有一人试探着发问:“不如...柳大人带队进去?”
柳凭风笑着眯了眯眼睛,“好。”
锦衣卫里都知道,柳凭风在东宫里有点关系。不然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千户。
上个月,他还去北边请了一位殿下回来。
要是太子怪罪,他也可一人承担。
只见他提刀杨手,高声道:“我的人随我入宫抓拿刺客,拱卫太子。”
其余两名千户脸色陡然变得难看,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可不知道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敢在众人面前下他们的面子。
柳凭风递了令牌过去,他回身好言说道:“二位大人对不住了,在下也是担心太多人惊扰了殿下。”
“有锦衣卫与御林军和协同就够了,劳烦二位大人留守门外。”
下钥的朱红高门徐徐展开,柳凭风领着人堂堂荡荡地走了进去。
想当年锦衣卫也是这样进东宫的。
门外的人脸青一阵白一阵的,肉眼可见的难看。夜风吹起无处可凭的衣角,风声夹杂着冷冷的闷哼。
阴暗幽闭的密道,顶上隐隐渗透几滴秽水。水滴啪的一声落在脚下,封闭的空间似乎可以将声音无限放大。
柳念青耳畔恍惚有着秽水落地的回响,仿佛还揉杂自己沉重的喘息。
跑…一直跑,当年的祝卿玉就是一直跑,连喘气都顾不上。
火折子的光微弱的晃动在柳念青眼前,西川开口才将恍惚的人拽回来现实。
他看她面无血色,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无碍。”柳念青从西川的手里拿过火折子,“往前走,快要到了。”
西川转身看了看身后的路,漆黑漫长像是没有尽头,“东宫的这条密道真长啊...“
他的声音冷静,“你当年害怕吗?”
柳念青走在前面,西川见她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不怕。”
他犹豫着开口,“见到太傅最后一面了吗?”
柳念青的声音飘在密道里,“见到了…”
“太傅最后同你说了什么?”西川的话像是诱饵,鱼儿一时不慎就会咬钩上岸。
柳念青顿了一下转身看他,微弱的火光照得她的眼睛亮盈盈的,“白松玉你不如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你大可以和我敞开门说亮堂话。”
西川言语间隐藏的小心意,被眼前人轻而易举地戳破了。他耸了耸肩像是无可奈何,“我想知道…萧以文在哪?”
“我不知道。”柳念青无所谓地接着往前走,“现如今东宫里的那位,不是吗?”
“或者我可以问你,萧以文的踪迹。”
西川笑了笑,“民间传言,当年明安太子遗孤逃出金陵,如今看来或许是假的。”
“民间传言?”柳念青狐疑地将声音拖长,“什么民间传言,不一直是你在传吗…”
“顺风扯旗,这一招用的不错。”柳念青停了片刻,不违心地夸了夸他。
西川哑然无声,又被说中了。
自他入金陵起,她便觉得有异。而后派人去查他,西川的来龙去脉,她心里想想就清楚了。
西川耸了耸肩像是不在乎,“都说萧以文没死,东宫内又有这样一条密道,很难让人不相信。”
柳念青却说:“出了东宫又如何,那日的金陵是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
“十岁的孩子哪里有活路。”
“就连我…都差点死了。”
多年前的事,如今说来总是轻易。柳念青说得容易,落在别人的耳中千钧。
西川眸光闪动了几下,他闭口无言,牙关有些发涩,舌尖似乎有苦味。
“走吧,快要走完了。”柳念青听不见他的动静,她腾出一只手去牵他,二人的掌心都很凉,许是密道潮湿的原因。
在无数个黑夜里,每当独行时,总会想如果有人能拉着自己该多好。
幽暗的密道里,柳念青拉着西川默默前行。
月光落在东宫的雕栏玉砌上,犹如渡上了一层白银。亭台楼榭安详的待着,一动不动。
暖风阁内,余然大咧咧的躺在锦被上,陷入了纸醉金迷的梦乡。
过了半夜都没有动静,连身都没有翻,整个金陵怕是只有他没心没肺,睡得最安稳了。
窗轩无风自动…
有人站在了他床前。
余然隐隐觉得鼻尖有蚊虫,他迷茫睁开眼随后赶紧翻了一个身。
又是做梦,昨日才来过,今日怎么又来…
宜春宫葳蕤茂盛的树木拦住了月光,佛堂的清静被外人轻而易举的搅扰了。
王钧瑶披了一件云锦织造的披风,底下人来报东宫潜进来刺客。
她面无表情,只低低地问了一下,“太子呢?”
底下人答:“已经派人守卫在了殿外。”
王钧瑶疲惫地收敛了目光,“殿下病了,若是睡着了便不要将他吵醒了。”
那人听的一头雾水,都是太子妃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太子妃的吩咐,听着也是对太子体贴入微,可他怎么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太子妃就不关心一下刺客吗
王钧瑶可没那心情,后宫外的事一向不归她管。她今日累了,也该就寝了。
密道内,柳念青走上两节石阶,抬手拧开了灯具后头藏着的机关。
尚文殿的书柜渐渐打开,殿内的尘埃轻轻一扬,像是一层轻盈的薄雾。
雾中,走出了两个人。
火折子的光灭了,晦暗的檐角布满蜘蛛网,周遭静悄悄的,
西川忍不住抬手挥了挥,“这是哪?东宫里居然还有这么落败的去处。”
柳念青说:“这是尚文殿,重前明安太子处理政务的宫殿。”
“他死后,萧知临不敢用便空置了。”
西川挑了挑眉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看来明安太子就是在尚文殿中被赐死的。
不然,萧知临为何不敢用。
两人走了两步,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地上的印记。这尚文殿中灰尘太多了,随便走两不就留下了印记。
柳念青与西川默契的蹲下来,清理痕迹。
殿外传来了一时的喧闹声,柳念青纤纤素手利落的抹掉地上的脚印。
她轻声道:“锦衣卫已经进来了。”
“我们要快些回去…”
宣德殿内,风吹得萧知临有些头疼。他闷哼了几声,像是无病呻吟。
上好的白狐皮做的裘衣将人裹挟着,羽林卫的统领听他懒懒道:“搜宫吧,一间一间的搜过去。”
“搜到刺客,先送到承乾殿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子也想知道今夜来东宫刺杀的,又是谁的人。
东宫内的锦衣卫像一群无头苍蝇,弄丢了刺客的踪迹,就只能跟着羽林卫去搜宫。
他们也不敢玩忽职守,锦衣卫捉拿刺客,是陛下今夜亲下的旨意。
灯火通明驱散了黑暗的诡异,柳凭风握着刀,冥冥之中总是有些不对劲。
这一切,就像是被人早就设计好的一样。
那这刺客进了东宫,又该去何处?
突然,柳凭风灵光一闪。他来不及喊人,就自顾自地飞奔而去。
他从芜城带来的那个混账…
暖风阁内,繁复的床帐被窗外的风掀动,在风中一晃一晃。
屋内空无一人,榻上也没有人。
凄苦的黑暗中,余然颓唐的跪在地上。素白的中衣染了色,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
地上不知是谁的血。
柳凭风猛地推开门,月光倾泄在余然面前,他浑身是血,手上拿着一把匕首。
他对着柳凭风勾起了一抹浅笑,“柳大人…你来了。”
柳凭风全然没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他冷冷地拔刀,寒芒映着清冷的月晕。
刀尖指向余然的脖颈,“刺客呢?”
余然摇了摇头,“不知道。”
柳凭风问:“你藏哪了?”
余然玩味地说:“柳大人不关心我这一身的血,倒是怀疑我窝藏刺客,真是天大的冤枉呀。”
“昨夜被刺客掳走后,我特地在枕下藏了一把刀。没想到今夜就派上了用场…我刺伤他后,他便跑了。”
“柳大人需快点追,不然就追不到了。”
柳凭风听罢还不准备走,他蹲下来打量余然,鼻尖闻到了浓重的腥气。
余然面色苍白,勉强朝着他笑了笑。
他问:“你受伤了?”
余然说:“没有,吓得腿软。”
柳凭风似是不信,“这么多血,你就划了一刀。”
余然喉头苦涩,“不止一刀…”
刺客是要死在这里的,可是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