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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掌中(其二)

    马一贽骂骂咧咧地说着“老虔婆”三个字出去和郭太皇太后分辩了,走之前,他没忘记嘱咐韦十端将李牧带去大明宫正殿,文武百官已经得到消息赶入宫中,大行皇帝钦定的遗诏宣读人——丞相李诗裕也已至殿中。

    是时候该带新君给大家伙儿瞧瞧了,马一贽不无得意地想到。他望着李牧的背影,想到这是由他一手扶持上位的皇帝,心里甭提多带劲儿了。

    文官到了,武将来了,皇太叔也就位了。大明宫正殿内,百官站着,李牧坐着,没一个人不是在干等着。马一贽不到,没有人敢越位上前宣读诏书。

    左等右等,东盼西盼,春风得意的马一贽总算是来了,他是在一群徒子徒孙的簇拥中慢慢腾腾地走过来的。马一贽方才结束与太皇太后的一场恶斗,他靠着神策军手中的刀棍将兴庆宫若干侍卫逼退,又命人将郭氏宫中的大小宫人全部撤走,换上一批不谙宫规的粗使宫人,生生让历经四朝的郭氏吃了个哑巴亏。

    “诸位大人,我来晚了,真对不住,对不住啊。”姗姗来迟的马一贽没有放过进门时夺人眼球的时机,人还没进来,就先大大咧咧地嚷开了,生怕有人不知道大伙儿是在等他,“褚大人,您腿脚不方便,怎么能一直站着呢?没长眼的小蹄子,没瞅见褚大人已经站不动了,还不快给他搬把椅子来,好让他舒舒服服地坐一会儿。”

    没等六朝老臣褚良婉拒,马一贽已经大步走到前头吆五喝六去了。偌大的一间宫室,原本那么多人置身其中不觉得聒噪,加上一个马一贽,竟显得耳旁嗡嗡直响,仿佛置身闹市,喧嚣难耐。

    一进大明宫,李诗裕就注意到宫殿周围布满了神策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显然是马一贽派来震慑百官的。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李诗裕审时度势,按捺下心中对马一贽得意忘形的蔑视,克制地等着马一贽发号施令。

    马一贽显然很享受姗姗来迟的待遇,他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到李牧身边,毫不客气地将手搭在李牧肩上。李牧心里涌上一股嫌恶,但是他竭力表现地镇定,像他素日展现给外人的那样,没心没肺,游戏人间。

    李牧自信他精湛的表情控制瞒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当他消化后所有情绪,放松地抬起头时,对上了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或许他错了,有一个人早已看破他的伪装、他的掩饰。

    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它主人的名字是李诗裕。

    久贫乍富之人,往往得意便忘形,马一贽就是这样的人。按说群臣既至,该宣读大行皇帝遗诏了,马一贽偏偏不,到了这个时候,他仍要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马一贽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吹了吹自己脸上本不存在的胡子,长舒一口气,装腔拿调地问道:“各位大臣都到齐了没有?”

    马一贽的本意是想借此突显一下自己权势超然,举朝官员都得乖乖迎候。不料内侍答道:“六部尚书只来了五位,还有一位尚书迟迟未到,已经派人去请了。”

    不问还好,一问倒弄巧成拙,让马一贽成了压轴出场的了。马一贽想要发作,奈何臣工已经在殿上苦等多时,再不宣读遗诏,只怕群臣激愤。如此,那名晚来尚书的事情暂且压下不提,由丞相李诗裕公布遗诏 。

    “朕以寡备,祗守丕业,恭临万宇,迨兹七年。夙夜忧勤,聿修大政,刬除黠虏,通款坚昆,诛稹壶关,擒弁并部……皇太叔叔父之亲,贤长之顺,天资睿哲,圣敬日跻……朕之推择,无愧神明,付托得人,顾复何恨。宜令所司具礼,柩前即皇帝位。仍令太尉平章事诗裕摄冢宰。军国事重,不可暂阙。以日易月,抑惟旧章,皇帝三日而听政,二十七日而释服……噫!生也有归,人之大数,修短定分,天理惟常……咨尔元老大臣,内外庶位,敬奉皇帝,保宁邦家。布告遐迩,咸使知悉。”

    遗诏读毕,李诗裕率先跪地,叩拜新君,紧接着,满宫的文武大臣、内侍宫人全部跪倒在地,向着李朝的第十七任君主三呼万岁。至此,旧君新帝的权力交接完毕,李牧,终于成为了帝国的主人。

    名正言顺,其实难副。李牧的即位不在许多人期待之中,行完礼后,不少臣子面露戚色,对于未来的朝局持悲观态度。他们看到了李牧,同时也看到了站在他身后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的马一贽。新君?不过是马一贽从皇族里挑选出来坐在皇位上任其摆弄的傀儡。

    马一贽是大胆的,更是放肆的;是精明的,更是愚蠢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甚至没有给新君李牧说话的机会,遗诏宣读完毕,他就上前一步,命令群臣退去。

    许彦站在队列的中间,看着李牧登临宝位,看着马一贽先声夺人,又看着群臣散去,他不甘地望向李牧,他们之前筹谋多时,计划在李牧登基之后训示群臣之时,出其不意向众人表明李牧非痴非傻,完全有能力决断政事,整治河山。

    马一贽无心的僭越让他们失去了这个机会。

    机会可以被失去,同样可以被创造。群臣告退之时,一个威严庄重的声音响彻在殿中,用所有人清晰可闻的音量沉声发问:“马公公,刚才在我身边站着的是李诗裕吗?他每看我一眼,都让我觉得寒毛耸立。”

    一语毕,全场惊。提问的人是新君李牧,被问的人是宦官马一贽,问到的人是宰相李诗裕,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都在这句话里了。

    皇上不是傻子。一些人步履轻盈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暗暗庆幸;新帝非痴儿也。一些人神色凝重地想着,一路想一路重新筹谋。

    对于早已知道的答案,对于早已知晓的结局,李诗裕没有停下他的脚步,毅然决然地走着他的路,走向他的道。李党诸人则没有李诗裕这般淡然,他们从李牧的言语中捕捉到新君对于李诗裕的不满,进而是对李党的不豫,只觉大厦将倾,荣华将尽。他们争先恐后地从殿内出来,想要追上李诗裕,去找他讨个对策。

    马一贽脸上青白相交,煞是精彩,他不知道自己脸上呈现出的是怎样一副表情,只好把头低低地埋在胸前,不敢让李牧瞧见。走得晚的朝臣有福了,他们能看见不可一世的宦党之首马一贽竟然被李牧的一句话吓得跌坐在地,任凭两个内官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韦十端看不过眼,走到一旁,搭了把手,总算凭着三个人的力气将肥重的马一贽搀了起来。他又替马一贽整理了衣冠,附耳说道:“陛下已经走了。”随后他用大伙儿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马公公,陛下初登大宝,我们都还得仰赖您呢。”

    “就是,就是。”韦十端才说完,殿中的神策军及内侍不论位置远近,纷纷附和着笑将起来,对着马一贽好一顿溜须拍马。

    马一贽在众人刻意为之的讨好恭维中恢复了信心,他清晰地回忆起方才李牧说的话,他唤自己为马公公,却对李诗裕直呼其名。看来,他不满的只是李诗裕,对于一力将他送上皇位的自己还是颇多好感的。

    沉浸在自我感动中的马一贽没有察觉到,神策军和内侍们顺从的对象已经悄然从他转移到了韦十端身上。对这一变化全然不知的马一贽抖擞精神,像斗场里昂扬的斗鸡,竖起了它满身的羽毛,张狂地发起新一轮的猛攻,这一次他攻击的对象换成了严华。

    无用,实在无用!想到严华和他手下的两不知居然连李牧真傻还是假傻都没能试探清楚,马一贽不由得怒火中烧,直想揪着严华的衣领痛扇他几个大耳刮子,他中气十足地在空荡下来的大明宫发号施令:“严华呢,赶紧让他滚来见我!”

    满宫寂静,无人应答。马一贽刚消下去的火气又被点燃了,他不管不顾地往金织银缕的绣毯上啐了一口,尖声咒骂道:“严华个狼崽子,死去哪里了。好大的胆子,我还没有走,他就先出宫了。”

    说着,马一贽怒气冲冲地走下台阶,直奔殿外而去。距离他最近的内侍吓坏了,生怕他把满腔的怨气撒到自己身上,向韦十端递去求助的眼神,随后立即连连跪地磕头,答曰:“回马公公的话,小的今日就没有见到严尚书入宫朝见新君。”

    大步流星的马一贽戛然止步,似有不信。韦十端察言观色,为那内侍证明:“公公,严尚书今儿确实没有入宫,大家伙儿都没有见到他。”一语既出,周围的几名内侍小鸡啄米似的纷纷点头,证实严华今日确实没有在大明宫出现。

    马一贽这才想起,宣读遗诏之前,他分明问过内侍人数,那时内侍回报,六部尚书中有一人未到,没成想缺席的人居然是严华。

    严华误我!马一贽的喉管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动,尔后他狠狠从喉咙中清出一口老痰,又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一口事小,看的人却心惊,只见它在空中流畅地划过,险些掉在一旁韦十端的鞋面上。

    韦十端手下的内侍面色微变,觉得马一贽着实不把同为神策军中尉的韦十端放在眼里。韦十端面不改色,丝毫没有任何不快,对着马一贽依然做小伏低,从无埋怨。

    许隐和几位相熟的官员慢悠悠地走在最后,谈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许彦不想加入父辈陈旧的话题,乐得在这种时候做个温顺体贴的孝顺儿子,将步子放得又缓又慢,远远地跟在他们后头,让他们聊个尽心。

    正因如此,许彦听见了马一贽无能的咆哮,也听到了他愤怒的吼叫。这一叫,叫出了许彦心中的疑惑。

    如果没有马一贽的喊叫,许彦也不曾留意到严华的缺席,这很奇怪,这很异常。一向克勤克己从不缺席的严华居然会在新君即位的重要时刻缺席,这太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了。

    不同于马一贽没头苍蝇似的抓狂,许彦心中有一个模糊的方向。他回过头去,想要找人求证。李牧早已离开,以主人的姿态重新审视这座宫城;韦十端伺候着马一贽回去了,马一贽老了,容易觉着累了。

    许彦茫然地跟在父亲身后,新的天子,新的朝局,新的开端,大家都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只有严华,被留在了旧朝,乏人问津。

    “彦儿,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许隐看着许彦默不作声地赶上自己,满腹心事,全然不似入宫时的轻快,关心道。

    许彦没有听到父亲的问话,他满心满眼,正发了疯似的拼命思考着一个问题:严华去了哪里?

    他的心轰然一沉,模糊的方向上出现了一条明晰的道路,指出了确切的答案:秦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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