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萧与许彦在许府不欢而散后没几日，就到了太皇太后的寿诞。宫门口密密匝匝地排满了等待入宫觐见的各府车马，将进宫之路堵得水泄不通。秦萧萧百无聊赖地坐在大排长龙的一辆马车内，掀开帘子，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在队伍的最前端排着的，是相府的马车，萧訚訚正由侍婢搀扶着走下来；在李府马车后头跟着的，是几家国公府的马车，载着国公爷的家眷入宫祝寿；许沅君今日没有随阳朔公主乘坐公主府的马车，而是选择坐了许府的车驾，排在队伍中间，紧挨着秦、白、周几位尚书府的马车。

    相比之下，秦萧萧所在的马车尚且排在队伍的末梢，距离宫门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前后马车里不时传出少女细碎的嘤咛之语，显然是各府随侍的丫头们聚在一起嬉笑玩闹，不是这个说那个压着了她的裙裾，就是那个说这个挡着了她的视线，倒比正经过寿的人更加欢乐。

    身负重任的秦萧萧安静地待在这支喧闹的队伍中间，将自己很好地藏身在车水马龙中。她今日换上了一身杏色绸衣，由黎小容帮着把头发束成眼下长安城各府侍女流行的拢月髻、簪上一支米珠花钗，脸上淡淡地扑了一层粉，薄涂了一层胭脂，乍一看，与众多侍婢一般无二，瞧不出什么破绽。

    这也许让人有些大跌眼镜，但这又全在情理之中。试问除了太皇太后娘家郭府的马车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让秦萧萧藏身其中，轻而易举地躲开宫门口神策军严密的盘查呢？

    与其余各府不过二三辆上下的马车数相比，为了庆贺太皇太后的寿辰，郭家各府拢共派出了二、三十辆马车前来。因着郭府旁支众多，各府车马各自从自家出发，是以一家报备的数量少了，一家实到的马车多了，并不稀罕。

    神策军对于这伙外戚兼贵戚混乱的调度能力有苦难言，又不好驳了太皇太后的面子，只能让郭家的马车在外侧单排一列，清点了数目，大概在册子上勾个数，挥手放行了。

    真的郭府马车，真的祝寿贺礼，秦萧萧混迹在真的不能再真的郭府车队里，顺利地通过了神策军的盘查，再一次踏足皇宫。这一次，她不仅要带走乾坤一剑剑谱，还要带走当今皇帝李桢心头所爱。

    秦萧萧没有理会摆在她面前的郭家马车、车夫、寿礼是怎么来的，她既然选择了和李桢做这笔交易，只需办好李桢要求她做的事即可。其余种种，合该是李桢考虑的事情。

    秦萧萧趁着众人忙着分拣清点郭府贺礼的当口趁乱脱离了大部队。好在各府的侍女们本就不常见面，瞧见眼生的她只当是旁府新来的丫头，没人顾得上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是萧萧姑娘吗？”秦萧萧才按着李少赓早前传来的消息走到西边的围栏处，早有一名穿着得体的宫人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候。

    秦萧萧朝她微微点头，那宫人便将手中拎着的包裹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件披风递给秦萧萧，好让她披上。这身打扮秦萧萧先前在清思殿里见殿外服侍的宫人穿过，想来是宫中统一的服饰。

    跟着这位宫人在复杂多变的宫道上东弯西拐，秦萧萧一路谨慎地低着头，生怕被人瞧出她不是内廷中人，察觉出端倪。饶是如此，还没走到清思殿，又生出了新的变数。

    “这不是萧司籍吗？有段时日没有进宫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请安，还没有来得及给你道喜，恭贺右迁之喜。”

    秦萧萧眼角余光扫到右手边浩浩荡荡走来一群绫罗绸缎包裹着的女子，人未至，香先到，厚重的香粉气味一层叠一层，交杂在一起，倒让人闻不出原有的香味。

    李桢安排好的接应秦萧萧的不是旁人，正是打头的那名美妇口中所称“萧司籍”——萧寄篱。

    萧寄篱情知躲不过去，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子，朝着众位大臣家眷行了礼，妥帖而不失分寸，恭敬但不卑微地回答道：“臣萧寄篱见过浏阳县主，各位夫人。”

    浏阳县主，是年轻的郭氏子弟中最得太皇太后青眼、最受太皇太后恩宠的一个。她是太皇太后胞弟、抚远大将军郭熙的小孙女，年纪轻轻就破格获封县主，是以一干官眷都众星捧月似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选了条去兴庆宫最远最绕的路而敢怒不敢言。

    “今儿是太皇太后千秋，萧司籍不去兴庆宫，瞧样子又是要去清思殿看望自己的好姐妹吧？”浏阳县主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口气已经学得十成十。

    跟在她身后的各府夫人知道县主娘娘素来与太皇太后一条心，知道太皇太后不喜王才人，今日撞见王才人做宫人时的好姐妹萧寄篱，少不得含沙射影抨击一番。

    一边是一家独大的郭氏外戚，一边是独占圣心的宠妃旧友，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众人一下子敛声屏气，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声，生怕偏帮了其中一方，另一方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萧寄篱显然对这样的情形司空见惯，她朗声答道：“回县主，昨日臣已率司籍司上下提前恭贺太皇太后千秋。太皇太后见各地进献上来的寿礼中有一方好砚，想起陛下前些日子新得了几块好墨，特地嘱咐臣今日给陛下送去。”

    好伶俐的口齿，好周全的回答，秦萧萧在后头听着，心里不禁为萧寄篱叫了一声好。此时她才明白，刚刚萧寄篱让她拿着的那个小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原来是要送到清思殿的砚台。

    浏阳县主没能在萧寄篱那儿讨到便宜，心有不甘，踢踢踏踏地就往秦萧萧这面来了。萧寄篱见此情形，暗道不好，想来浏阳县主是要拿自己身后的这名宫女撒气。

    若在往常，跟在萧寄篱后头的是名寻常宫女或还有围可解，可如今跟在萧寄篱身后的是秦萧萧，她里头穿着郭府的下人衣饰，外面披了身宫装扮作宫人。浏阳县主近前一看，以她吹毛求疵的个性，一挑二挑，很容易挑出错来。

    秦萧萧不敢轻举妄动，在皇宫大内擅用武功，只好缩着身子，尽可能表现出温驯服从的样子，不让浏阳县主瞧出纰漏。另一头，机警过人的萧寄篱怎肯坐以待毙，她瞧见远处又走来一伙人，心念一动，寻求外援道：“国公夫人，您来了。”

    浏阳县主本想瞧瞧太皇太后命人拿去清思殿的砚台是副怎样的宝贝，听得萧寄篱此言，止步不前，回过身去，想看清来的是哪家的国公夫人。也是萧寄篱与秦萧萧运气好，来的这位是她们俩的熟人——卫国公夫人萧訚訚。

    浏阳县主再瞧不上其他人，也得给当朝丞相李诗裕的夫人几分薄面。萧訚訚本是走在前头的，不想走到一半，看见浏阳县主这儿热闹非常，特特地折返回来叫上她一块儿去兴庆宫请安 。

    卫国公夫人素来是个冷面冷心的，对着谁都少有笑脸。今个儿不知是怎么了，竟对浏阳县主这么热情。还没等浏阳县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已经被萧訚訚半拉半就的推着往兴庆宫去了。

    至于萧寄篱和她身后之人，远远地被抛在了大队人马后头，再没人留意她们的动静。

    跟着熟门熟路的萧寄篱，秦萧萧很容易就找到了清思殿。再入清思殿，殿外的侍卫比前次来时只增不减，严密地注视着殿外的一举一动，以免在太皇太后寿诞的大好日子惹出什么纰漏。

    一进清思殿，秦萧萧就发现殿内的守卫与殿外相比实是外严内松。偌大个宫殿里，只有几个侍从垂首静立。见到萧寄篱带人入内，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像是早得了命令似的，无言将殿内之门逐一打开，默然将萧、秦二人放了进去。

    萧寄篱带着秦萧萧一径往里走着，一直走到了清思殿的后殿，眼前这位年轻的萧司籍才放缓脚步，回身向秦萧萧示意停步。秦萧萧的双眼很快适应了后殿较前殿更为昏暗的光线，循着殿中闻之发苦的药味找到了正研究药碗底部残留药渣的太医院外援——李少赓。

    李少赓与秦萧萧是旧识，显然他与萧寄篱也不是泛泛之交。萧寄篱见到李少赓，按着礼法互相行过礼后，便悄声地向他打听里头的情形。

    秦萧萧见萧寄篱有话与李少赓说，她素来耳力极佳，即使不是她有意偷听，也经常被动将别人的谈话顺耳听了去。秦萧萧深知宫规森严、宫墙难越，识趣地往边上大跨步走了几步，直走到紧紧闭着门的内室那头，确定自己什么也听不到后，方才止步。

    这厢萧寄篱和李少赓的密谈听不见了，那厢两个年轻声调的私语却止不住地撞进了秦萧萧的耳朵。

    她能听见一男一女细语的声音，却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秦萧萧深感自己选的这个位置不佳，连忙又往回走了两步，不想做了那隔墙的耳朵。谁料就是这一两步的响动，被内室的女子听了去，柔声发问：“是寄篱来了吗？”

    萧寄篱听得召唤，连忙走到门前答应着。秦萧萧紧跟萧寄篱，站在了她后面，只听虚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跟前，伴随着内室之门的打开，身穿常服的天子李桢出现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