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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国争利

    涌泉寺内,秦萧萧隐于墙后,目送师门一行人离开。待队尾余泽同牵着宗蔚然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密林深处后,秦萧萧从墙后走了出来,打算去办自己的正事。

    才出了第一个门洞,一抬头,就瞧见李牧站在不远处,背了个和他的衣服极不相称的芍药粉布包,手里提着半袋半生不熟的馒头,像是早知道她会从这里出来,乖巧地立在那儿,守株待兔。

    如果这附近有一面铜镜,秦萧萧一定会扑上去照照自己的相貌,看看自己在李牧眼中是不是长了一对红眼睛,两只又白又长的大耳朵,这么容易被他逮住行踪。

    其实,在枕粱门辞别涌泉寺之前,庄亦谐曾派宗蔚然找过秦萧萧,询问她是否和他们一块儿回去。换了别的师父,定然想也不想,默认自己的徒弟会随师门上下一道回去;换了别的徒弟,想来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追随大伙儿的脚步。

    然而,庄亦谐不是一般的师父,秦萧萧不是等闲的徒弟。在秦萧萧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她想庄亦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料想她不会回山,所以特地让宗蔚然来找她要个答案。

    至于这答案是去是留,庄亦谐不来干涉。

    秦萧萧宠溺地揉了揉宗蔚然圆嘟嘟的脸蛋,托他给师父带话:“我在盐官还有事要办,先不回去了。”

    宗蔚然懵懂地看着秦萧萧,不明白还有什么事让她羁留于此。他记起庄师叔和自己说,如果萧萧师姐不和大家一起回去的话,就让自己带第二句话给她。宗蔚然假装老成地清了清嗓子,模仿起庄亦谐的口吻,问道:“那个一点儿也没有沙弥样子的小沙弥和你一块儿留下吗?”

    一点儿没有沙弥样子的小沙弥,那不成了假沙弥吗?初听到这个问题,秦萧萧愣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庄亦谐问的是谁。想了许久,她才恍然大悟,师父问的是李牧的去留。

    涌泉寺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李牧想要假借沙弥身份继续留在寺中只怕是不能了。秦萧萧与宗蔚然说话的时候,李牧不知何时悄然离开。秦萧萧遍寻不着李牧,也没听他说过他今后的打算,只能含糊其词地回答道:“也许吧。”

    宗蔚然记下秦萧萧的答案,随后解下背上的剑袋,将秦萧萧原本在猎场上借给梁闻喜的飞星剑交还给她,依依不舍地说:“萧萧师姐,一切小心,我们梅树下见 。”

    烂柯山上的梅树尚在远方,涌泉寺中的柳树近在咫尺,晚风吹拂着多情的柳条,现出柳枝下立着的沙弥李牧。

    看到秦萧萧出来,李牧露出会心的微笑,向她炫耀着手里的馒头:“萧萧老大,看我从厨房里拿来了什么好东西。夜间行路,不提前备下食物怎么能行?”

    没有询问,没有试探,李牧和秦萧萧就这样继续同行。从涌泉寺出来,夜色比先前又暗了三分,林中传来野鸮瘆人的呼号,让人听了寒毛耸起,不寒而栗。秦萧萧觉察出李牧的胆怯,一面走,一面和他聊起天来,想要借此分散他的注意力。

    “牧和尚,灭佛,究竟是怎么个灭法,能让涌泉寺的僧人这样恐惧?”秦萧萧向李牧请教道。

    “萧萧老大,你知道贵派枕粱门因何建立的吗?”李牧不急着直面回答秦萧萧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她枕粱门的立派渊源。

    “听师父和掌门师伯说话的时候谈起过,百余年前,许多江湖人士自诩武功盖世,不服朝廷管辖,自立门户,想要与朝廷分庭抗礼。朝廷数次想要招安这群狂放不羁的江湖游侠,都被他们挡了回去。太宗皇帝即位之后,对于这群不服管又插手政事的游侠十分头疼,又得知废太子旧党在暗地里联合江湖人士妄图弑君,对他们动了杀心。”

    秦萧萧回忆着关于枕粱门立派之初的历史,絮絮地说:“幸而剑圣邹清明挺身而出,向太宗皇帝请命解决江湖之患,遍邀江湖豪杰,举办了第一届武林大会,并在会上连挑十数人,奠定了自己江湖第一的名号。在邹师祖的一力支持下,江湖游侠各自创立门派,开宗收徒,从此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这才使江湖武脉得以赓续。”

    “邹清明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与国争利必死无疑’这个道理。”李牧用近乎冷酷的声音说,“可惜如今的僧人里没有这样的聪明人了。他们靠着佛教大肆敛财,欺男霸女,少年不读书、青年不入伍、壮年不耘田,长此以往,国将不存。”

    “他们都会没命吗?”秦萧萧想到在安国寺、涌泉寺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些僧侣,担心起他们的未来。

    “不,那倒不会。”李牧说,“国家不需要那么多在寺院里敲钟念经的僧人,但需要在沙场上提剑上阵的战士。他们只是失去了原本安逸舒适的生活,不至于平白丢了性命。”

    “那了听大师呢?”秦萧萧想到已近暮年的住持了听,显然,他不为国家所需,也缺少自力更生的能力,晨钟暮鼓、讲经念佛是他生活的全部底色。

    “他会在这场浩劫中存活下来的。 ”李牧笃定地向秦萧萧保证,“灭佛可以毁寺灭庙,但不能抹灭人们的信仰,还是需要有人留在寺庙中安定人心,稳定局面。”

    听了李牧的话,秦萧萧稍稍安定下来,她看着气定神闲、置身事外的李牧,问道:“牧和尚,你如今大小也算是个小沙弥,灭佛之策一出,别人都慌得跟什么似的,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担心?”

    隔着深沉的夜色,秦萧萧确信自己看到了李牧脸上无法掩饰的笑意。他沉吟片刻,回答道:“萧萧老大,你可能不清楚,虽然都是佛门弟子,但是僧与僧的度牒是不一样的。我的度牒是由护国寺亲自签发的,贵重无比,无论怎么灭佛,都灭不到我的头上。”

    秦萧萧不懂不同寺院签发的僧侣度牒的区别,但她从李牧的话语里听出了他的笃定。她觉得他好像有先见之明,早就预料到了会有此一劫,“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李牧痛快地承认了,“还记得李诗裕派梁闻喜在猎场截杀我吗?其实,皇帝和李诗裕就灭佛一事已经讨论了很久,只是朝中不赞成灭佛的声音甚大,使得他们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李诗裕比皇帝更坚定地决意灭佛,他没有耐心再和那些喋喋不休的朝臣纠缠下去。他招徕梁闻喜,藉由他对我下手,给那些反对灭佛的人一个警告。”

    “警告?为什么选你来给他们警告?”秦萧萧不解道。

    李牧苦涩地笑了,他告诉秦萧萧:“我生下来时体弱多病,我父皇便将我挂名寄养在护国寺,算是一众皇子皇孙中与佛教渊源最深的。再者,我的生母郑太妃,一直在佛庵中修行,佛缘深厚。因此,李诗裕一党自然将我归为亲佛派,想要拿我做筏子。

    相反地,马一贽与严子陵一党掌握了长安城内七成以上的佛寺庵堂,灭佛之策一出,将大大阻碍他们的财路,是以他们借着严子陵的江湖势力笼络了一批武林侠士,为已所用,想要阻碍灭佛一策的实施。”

    如此想来,那日在猎场,李诗裕想要对李牧下手,严子陵命两不知营救李牧,都是出于帝位之争与灭佛之政的双重考量。

    说了半宿的话,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一道鱼肚白,预示着新一轮太阳将在此处升起。李牧在长安做惯了闲人,哪儿有过这般通宵达旦、长途跋涉的遭遇,早已累得不行。他从涌泉寺里带出来的许多馒头,秦萧萧只在路上吃了两个,其余的虽然早已冷透变干,尽数进了饥肠辘辘的李牧的肚子。

    吃了馒头,喝过水,李牧更觉困意难敌,眼皮子马上就要耷拉在一块儿,双腿也像灌了铅似的,任凭心里怎么想要往前进,实际上就是迈不开腿,走不动几步路。

    走在李牧前边的秦萧萧却像没事人儿似的,神清气爽,有余地照看着后边神游漫步的李牧。在李牧茫然地跟着秦萧萧前行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经从山间走到了城外,赶在城门打开时第一批进入了余杭郡,比城郊挑担赶集的农人还要早上半柱□□夫。

    李牧对于秦萧萧如何从他身上翻找出他的过所、递给守城的士兵,又是如何带着他穿街过巷走到人家深处的过程一无所知。当他清醒过来,打量着面前全然陌生的场景时,只见抬头就是一座红砖黑瓦的三进宅院,傍水而建。

    河岸的埠头上,早起的女郎已经在浣衣槌布,水花四溅,掉进了乌篷船上沿河叫卖的卖花人的荷花茎上。旧吴国的后代们操着一口地道的吴语,侬来侬去,间或有“姆妈”“阿爹”之声穿杂其中,好不热闹。

    李牧收回自己对余杭郡人的好奇目光,将目光重新投射到这座貌不惊人的宅院,门上居中挂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匾额,赫然写着“陆府”二字。

    “我们到了。”秦萧萧轻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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