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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碎

    这几日谢枝把绣架搬进了屋里,抓着睡前的零星时间做些绣活。原因无他,只是婚期将近,谢夫人时常把她叫到身边,预备着嫁娶之事。

    这日,她又被母亲拉着试头面,一水的金簪银钗、玉镯宝钏,摆在眼前,明晃晃得煞人眼。

    谢夫人刚替她戴上一对镶碧玉的珊瑚珠耳坠,那首饰铺子送货来的婆子便笑开了眼,直夸道:“小姐生得白,这珠子衬着更好看了,到时候与嫁衣的颜色也配。”

    “阿枝,你觉得呢?”谢夫人柔声问。

    谢枝拨弄了下那珊瑚珠子,定定看着它在日光下流转过一圈光华,道:“都好。”

    谢夫人难掩忧色地望了她一眼,婆子脸上客套的笑也僵硬了一瞬,但旋即她又拿起桌上那顶珠光宝气的六翅凤冠来,献宝似的呈在谢枝眼前:“小姐您瞧,这凤冠可是夫家特意命人制的,这正中用的可是上好的碧玺,两边缀的是红宝石,再旁的一颗颗都是采自东海的明珠,瞧瞧,真是漂亮极了,满京城可没几家姑娘能用上这么珍贵的好东西。”

    谢夫人接过来,温声道:“阿枝,你瞧人家多用心,试试好不好?”

    谢枝看了会儿,莫名想起几年前父亲为自己谋求亲事时,母亲珍而重之地为自己簪上的那支珍珠梨花银簪。相形之下,那时多么寒酸窘迫。

    可自己和那时,究竟有什么差异呢?

    她想着,却略略低下脑袋来任由母亲为自己戴上。她看到铜镜中,满头华翠之下,只有一张苍白空虚的脸,母亲却贴近了她,慈和地说:“娘的阿枝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你瞧,这样多漂亮啊!”

    见谢枝不说话,谢夫人担忧又怜爱地替她捋了捋耳边凌乱的发丝,道:“阿枝,明日就是你出嫁的日子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娘做的,娘一定给你办妥。”

    看着母亲如此柔软的神色,谢枝的心也软了下去。许多日来,她终于亲近地抚了抚自己母亲的手,说道:“娘,你给我准备得够多了。我只是……只是有些舍不得你。”

    “傻丫头,”母亲的调子更加绵软了,像极了为小时的自己哼唱歌谣时的那样,“娘一直都在府里,你想娘了,随时都能回来。之前纳征时,我见过亲家了,是很好说话的人,这次你嫁过去,一定不会再受委屈了。”

    谢枝听了,觉得眼眶又发起烫来,烧出一片烟雾。她用力咬了咬唇肉,才把眼泪憋了回去,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嗯。”

    “你的嫁衣绣得如何了,若是来不及,今夜就交给娘绣吧。明天,我的阿枝可是要漂漂亮亮地出嫁的。”

    “没事的娘,我只差最后几针了。”

    “好。”谢夫人含笑道,替她取下略有些沉重的凤冠来,命人并其他首饰一道收拾好,送到谢枝房中,莫教明日出了岔子。

    谢枝看着谢夫人忙碌的背影,忽而说道:“娘,这回我走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想着父亲和阿归,要多对自己好些。”

    谢夫人闻言,奇怪地看向她:“阿枝,你怎么忽然跟娘说起这个来?等你嫁了人,阿归没几日也要离家了,你父亲又忙于政务,娘还盼着你常回来看望看望娘呢。”

    谢枝没有应是,只是朝她微微地笑着。

    只是谢夫人习惯了她这段时日的沉默寡言,只以为她是应了,虽然心里总像有疙瘩似的,却并没有深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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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的日子到了。

    天刚拂晓,时辰虽早,街上却比平日里更热闹几分。只因京中两户显赫世家结亲,好看热闹的人自然少不到哪儿去。谢府已装点上了红绸,硬是将惨灰的天色衬得热烈了几分。

    谢夫人早早洗漱穿戴好,领着几个婆婆和一众侍女,去敲谢枝的房门,声调如往昔一般温柔:“阿枝?阿枝?该起来打扮了,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等了一阵,没有回音。

    谢夫人心中烧起一阵忧虑和不安来,敲门的力道也重了些:“阿枝?快醒醒!今儿可是你大婚的日子!”

    屋中还是一片寂静。

    这太古怪了。她昨日对谢枝千叮咛万嘱咐,谢枝也并不是行事荒唐的人,怎会这般都不应声呢?谢夫人这会儿简直是恐慌了,她忙叫小桃取来备用的锁匙。

    小桃这会儿也慌了神,急忙取来锁匙,手忙脚乱地插进锁孔,一转,顿时脸色煞白,哆嗦着回身道:“夫人,糟了,房门被反锁了。”

    “什么?”谢夫人慌得几乎要晕过去了,身边的婆子急忙扶住她。她急得快要哭出来,道:“你们快去叫几个力气大的小厮来把门破开,再赶紧去把老爷叫来,快呀!”

    不多时,谢临渊便同几个家仆一道来了,面沉如水,随时都会汹涌起来似的。谢归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急急忙忙地披好外衫赶了过来。

    几个家仆一道把门撞开了——看清屋内情形,谢夫人捂着嘴尖叫一声,瘫软在地上,险些要晕厥过去。

    “母亲!”谢归忙扶着她,可双眼也一直盯着屋内,难以置信地颤抖着。

    侍女和婆子一时也乱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胆小的甚至要哭起来。

    周遭一片慌乱中,谢临渊沉默着走了进去——只见屋内空无一人,唯有绣架后的屏风上,挂着一件嫁衣,只是把内衬翻了过来,绣着一张白布,上头写着血淋淋的字:

    “父母深恩,无以为报,唯有割发代首,以断此情。”

    谢临渊负手而立,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从绣架上拿起那束长长的、被齐整隔断的乌发来。

    屋外众人看得都呆若木鸡,莫说今日是成亲的大日子,还不知该如何向崔家交代新娘子无故失踪的事,单是如此割发,已是万万不能容忍的大不孝之罪啊。

    谢夫人猛然挣出谢归的怀抱,扑到绣架前,已是泪水簌簌满面,几乎是生平头一回用含着怨毒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丈夫:“这回你满意了吗?你开心了吗?你是不是非要把你的女儿逼疯不可?!”

    谢临渊望着她,想伸手扶她,半道又收了回去,只是吩咐:“阿归,过来扶着你母亲。”

    谢归依言过来搀扶,谢夫人却一把把他推开,固执地盯着谢临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就一点都不着急伤心吗?阿枝是我们的亲骨肉啊!她一个姑娘家,眼下失踪了,也不知跑到了哪儿去……”

    说着,她又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

    谢临渊从她身边走过,一把将屏风上的嫁衣取了下来,翻到正面,扔到绣架上——这便分明看到嫁衣心口处绣着一枝白梅,梅边还有两行小字: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谢临渊一言不发地坐到了绣架前,在之前的许多个日夜里,谢枝就是坐在这儿,绣下了这些。他的脸上没有恼怒,也没有失望,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行诗,仿佛若有所思。

    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母亲,谢归大着胆子开口:“父亲,咱们赶紧派人去找吧。时辰还早,阿姐一定还没走远。”

    可是谢临渊似乎充耳未闻。

    谢夫人才被谢归这句话点醒,再顾不上哭,忙不迭吩咐下人:“你们快去!快去把小姐找回来!”

    “是,夫人!”

    新婚之日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老爷要发多大的火,这儿本就不该是久留之地,下人们得了吩咐,便纷纷退下,出府找人去了。

    就在最后一个家仆转身时,谢临渊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你,直接去城卫那儿问问吧,就说是我的吩咐。”

    那下人战战兢兢地应了,这才冒着一身冷汗赶紧走了。

    谢归扶着哭得浑身打颤的母亲坐到一旁,才朝着父亲斟酌开口:“父亲,不多时崔家迎亲的人便要来了,我们该如何应付?”

    “我会推了这门亲事。”

    “父亲?这样会不会得罪了崔家?”

    谢归忽觉手臂一痛,是母亲发狠地攥着,凄红的眼中又是哀戚又是怨愤:“阿归,你在说什么?你姐姐就是因为这门亲事才离家出走的,你现在还在担心会不会得罪人家?只要……只要你姐姐还肯回来,娘到崔家去向人家下跪磕头都情愿了!”

    “娘,孩子不是这个意思……”

    “我要退亲是因为……”谢临渊冷峻的声音落了下来,“她不会再回来了。”

    谢夫人的哭声一滞:“你说什么?”

    谢临渊只是望着那句用细密的针线缝起来的诗,道:“你的女儿已经瞧不上我们了,以后你也不必再记挂她了。”

    他如一座历经风侵雨蚀而岿然不动的石刻,对一切都置身事外又淡若无物,就如此刻仿佛丝毫听不见自己妻子泣泪的怨怼一般。

    他眼前那嫁衣润亮的缎面如被风吹皱了的湖面似的波动起来,热烈的红也渐次褪成了惨白的、破碎的月光——这是十七年来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景象。

    崇宁二十七年的那个夜晚。

    手握重兵的父亲一夕入狱,身居转运使的自己骤遭贬谪,被连夜赶出了任职的地界。

    狭小破旧的篷船在湖面上摇摇晃晃,翻动的木桨搅碎了泛着银波的湖水。

    行将临盆的妻子在痛叫与悲哀中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婴孩嘶声的啼哭仿佛是在替他哭出心中的不平与悲愤。

    他用干净的衣物小心地把湿漉漉的孩子包裹了起来,抱着它钻出船篷,借着清亮凄清的月光,仔细揩干残留在它身上的母亲的血水。

    他看到她是皱巴巴的,小小的一团,那样弱小,又是那样柔软,凄苦的心中涌现出初为人父的柔情。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他不由把她抱紧了几分。寒凉的江风分拂而过,而那一团温暖熨帖着他的心口。

    “阿枝,你就叫阿枝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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