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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明珠

    “信王虽无心政务,但总是先帝亲弟,身份显贵,娘那时已是残破之身,也坏了清誉。他愿娶,父亲自然高兴不已。

    “娘又嫁人了。”

    君厌疾觉得自己发间晕开一片湿热,恍恍惚惚才反应过来,那是娘亲在哭。

    “这么多年来,你父亲对娘真的很好很好。娘也很想喜欢他,可是娘又总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当时把娘从那活地狱似的日子里救出来的人,不是他……”

    “娘,”君厌疾轻轻抱着她,想给予她一个无能的孩子能给予自己母亲的全部的安慰,“孩儿从没有真心怨恨过娘,只是,只是我觉得娘总是冷淡幽怨,是不是讨厌孩儿……”

    “娘只是……”说到这儿,程悬珠顿了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嚼碎了,换了另一番说辞,“娘确实不是一个好母亲。如今你长大了,娘也能把这些话都告诉你了。如今你父亲做了错的事,就该受应有的责罚。可我们都是他的家人,不论前头有什么难关,咱们都一起过。你也是,不管你遇到了什么难处,都可以和娘说,好不好?”

    她摩挲着孩子被泪落湿了的脸庞——那曾是张隽秀风流的脸。别家夫人总打趣她,说她儿子不知是京中多少姑娘家的怀春之人。如今这张脸已粗粝沧桑了许多,她能想到他在边关曾如何照过残缺的月光,吹过冷厉的风沙,又是如何被锋利的长刀劈开这样一道伤痕。

    那一刀,现在也砍在做娘的心上。

    君厌疾握住了她的手,宽厚又温暖,凝望她的双目仿佛水波上跃动着金光:“娘,你放心,孩儿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让你劳心了。父亲那儿,陛下曾答应我会从轻发落,若能侥幸保全性命,我们再从长计议。只是谢家那边……终究是我们亏欠了他们。”

    而他曾那样轻贱过谢枝。

    可到头来,原来她才是清清白白,反倒自己父亲才是那个侵吞边饷、栽赃陷害之人。真是因果循环,造化弄人。他黯然又自嘲地想。

    “事情已是无可追悔了……”程悬珠缓缓摇头,想了想,终究还是补上了一句,“谢枝那孩子……自小过得苦,又不受她父母重视,先前突然与承玉和离,人就不见了。我也曾派人找过,却杳无音信。但想来,承玉应是不会为难她。日后你若能再见到她,有什么能帮衬的,就帮衬几分吧。”

    君厌疾听了,欲言又止,险些要说出谢枝的下落。但转念一想,谢枝隐瞒自己的行踪,应当也有她自己的考虑,还是暂且按下不表,待来日再说。于是他只是点点头,向母亲许下承诺。

    母子二人说了这许久的话,总算是解开了多年的心结,连带着这几日因京中剧变而阴郁的心绪都消散了几分。

    程悬珠擦干了眼泪,提上食盒,带着生涟去探望信王了。

    君厌疾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皇帝铲除李家之心,无可撼动。即便会叫谢枝伤心,他也需把这消息先告诉她。或许两人商议之后,还会有别的法子呢?

    于是他换了身不打眼的素衣,按照谢枝离开龙骧军营前留下的地址,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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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回谢枝。那日她由季鱼书带着回京后,一到府中便觉一身疲惫都泛了上来,勉强提起力气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后,几乎倒头就睡了过去。

    季鱼书没多想,只想着她今日简直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累了也是应该的。

    直到夜深时分,博叔从宫里赶了回来。

    季鱼书见了他,不免心虚:“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今儿这么乱,陛下总要留你在身边呢。”

    博叔行色匆匆地往后院走:“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大小姐的安危,就想回来看看。”

    季鱼书一惊,忙缀在他后头,道:“大小姐早睡下了……你今天肯定也累了……哎呦!”

    季鱼书险些一头撞上去。

    博叔狭着眼睛看他,那一眼仿佛把他看透了似的,旋即神色严峻却动作小心地推开了屋门。

    外室只点了一只昏暗的蜡烛,以备有时夜里起身。隔着纱幔,隐约望见里头的人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不时来去翻身。

    博叔脚步一顿,到底还是走了过去,小心撩起床幔,便见谢枝脸色烫红,偏双唇惨白如纸,细汗满面,粘着丝丝缕缕的乌发。博叔双眉往下一压,伸手一探她的额头,旋而抬头狠狠瞪了季鱼书一眼:“怎的烧得这般厉害?今日出了什么事?”

    季鱼书被他瞪得心里发毛,徒劳地砸了咂嘴,一边埋怨自己真是粗疏大意,忘了大小姐几乎淋了大半日的雨,未曾好好照看,一边又想着委实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正要坦白,又听得博叔道:“我先去请大夫来,你的事稍后再找你算账。”

    于是原本安歇了的院子又醒了过来,灯火次第亮起。守门小童揉开了睡眼,蒙蒙眬眬地引着被匆忙叫来的大夫进屋把脉去了。

    博叔自知要说的话不宜被外人听到,便把季鱼书叫到了院子角落里,一边拿眼关注着屋子那边的动静,一边听着他把今日发生的一切都细细说来。

    说罢,博叔闭了闭眼,忍着不发作,问:“你是怎么想的?让大小姐孤身一人去那样的龙潭虎穴?你不知道那有多危险吗?”

    季鱼书挠了挠耳后,道:“大小姐见着了李家公子被带走的样子,哭得厉害,我这心里一软就……”

    “这是该心软的时候吗?你心里就没个轻重?”

    “老申啊,你可不能这么说我。你别看大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其实她骨子里很像当年的都督。她定是有了把握,才会那样请求我带她出城,怎可能白白送死呢?”

    博叔愈听他分辨,愈觉得一股火在烧,正要耐不住脾气训斥,一桩事忽地撞到他脑中,叫他止了声。

    季鱼书看他默不作声,却阴沉沉的,反倒觉得发毛,问:“老申,你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夜里世子殿下来向陛下回禀军情时,频频欲提起龙骧军一事,却回回都被陛下打断。我当时还觉得奇怪,陛下难道就一点都不关心京畿禁军的动向吗?如今细细想来,莫非二者有何关联?”

    季鱼书听了,眼珠子一转,霎时心如明镜,懊恼地一拳砸在自己手心:“坏了!老申你这回就算骂死我,我都无怨了。我怎的想漏了这一处,京畿禁军如此命脉之处,陛下怎么可能不在其中安插自己的耳目?大小姐在龙骧军中所为,一定是被他知道了。”

    博叔心一沉,但仍旧怀着一丝希望:“可他们未必认得出那是大小姐。”

    “陛下心思如何玲珑机巧,满京之中,又有哪位女子敢如此以身犯险?他既猜出大小姐身份,更知她对李家公子情深义重,又如何猜不到她如此所为的用意?再加之世子殿下与李家公子既有兄弟之谊,又是总角之交,他提起这个话头,陛下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所以陛下对李家满门抄斩之心……已决?”

    季鱼书此时已褪去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目光明亮锐利,让人想到那个从前随行在谢总督身边的宣正大夫。

    “难道你我之前不也是这么想的吗?只不过现在因为大小姐的缘故,对李家公子有了一丝怜悯之心罢了。只可惜,大小姐终究是要伤心了。”

    “……”博叔默然,自然再顾不上责问季鱼书的事了。

    “老申,不光是大小姐,你我也得早为自己谋算了。”季鱼书看向他,“陛下安插耳目一事,我们全然不知。我们舍弃官衔名利,受都督之命暗中保护他多年,到底……还是被他猜忌防备了。”

    “向来帝王最凉薄,当初先帝不辨是非斩杀都督时,我便已看明白了。”比起季鱼书,博叔倒是对此事很是淡然,“等事情一了结,我们就马上带大小姐离京。天高任鸟飞,凭你我武功,陛下也不能奈何。”

    季鱼书忧心忡忡地点点头。话虽这般说,可大小姐到时可未必会情愿跟着他们一到离京……不过眼下烦心的事已够多了,他没再跟博叔提起自己隐隐的忧虑。

    两人相对无语,心中皆一片怅然。月上中天,大夫终于出门来,与他们好生述说了病情,留下药方,定好了回诊的时间,这才回去了。

    谢枝这一病来得又急又猛,好在她向来身体康健,病情倒不算凶险,只需按时服药,平心静气即可。

    博叔在宫中还有皇帝交待的事,又是多事之秋,匆匆来了一趟,又须得赶回去,只好对季鱼书又是一顿千叮咛万嘱咐,才心神不定地走了。

    季鱼书看他行远,忽觉这短短一日之中,虽半生大仇骤然得报,但片刻狂喜之后,却只留下淡淡的惆怅和寂然。

    他望向透出明亮烛火的窗子,沉沉地,沉沉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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