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连着一个星期都是雨天了。

    沈静夏这几天的睡眠不太好，无论在什么时间点入睡，四五点总会醒一次。

    就连这种野猫都忙着做梦、懒得叫春的时间点，雨还是接连不断地下着，不知是以什么样的角度，一下一下地砸在沈静夏卧室的玻璃窗上。

    沈静夏的注意力总因此而被吸走，再度入睡也就变得愈发困难了起来。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起，整个人似乎只睡了后半截的觉，和加载进度条一样，得愣一上午才把精神头找回来。

    期间任佳嘉来过家里一次，上门的时候提着沈静夏只在收快递时看快递小哥用过的蓝色保温箱，肩膀被重量带得倾斜开来，像是只有一侧坐人的跷跷板。

    “你现在不当编辑改送快递了？”

    任佳嘉不作声，示意沈静夏打开，自己只站在一旁咕咚咕咚地喝水。

    里面首先是两瓶自酿的桂花糯米酒。旁边是一些桂圆干和西洋参片，还有一盒磨好的五黑粉。

    “酒是我从我外公那敲竹杠来的，这玩意特别助眠。还有你不是老睡不好，我们家老中医说你气虚，让你试试用西洋参片和桂圆干煎水喝，至于五黑粉是给你补肾气的。”

    任佳嘉自顾自说了一堆，沈静夏悉数记下后，拿出其中一瓶酒，提了两个杯子，又往透明碟子里倒了一些小黄鱼干，双腿盘踞在茶几前,招呼任佳嘉一起过来坐。

    “过两天就要开剧本围读会了。”

    “是嘛？”

    “有点紧张。”

    “怕什么，你不光是原作者，也是编剧的一员诶。”任佳嘉的嘴侧还沾上了小鱼干上的白芝麻粒，“不过你还记得我上次提到的新选的男二吧？”

    “记得。”沈静夏用手指指自己的嘴侧，提醒任佳嘉脸上芝麻粒的存在，“叫尹燃？”

    “对对。我听说完全是个新人，刚刚20岁，还在戏剧学院读大一呢。”

    “我也去搜索过，连微博账号都没有。”沈静夏倒不奇怪，“反正男二的设定也就是大三的活泼男大学生，也没差多少。”

    “嗯啊，估计等开机了会开始营业吧。”

    手表准时在手腕上震动，沈静夏关闭起床闹钟，只睁开一半的眼睛导航着她来到厨房，冲了一杯五黑粉。等到黑芝麻的香气一圈一圈把自己全部包围起来的时候，她才总算能够费力地把自己剩下那半截还被困意粘连在一起的双眼睁开。

    厨房洗碗池上方是一扇小窗，连日的雨虽然终于停歇，窗户上却还粘着迷蒙的水滴。整个世界仿佛亮度被调得过暗的手机屏，看得不太分明。

    基于对今天要开的剧本围读会的尊重，沈静夏决心认真地画个淡妆。

    毕竟是主演都到场的场合嘛。

    但实际上化妆时沈静夏的脑袋里完全不是正经的剧本情节，进行到睫毛这一步的时候，她的思绪已经飘到前不久刷到的讨论：“刷睫毛膏的时候没办法不张嘴”上了。

    对着调整好角度的化妆镜尝试了一下。

    还真是。

    站在玄关连牙齿都确认了一遍之后，沈静夏才出了门。

    剧本围读会的现场，其中三位主演已经分别落好座，各自的助理也已经在他们身后坐了下来。负责整部剧的於导还在接受合作媒体方的采访，沈静夏觉得自己到场的时间点卡得很不错。

    要是来得太早，每个主演进来的时候自己都要轮番寒暄，说不定还要握个手什么的。在这样的大场面如果开始干呕，实在是不太礼貌。

    师语今天把头发盘成了一个高高的丸子头，侧过脸像是想和饰演女二的高樱芝讨论什么，却先注意到了刚踏进会议室大门的沈静夏，第一时间伸直手臂冲着她左右摇摆：

    “沈老师，过来坐这边，我帮你留好了位置。”

    一旁的高樱芝也看了过来。

    高樱芝的长相属于冷艳挂的，五官量感偏重，一头茂盛的黑发长度已经过腰，卷成蓬松的大卷。高樱芝不是科班出身，大学学的还是化学，甚至边拍一部古装打戏边完成了化学系的论文答辩，此后她粉丝的安利清单里必有一项是高樱芝毕业论文的链接。不过她本人的性格倒一直淡淡的，不怎么参加大型活动，微博账号的营业也很少，对沈静夏的到来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只在沈静夏坐下来之后，微微示意身后的助理帮忙放上了一个灰色的靠垫。

    坐在师语对面的是要饰演男主的董岸，因为没有化妆，戴了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不过颜值还是很能打，和平时上镜也没有太大区别，见沈静夏看过来，坐着冲她略微躬了躬身，以示礼貌。

    於导的声音在此时渐渐飘近，在会议室门口停了下来，紧接着他声音的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声。两个人好像聊到什么有趣的，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和各位介绍一下，这是饰演男二李至秦的尹燃。”

    在於导的介绍下，尹燃边走边鞠了好几个躬，向大家走近。

    直到他彻底抬起头来。

    这双眼睛、这张20岁的笑脸，和沈静夏记忆中的一张脸生生重叠了起来。

    那个人在高中毕业后就追随着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去了加拿大。有意无意的，沈静夏早已学会不再接收他的消息。

    这是剧本围读会的现场，又不是什么重生第一章。

    要不下一本也赶时髦尝试下重生小说的题材？

    沈静夏安慰般自嘲道，以试图平静自己想要逃离的肢体和心。

    “沈老师，你今天好漂亮。”

    师语将她的手机从桌子下递了过来，屏幕还亮着，打开的备忘录上正写着上方那句话。面朝众人的神情却没有一丝异样，还好像在十分投入地听大家发言。

    让沈静夏想到学生时代那个老在语文课上给她传递零食的可爱同桌。

    沈静夏轻松了许多，刚还皱皱巴巴的心终于得以缓缓舒展开来。

    於导翻了翻剧本后开始发言。不知是不是长时间搞艺术创作太消耗人，於导的年纪比老沈还小几岁，头发却悉数全白了，配上他那副圆圆的眼镜，看上去有点像肯德基老爷爷。

    “挑个场景大家来试一下戏吧，首先是师语和董岸，你们就演第一场重逢戏。”

    在沈静夏的设定里，女主赵知媛和男主陈思歧6年后的第一次重逢实际上并不是在恋综的见面现场。在马上要参加恋综之前，身为律师助理的赵知媛因为工作而熬了一个星期的夜，牙疼得很厉害，在同事的介绍下去了新开的牙科诊所，却发现这里的院长正是陈思歧。

    “哪里不舒服？”董岸预先读出属于陈思歧的第一句台词。

    ”左半边牙有点疼。”师语吐出的前七个字正符合赵知媛见到陈思歧后努力稳定心神的情绪，“是下面的牙。”

    “疼多久了？”

    剧本要求此处的陈思歧虽然有所发问，眼神却并没有落在赵知媛身上，只从容地戴着右手的手套。

    沈静夏回忆起自己在《四人餐桌》的原文里描写这段时，用到了“乳白色的医疗手套紧覆在修长的手指之上的时候显得有些优雅和涩/情”“引得赵知媛需要费力驱赶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的旖旎念头”等类似的放肆形容。

    没来由的，她眼前突然浮现出周岩樾那张脸，有些好奇这位周总为了女友打开自己的小说，还没看两页就是这些内容会是什么表情。

    “有一个星期了，但是我一直在吃止痛药，今天已经……”

    师语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这个场景里先前引得赵知媛走神的那双手已经抬起了她的下颚，看牙时公事公办的操作发生在曾经熟知如今又重逢的二人之间，有说不出的暧昧氛围，这也是沈静夏喜欢这一幕的原因之一。

    略微停顿后，师语按照剧本上的感情设定，从喉咙里挤出剩下三个字：“不痛了……”

    师语之前的演技尝试最多也就是同公司男爱豆后辈的MV，将近4分钟的歌里吻戏只有5秒，还是在背景全是一团团大火的天台上。

    沈静夏一直觉得那个画面有点莫名其妙，但在这位男爱豆的粉群里就像被原地投掷两颗原子弹一样，闹得不可开交，直到MV导演有意无意地在微博放出借位的拍摄机位图片后才消停。

    就这段试戏来看，师语的演技比想象中要进步不少。

    师语和高樱芝的对手戏也进行得很顺利，接下来是尹燃的部分。

    《四人餐桌》中，男主陈思歧冷静克制，作为节目组挑选的与他相反的男二，李至秦浑身上下则散发着野性的危险气息，与谁交流都会带上一副笑脸。在四人中年纪也是最小的，这点倒是与尹燃不谋而合。

    在尹燃低头排练台词时，沈静夏静谧地越过众人，再次看向低着头的他。

    虽然像，但仔细看又有明显不同。尹燃的笑就是笑，没有什么假借笑容来伪装的必要。而以前的沈静夏不懂，后来很偶尔的回忆起，那个人虽然也总是在笑着，眼里却没有丝毫真切的温度。

    笑容只是他习惯性套用的应对这个世界的公式。和当时让沈静夏头疼的物理课堂上的公式一样，本质上并没有任何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