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结束剧本研读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沈静夏拒绝了众人的聚餐邀请,开车回了家。

    没什么做饭吃的心,沈静夏只洗了个苹果咬了两口,坐着发了会呆,将苹果在床头柜上放下,脱了外套横着躺在了床上。

    没想到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几乎是梦境的第一帧,沈静夏就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做梦。

    梦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楼道,这是沈静夏回家的必经之路。

    老沈家族庞大。沈静夏一家原本和大伯还有叔叔几家都住在一幢爷爷奶奶留下的房子里,每家平均分到一层。

    后来老沈似乎实在是烦了这种群居的模式,咬牙赚钱。一家人终于在沈静夏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搬进了新房子,就是沈静夏现在梦里出现的这一间,只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被老沈挂上二手房销售平台了。

    房子正在六楼,已经是顶层,还没有电梯。小区里除了敷衍地摆了几缸剪得圆圆的海桐之外,就没有多余的绿化了。

    但老沈还是挺满意。

    梁月梅也很满意。走出这个小区的大门再走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看到市重点高中的操场。得益于地理位置,小区里也有很多在这里租住或者买房的老师,好像沈静夏多吸几口小区里的空气,将来直接在家门口读好学校的可能性就往上爬了不少坡。

    住到第四年,沈静夏如愿考上了梁月梅心目中这所家门口的梦中情校。

    等到沈静夏在讲课速度快到眨几下眼睛,整个黑板就已经写满知识点的数学老师手下挣扎了一年之后。高一高二交界的寒假,沈家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老沈疑似出轨了。

    老沈的出轨实际上早有苗头。

    首先是老沈在厕所呆的时间莫名变长了起来,长到梁月梅每每忍不住叫骂:

    “你不怕得痔疮啊?”

    老沈也只是嘿嘿干笑两声,“玩手机去了”,不多说什么。

    其次就是老沈对手机的态度愈发古怪了起来。

    手机原先对老沈来说就和路过菜市场顺手捎回来的一株大白菜一样,一到家就不知道扔在什么地方。老沈的手机铃声是张学友唱的等你等到我心痛,好像还是找手机维修店的人刷机弄的。谁要有急事找他而打电话来,老沈能在副歌唱完前找到手机,已经算那头的人运气好。

    可这个寒假开始,老沈就恨不得将自己那部5S挂在脖子上。

    有次吃饭,沈静夏只是想起身够一够放在桌旁的餐巾纸擦擦手指上的油,老沈却第一时间拿过了本就反面朝上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想必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假装要上厕所,极不自然地起了身。

    最诡异的就是情人节前夕,老沈居然往家里买了一大束红玫瑰,左右摆弄着,一会放在餐桌上,一会放在电视机旁,最后将它妥当安置在了客厅茶几上。

    这个寒假过完年,沈静夏正好十八岁。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看他们家里出现过这么浪漫主义的色彩。

    这些反常沈静夏注意到了,梁月梅自然也注意到了。

    “你有没有觉得你爸最近有点不对劲?”老沈不在家,梁月梅在饭桌上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不对劲?”沈静夏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和他一起快二十年了,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梁月梅低头狠狠扒了两口饭,“反正他要是出轨了,我是肯定要离婚的。”

    “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知道年前新搬进楼下的那个离了婚的老师吗?”

    “没注意过。”

    “你怎么这都不知道?就在你们学校当代课语文老师啊。”梁月梅恨铁不成钢,“她儿子也和你一样大,我听说好像是叫陈淮星?估计也在你们学校上学。那天我看她一个人要把一张大书桌搬进家门,也不知道怎么拿上五楼的。家里还是要有个老公在才行啊。”

    沈静夏心里默默吐槽梁月梅,自家后院都快着火了,还要管别人家门口的树长得歪不歪。刚还在说老沈要是真出轨就要离婚的事,现在又可怜起楼下的单身老师来。

    不过她当然不敢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宣之于口。

    老沈出轨的事经过梁月梅的细细勘察后果然有了定论。该说不说,四十几的人了还挺新潮,学起人家和没见过面的人搞异地网恋。

    那段时间家里鸡飞狗跳。沈静夏在房间里做作业,梁月梅就在客厅里打电话,从大伯打到二伯打到叔叔再打到小姑,如果可以的话梁月梅应该会在梦里和托梦来的爷爷奶奶也哭诉一番,让他们在地底下也看看人到中年的老沈有多么不像样。

    因为如此不安生的家,即便是放学后,沈静夏的脚步也总是在五楼与六楼的楼梯转角处停下。

    家门口的对联还是过年时贴的。不知道老沈每年买的是什么品牌的浆糊,每个大年三十贴好的对联没两个月就会翘边。

    往年老沈还会修补一下,今年他自己也内外交困,自然没时间在意这些。写着“财神常驻幸福家的那半副对联的上方已经悉数脱落,正好盖住了剩下的“幸福家”几个字。

    沈静夏更不想回家了。她往下走了两级,在楼梯上坐下。

    陈淮星就在此时走到了家门口。

    想到梁月梅之前对人家妈妈不礼貌的吐槽以及这段时间家里的动静,沈静夏的脸部神经不受控制,自动冲陈淮星扯出一个带了点歉意的笑容。虽然自己当时已经在心里帮他说过话了。

    陈淮星显得有些惊讶,沈静夏觉得坐在楼梯上盯着人家进门也不太礼貌,正想着抬屁股走人,没想到陈淮星率先和她打了招呼:

    “你是沈静夏?是吧。”

    “啊,是的,你认识我?”

    “嗯啊。”陈淮星点点头,“我妈和我们班语文老师都说过,高二3班有个沈静夏返校摸底考语文考了142。”

    “哈哈。”沈静夏尴尬地笑了两声,最终决定和他商业互吹一番,“你也很厉害。”

    陈淮星转学到1班的第一天,因为长得帅已经小幅度出名。加上他脾气好,和人说话总是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和那帮自我意识过剩、天天给班上女生打分排名的同龄男生有明显不同。陈淮星的名字就这样从1班到了16班,传遍了整个年级,所以沈静夏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生活有时候真的很奇妙。原先沈静夏和陈淮星两个人虽然就住楼上楼下,却几乎没怎么碰到过。在这次短暂地打过招呼之后,不是在学校里,就是在小区里,甚至在自家楼道那一级一级灰白的台阶上,总能打个照面。有时候在校门口碰到,还会一块走完这不到十分钟的归家路程。

    从二月到三月,天气有十度左右的回升,沈静夏也终于不用在校服里穿上炸药包一般的羽绒服。沈静夏家里的战场倒依旧打得比盛夏还火热,不时还有伯母婶婶来家里,你抱一捆薪我添一把火的,看上去远没到消停的时候。

    沈静夏觉得很累,但似乎又连这点累都是不合理与不应该的。身为女儿,身为女生,沈静夏自然也应当同仇敌忾。

    即便在沈静夏心目中,梁月梅从未站在自己这边过。

    沈静夏高中最好的朋友叫于贝贝,和沈静夏的家是两个方向。沈静夏实在不知道,在这个爸妈到现在还会手牵手来接她放学的幸福女孩面前,要怎么叙述自己家的糟心事。

    于是陈淮星就成了她最主要的倾诉对象。

    毕竟楼上楼下的,和他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听到沈静夏诉求后的陈淮星完全不惊讶:“好啊,不过我们很快就到家了。十分钟说得完吗?”

    沈静夏预估了一下,摇摇头。

    “那我们去吃芋圆吧。”陈淮星又露出了那个招牌笑容。

    坐在沈静夏对面的陈淮星帮她撕开炼乳的封口,专心地当起了她的听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终于有了一个绝佳的听众,沈静夏轻松了许多,吃完甜品之后还外带了一个冰淇淋,顺带请陈淮星也吃了一个。两个人就这样在三月的春风里吃着冰淇淋往家里走着。

    返程的路上有个时间很长的红灯,数字一秒一秒的变换里,沈静夏忍不住自嘲:“说不定再晚一个小时回家,我妈也不会察觉到。”

    陈淮星却不接话,转头盯着说完这句话后又专心致志舀着冰淇淋的沈静夏,直到红灯旁的倒计时从“67”变成“57”,才开口说道: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在沈静夏还很小的时候,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之间,都流行一种打弹珠的游戏。不值一提的是那种里面有叶子形状图案的基础小弹珠,最高级的则是表面嵌着亮片、内里还有星星的款式。

    小小沈静夏这时因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小胖妹,肢体没有那么灵活,打弹珠的技术在小团体里几乎要排到末尾。不过纯靠运气,偶尔还是能赢下几颗。沈静夏倒不是很在意,每颗弹珠她都当宝贝一般,擦了又擦,放在有几个角已经脱漆的饼干盒里。

    但是她从没向梁月梅展示过这些。

    小小沈静夏的认知尽管还很狭窄,但不知何时已经隐约有了概念。梁月梅心里比起自己,也在渴求一种更好更值得炫耀的弹珠。

    那种有亮片和星星的弹珠,对梁月梅来说,并不是更瘦更漂亮、能够轻松穿上蓬蓬纱或者公主裙的小小沈静夏。

    那种弹珠叫弟弟。

    于是,在陈淮星说了这句话后,在还没有几丝温度的春风里,在这个十八岁的身体所面临的红绿灯路口,沈静夏仿佛缩水回了还很小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打开了她的小床底下那个藏着弹珠的饼干盒。

    她就在这时,就这样喜欢上了陈淮星。

    像是被松开束口的气球一般,整个梦境咻地一声消失了,沈静夏醒了过来。

    睡过去前放在床头柜上放的苹果已经氧化,果肉上是一圈又一圈的焦黄色。沈静夏坐起来把它扔进垃圾桶,维持着坐姿发了一会呆,终于起身换下身上的衣服。

    在镜子前刷完牙洗完脸之后,沈静夏却开始抑制不住地想念楼下甜品店里的甜食。经历过这些梦境后的沈静夏,仿佛是一件在衣柜里被折叠起来、又压了一整个冬天的衬衫,需要烤箱里氤氲出的香气来把自己身心的褶皱熨平。

    “我已经刷过牙了。”沈静夏心想。

    “找点事情做。”沈静夏看着镜子里刚刚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决心把它们编成一个整齐的侧麻花辫。

    等编完之后发现,好巧,正是适合出门的发型。

    临关上门前,沈静夏残忍地回避了端放在玄关处的体重秤的视线,利落地关上门去。

    面包店的位置选得很好。正对着散发着温暖灯光的店门口栽种了几株樱花,如今已经盛放。这会没有下雨,风把粉色的花瓣一簇簇地吹落,有两个女孩子骑着共享单车路过,发出一阵阵欣喜的感叹声。

    在店里结完账后,目睹了这一幕的沈静夏也有点被她们感染到,掏出手机想拍下这份浪漫。看了几张成片,沈静夏有点遗憾地想,应该带相机出来的。

    现在回去拿也太麻烦了。沈静夏再度调整构图,却在放大的镜头里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和陆峻林一起在附近吃完饭,周岩樾也没想到会看到沈静夏。站在面包店橱窗前的她身着一套素白色的睡衣,在睡衣外加了一件浅蓝色的毛衣外套,正举着手机极为专注地对着街对面拍照。

    “认识?”

    “嗯?”

    副驾上的陆峻林指了指,“就那个门口的麻花辫妹妹。”

    “嗯,师语那部新剧的编剧。”

    “哦…就你妹说你也看完了她写的小说的那个?”

    周岩樾不作正面回应:“下车。”

    “干嘛?”

    “看夜樱。”

    陆峻林满头问号:“你有病?我和你一块看什么夜樱。”

    出现在沈静夏镜头里的周岩樾身形俊逸,虽然比上次见面穿得要休闲一些,但依旧是一身黑的打扮。因为外形和气质实在过于出众,丝毫未因此而淹没在这夜色里。

    沈静夏一边有些侥幸地想,“不会那么巧吧”,一边将手机镜头的放大倍数又调高了一些。

    直到确认眼前这个人确实是周岩樾后,才反应过来,猛地放下手机。

    周岩樾此时像是终于注意到了她,朝她走了过来。

    有几片夜樱花瓣,也那么刚好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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