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饺子

    胳膊上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邵明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以前见过的吸.毒者。

    他们的肤色也是如此苍白、脆弱,像是蛰伏在黑夜里的吸血鬼。

    吊瓶的水滴声如此清晰,暗色里,一切感官都被放大,隔壁病床的女人在低声咳嗽,有气无力地叫唤着什么。

    这动静惊醒了应梨,这个女孩动作敏捷却小心,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阿姨你要上厕所吗?”

    拥有青色血管的细小胳膊不见了,邵明这才发现,原来那是应梨的手臂。

    她这么瘦么?

    低低的絮语飘散在空中,女人谄媚的感谢声,“谢谢、谢谢。孩子你做得菜真好吃,哎,明天我那死鬼老公还不来……”

    应梨报之以沉默,这个阿姨当时可怜巴巴地看着应梨吃饭,哀叫着自己一天没进过食,她装没听见,然后就发现自己的小折叠椅被藏起来了。

    一问,这个女人只说不知道。

    她只好多带一份饭,已经持续三天了,今天决心反抗,“阿姨,我没空做饭了,你需要我帮你去买盒饭吗?一份十块钱。”

    阿姨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丝冷笑。这声音听得邵明有点犯恶心,可是他胃里空空,嘴巴里还泛着些许苦涩的味道,嘴唇倒是不干涩——邵明伸出舌尖舔了舔,湿润的。

    想起来,将醒未醒的时候,他感觉到应梨拿温热的毛巾帮他润嘴唇。

    时间的流逝仿佛成为了一种抽象化的概念,邵明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应梨重新坐在了他的床边,用尾指轻轻地勾走了他额前的头发。

    隔壁床的女人在临睡前,小小地咒骂了一句。

    一切重归寂静,他的眼睛睁不开,却奇异般地能感知到周围的景象。应梨俯身抱了抱他,干涩起皮的嘴唇贴在了他的耳朵边,声音很小,有一点委屈,“我被人欺负了。”

    并且有点没办法,市井的无赖那是邵明擅长的手段,应梨往往做不到比对方更加无赖,只好抱着邵明诉苦,“好讨厌。”

    邵明闻见了桂花的香味,他推断,那大概是应梨剪下来的桂花,插在瓶中带给了他。

    今夜就这么过去了。

    这是肮脏、拥挤、嘈杂的多人病房,就连透过纱窗照进来的阳光都十分廉价。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更有各种各样的浊气,邵明的眼珠子转了转,旋即厌烦地闭上,他听见隔壁床的女人在和其他人骂应梨,嘴里不干不净的,说她‘连奶.罩都不穿,不就是想勾引男人吗。’

    “小葡萄。”邵明拿开了自己的手,他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但那双手还是放在了应梨的胸前。

    他意识到了这又是另一个混乱的梦,有点无措地后退两步,只觉得自己的面目可憎,令人难以忍受。

    “来找我,不穿内衣。”他闷声笑了笑,两手用力,喉咙嘶呵出声,吐露出粗鄙的欲.望,蓦地压低了声音,咬住她的耳垂,“是不是想让哥哥揉呢?”

    后来呢?

    邵明坐在黑暗中,苦思冥想了很长时间,然后灵光乍现——他把应梨丢在了山上。

    邵明猛地踢了一把椅子。

    这他妈还不如不想起来呢。

    可越是想要逃避,他就越是记得分明。眼前是蜿蜒的、漆黑的山间小路,道路上杂草丛生,人迹罕至,整个画面,就像是黑泽明的梦。

    他的神明少女孤独地走在路上,少了一点精气神——因为下意识地含胸驼背。

    应梨苦恼的垂头看向自己的胸前,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因为邵明的举动而产生了性.器.官羞耻的意识,她对此感到绝望且悲伤,索性坐在了路旁。

    她开始掉眼泪。

    一只狐狸从树丛中钻出来,半举着前爪,静静地观察着应梨,偶尔动一动耳朵。

    邵明看得很清楚,这还真是狐狸,不是黄鼠狼。

    在应梨抬头的一瞬间,它‘咻’的跑走了。

    “有狐狸。”应梨打了个哭嗝,怔怔地看向它逃走的方向。

    狐狸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应梨则是站起身子,不安地扫视四方。

    她害怕会有蛇。

    盒饭里有黄鳝,看到它的第一眼,应梨便直接将盖子盖上,想也不想的直接扔到垃圾桶里。

    她害怕蛇。

    扔完以后又有些后悔——可以拿给隔壁床的阿姨,起码能换她一天一夜的清净,不过这种举动,大概会让对方更觉得她好欺负,想想也就算了。

    定了定神,应梨回到了病房,发现自己带来的桂花已经摆在了隔壁床的桌子上,那个阿姨正在乐呵呵地拍抖.音,见她过来,眼皮子都不抬。

    应梨深呼吸了一口气。

    算了,忍了!

    应梨去洗了热毛巾,目不斜视走过来给邵明擦脸,然后她就愣在了原地。

    邵明的眼角有泪痕。

    是太痛了吗?梦里也会痛吗?

    医生说他其实应该可以很快醒过来,之所以一直昏迷,是因为病人主观意识的消极与逃避。

    应梨轻轻擦去了邵明脸上眼泪。毛巾是新的,很软和,邵明的眼皮子跳了跳,湿润的睫毛扫过了她的手腕,但她没注意。

    擦完脸以后,她又去把毛巾洗干净,抓住路过的医生询问情况,匆忙地穿梭在病房间,就像是一只飞来飞去的小蝴蝶。

    在应梨跟男性医生道谢的同时,不知道哪里飘来了一个轻飘飘的评价,“骚.货。”

    那个阿姨还在乐呵呵地刷抖.音,用眼角瞟了瞟四周,心知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但同病房的人全都默契地笑开,站在门口送行医生的应梨仿佛没听见。

    她安心了,划到下一个视频——正好是婆婆教训儿媳妇的小段子,她痛快地点了赞,随后发现手机屏幕被投下了一片阴影。

    抬头,她看到邵明不急不缓问道:“你在骂谁?”

    应梨回到病房的时候,一向嘈杂的地方却是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在默契地看向邵明,这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病号服,透露出些许沉沉的死气。

    他面无表情,像个索命的鬼差,低低地说道:“道歉。”

    欺软必定伴随着怕硬,不过短短半秒,那个女人张了张口,结巴着,“不是、不是说你们的,对不起啊小伙子。”

    邵明又沉沉盯了对方几秒,接着索然无味地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坐下。

    应梨如梦初醒,三两步跑过去,她少见的手足无措,先是盯着邵明受了伤的腿,语气责备,“你不可以乱走。”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分严厉,她顿了顿,一手搭住了邵明的肩膀,补偿似的问他,“疼不疼啊?”

    邵明也跟着看向自己的一条腿,那地方被打了石膏,刚才走路的时候他也是一瘸一拐的,想起来当时被钢筋砸裂骨头的声响,邵明觉得他大概是真的瘸了。

    他敷衍地安慰道:“不疼。”

    应梨咬了下唇,她觉得邵明好像变得冷漠了一点。

    不过这么说也不对。

    她隐约觉得,邵明像是把自己关在了一个小房间里,与这个世界隔开了安全的距离。

    他本人通过房间里的屏幕与外界交流,试图保持自己的正常。

    过了十几秒,应梨轻声跟他说,“我们出院吧。”

    邵明点头,“行。”

    说完还试图站起来,却被应梨用力按在床上,“都说了你现在不能走路。”

    “嗯。”

    应梨的声音变轻,“我去借一个轮椅过来,你在这别动。”

    “好。”

    轮椅只能租借,应梨其实早有准备,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邵明果真没乱动,依旧沉默地坐在狭小的病床上。

    坐轮椅、收拾东西出院、坐上出租车的时候,他都表现得很平静,很快就弄明白了这个轮椅该怎么爬楼梯,借着应梨的帮助,两人动作缓慢地上了四楼。

    应梨先给邵明拿了罐冰箱里的可乐,她跑前跑后地安排着,“你先睡在我的房间好不好?”

    “好。”

    在她忙碌的时间,邵明去了阳台,发现植物们精神不佳,没有上次那么生机勃勃,有一些叶片的边缘都透出了焦黄色。

    应梨把房间换上了新的四件套,是一套接近油画色彩的绿,颜色深浅不一,给人春天的感觉。

    希望能让他心情变好一点。

    出去时,她看见邵明正在阳台上浇花,听见房门关上的动静,邵明回头看了看,“是这么浇的吗?”

    “……太多了会淹死掉。”应梨凑过去,小心地将仙人掌花盆里的水倒了下来,耐心地说道:“要慢慢地浇,水渗进泥土里去,让盆里的泥土都湿润就好。”

    邵明点头,他手里的花洒被应梨拿走了,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只好沉默着看她弯腰浇水的举动,直到应梨忙完,回头问他,“晚饭想吃点什么?”

    邵明自然地接口,“都行。”

    家里有黄瓜、西红柿、鸡蛋、还有一些冷冻的饺子。

    应梨的动作变得利索很多,她给两个人做了晚饭,主食是饺子。

    家里面没有餐桌,她打开折叠小餐桌和邵明面对面坐下,“这个是鲜肉虾仁饺子,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邵明不言不语,拿了筷子就往嘴里送,一个接着一个。

    他吃东西的时候不说话,以前是教养使然,现在是有理由不开口了,觉得挺好。

    还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应梨先吃菜,然后才吹了吹微凉的饺子,嚼开外皮的时候仍然觉得很烫,忍不住‘呼呼’吹着气,舌尖翻滚几个来回才咽下食物。

    喝了一口凉水以后,应梨突然停下了动作。

    她才发现邵明他的饺子已经全部吃完。

    刚上桌,饺子汤才刚刚脱离沸腾状态,但他只是一口一个的吃掉,甚至都没有怎么咀嚼。

    “我吃完了。”邵明推了碗,他看向厨房的方向,“我洗碗吧,应该不碍事,你忙了一天……”

    话说一半,他的下颌被人扣住了,被迫张开了嘴。

    应梨起身越过小餐桌,皱眉看向他的口中,舌头上全是被烫出来的细小水泡。

    邵明平静地拿开了她的手,甚至反问道:“怎么了?”

    应梨只觉得呼吸都变得缓慢,她的眼睛里像是凝成了一池的水,里面蕴着邵明不愿意面对的情绪。

    邵明避开了她的眼神,低头收拾着餐具,一只手控制轮椅,一只手拿着餐盘,去厨房洗碗。

    只是不防地上有推拉门的轨道,经过的时候轮椅震动,邵明端得不太稳当,手里的餐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食物残余的汤汁溅满了邵明一身,他开始感到难堪,沉默地看着地上的狼藉,嘴唇抿得越紧,被烫到的伤口就越痛。

    应梨拿了拖把和毛巾过来,先是擦拭着邵明的身上,“我给你买了个一个方便洗澡的淋浴花洒和小凳子,你先去洗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叫我帮忙。”

    邵明嘴角蓦地一勾,说不上是不是讽刺,“你伺候老太爷呢。”

    他突然抓住了应梨的手,不让她继续擦拭,虽极力控制情绪,口吻仍然十分烦躁,“所以呢,你到底为什么?”

    应梨抬眼与他对视,只见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那?把我弄出来干嘛!我就是个残废,洗碗都洗不好,谁粘上我谁就倒霉,我都把你甩了,你干嘛还往上凑,你有没有半点自尊!?”

    水泡破了几个。他的眼眶发胀,嘴里蔓延开了铁锈味,知道自己这话有多伤人,狠狠咬紧了牙关。

    应梨缓缓站起了身子,邵明用力闭上了眼睛,决心在被赶出去之前,在应梨家顺把刀子。

    这就是她心软的报应,自以为是圣母,不自量力地想要感化一个畜生。

    嗓子有点干,应梨有些无措地说,“我以为你那天是因为谢听风去世了,所以心情不好才不理我的。”

    “你那次的意思真的是分手吗?不是的对吧。”应梨低声问他,声音里甚至有些慌,“我还以为是你家里出事,没空管我。我一直都很后悔,为什么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你,对不起。”

    邵明呼吸一窒。

    “不是真的分手吧?我知道你一激动就会故意说伤人的话。”应梨小心翼翼看他,“但是这次你能不能冷静一下,因为……我真的很难受。”

    邵明的指尖轻轻发颤,他失去了所有开口的力气。

    他的表情十分冷漠,眼底暗含着厌恶,如果不是掉下来的那颗眼泪,应梨险些没有上前的勇气。

    她慢慢给邵明擦掉眼泪,随后倾身拥住他,坚定地、温柔地跟他说,“邵明,我觉得你的爱,是全天下最珍贵的东西,你不要把它收走好不好。”

    怎么会不珍贵呢,应梨知道这种人,天性如此凉薄、骨子里都是自私的。

    光是爱上其他人这件事本身,对他们而言,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邵明默不作声,连呼吸都显得静默,只有几滴眼泪打湿了应梨的衣服,晕开了淡色的湿痕。

    抽噎声逐渐变大,邵明双目通红,他无意识地咬住了应梨的肩膀,喉咙里溢出了压抑至极的呜咽。

    像是困兽的哀鸣与嘶吼。

    “请你快点好起来。”她拍着邵明的背,哄小孩一样,“然后要好好爱我,像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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