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玉珏很快弄清楚了几件事情：

    首先，他现在应该是陷入了花玲珑的“往日时光”之中；

    其次，他唯一能挪动的，就是自己的目光，此外的动作，言语，或者事情的发展，他并不能做出什么干涉；

    最后，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对花玲珑非常厌恶。

    “……家父家母又是信仰虔诚之人……他们更多是碍着慈悲之心没把我卖掉或者丢弃罢了……”

    刚出茅屋，玖玉珏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把扣住自己的手腕，回想起花玲珑曾经的话。

    “没用的东西，没吃饭吗？走这么慢！”

    男人啐了一口，拉着自己向村子的尽头处快步走去。

    沿路都是竹林，路面则是泥泞不堪，似乎昨晚才刚下过雨。

    隔着竹林，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水流声。

    越往外走，茅屋就越发破旧，终于，一块饱经风雨的石碑矗立在村尾，上面刻着大大的两个字：

    花村。

    玖玉珏来不及多看，身体继续被拽着向前，渐渐地，水流声明显了起来，

    应该不是要把自己丢去淹死……毕竟之后自己见到了活着的花玲珑……而且都养的这么大了……这男人到底是她父亲不是？

    看来是旁边的河流叉出来一条小溪，而小溪又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池塘。

    确实是刚下过雨了，池塘里浑浊不堪。

    男子本打算把自己往池塘里一丢了事，自己也顺从地往池塘边上走去。

    但他突然改了主意，硬生生地把自己拽了回来，他的眼角上充满了嫌弃的不屑。

    “蠢货，老子忘了，你也不记得？那秃驴要得是你干干净净的样子，这刚下完雨，池塘这么脏！洗了和没洗有什么区别！”

    他继续蛮横地拽着自己顺着小溪向前走去，自己跌了好几个趔趄，他每次都把自己直直地提起来。

    绕着小山包走了不久，二人停在了一处溪流不浅的地方。

    “就这儿吧，快给老子洗干净。喏，省着点用。”

    男人递过来一个拴着绳子的小木盒，然后走到一旁，掏出一个酒葫芦，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了起来。

    自己沉默不语地接过木盒，拴在手上。

    环顾四周，找到一块干净的大石头，把破衣烂衫和绑头发的麻绳放在上面，用另一块干净的石头压住了。

    玖玉珏只能在心中默念精魂诀中清心凝神的部分，来全力克制自己的目光不要向下方挪去。

    虽然在回忆里……但她大概还是会很介意吧……

    想到花玲珑生气时涨红脸的样子，玖玉珏笑了笑，不知道这回忆的术法还要持续多久？

    感受着水波的冲刷，捏着皂角，身体一步步向着溪流深处走去。

    双手撩拨着水花，打湿了平民里不多见的长长黑发。

    她从木盒里挖出一块黏糊糊的皂角，抹在头发上开始揉搓起来，长长的头发被拉到了前面，玖玉珏松了一口气。

    漆黑的长发有些分叉，但并不干枯，而是在水光下闪闪发亮。

    她洗了好一会儿，犹豫着用完了所有皂角，接着把头发甩回身后，低下头开始洗脸了，玖玉珏闭上眼睛，感觉着老茧对眼皮和脸颊的搓弄。

    这丫头以前的手这么多茧子……现在却只有几个小小的茧子了。

    不消片刻，她漱完口擦了擦牙齿，又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玖玉珏感觉洗完了脸，自然而然地习惯性睁开了眼睛。

    溪水十分清澈。

    细小的腰肢上没有一丝赘肉，显得整个人都十分瘦弱。

    两个小小的隆起上面是白白净净的脖子，乌黑的头发紧紧贴在上面。

    一张缺乏表情——缺乏生气的苍白脸孔上，花玲珑两只殷红的眼眸，正从水面上无神地看着自己。

    那双瞳孔像是空洞的深渊。

    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那双眼睛总是神采飞扬。

    现在面前这双红瞳却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同时让他有种要陷入其中的危机感。

    原来她的红瞳是天生的吗……还以为是因为变成山精妖怪后才变成了红瞳。

    “发什么呆！快点洗完出来！”

    似乎是因为这边的洗澡声停下了的缘故，男人的怒吼声从岸边传了过来。

    花玲珑恢复了动作，随便搓洗着身上的脏污。

    拜托，我不太想看这个回忆了，能不能放我出去。

    玖玉珏内心绝望地大叫道，在发现并不能主动终止后，他只好继续两眼放空，竭力保持着抬头望天的视角，同时暗念着静息凝神。

    好在她很快就洗完了，他的精神并没有受到太久的折磨。

    上岸后，男子接过皂角的葫芦，掂了掂葫芦，骂了一句“败家子”，然后甩过来一个精致的布包。

    布包砸在地上，发出了与之形象不符的沉重响声。

    “喏，穿这个，那秃驴是真的大方……”

    花玲珑温顺地打开了布包。

    是一套纯白色的白色布甲。

    上身一尘不染，外侧只有厚厚的针脚，内侧则是厚厚的棉花。

    后心处甚至贴心地贴了一张寒符，看来棉花只是普通的棉花，依旧具有保暖作用，所以才贴这张寒符，来让穿它的人不必忍耐酷热。

    膝盖以下的裤筒则是被染成了漂亮的青蓝色，脚腕处甚至还裹了一层铁片，又外包了一层额外的厚厚布片。

    真是做工精良的布甲，不知道是哪里的能工巧匠做的，玖玉珏心想，如今时局动荡，那和尚自然就是花玲珑提过的“觅心和尚”了。

    所以这应该是她被带走前的回忆了，战乱之时，能人异士和心怀野心的人往往更加活跃，这和尚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花玲珑身子颤巍巍地穿好了足足得有二三十斤的布甲，又用麻绳把头发盘在头上，最后戴上了头冠。

    头冠看起来倒只是普通的头冠，轻若无物，但内侧似乎也有贴着什么符咒的样子。

    她的动作十分利落，玖玉珏没能看清楚那符咒究竟是针脚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走吧。”男子不耐烦地啐了一口，踏着大大的步子朝村子的另一端走去了。

    花玲珑继续温顺地跟在后面，玖玉珏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极其轻微地颤抖，但那颤抖似乎并不是因为布甲太重——她显然已经习惯了体力劳动。

    二人很快回到了最开始出发的茅屋。

    茅屋的大门轻轻动了一下，变成了紧紧关闭的状态。

    男子的脑袋没有丝毫的角度上的变化，就好像自己只是出去丢个垃圾而已。

    二人就这么没有任何停留地、路过了大门紧闭的茅屋。

    走出去十几步远，花玲珑脚步不停，扭头看了一眼茅屋。

    大门上又开了一道缝隙，那个做针线活的女人扒在门板上，一双黑眼睛从门缝里朝着这边观望着。

    她没有再关上门缝，但也没有更多的动作了。

    花玲珑眨了眨眼，手稍微抬了一下，就被布甲的沉重所阻挠了。

    她终于转过头去，跟在男子后面。

    茅屋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彼此间终于完全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