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静息！唉，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蠢徒弟……虽然这么说不好，但你怎么比你师姐笨这么多……啊，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你的……都说了，凝神静息啊，你气息又乱了你知道吗？”
一边拿着个看着很古老的剑穗不停撩拨着自己的鼻孔，一边看着一卷破破烂烂竹简，一边朝自己这样念叨着的青年男子，是自己的师父。
玖玉珏不喜欢他。他却很喜欢玖玉珏——具体来说，是喜欢打扰玖玉珏修行。
”玉珏啊，你看，为师这个剑穗，是不是很棒啊？这次讨灭的邪魔外道，垂死挣扎的时候嚷嚷着什么’剑仙救我！‘哎，于是本剑仙就给了他一个痛快，一剑下去它就得到救赎和解脱啦~不过可惜，这剑穗并不是真正的虞唐剑穗。唉，我就说嘛，要真是那个时代的剑穗，怎么可能只弄出这点气候来。玉珏，玉珏——？说句话啊？你聋了吗？”
“你把剑穗插到我鼻孔里我怎么说——”
啪！
“玉珏，你怎么就记不住要凝神静息呢？为师在帮你修行，你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语气不要那么恶劣好不好嘛？另外，要尊称我啊，尊称，懂吗？”
“师尊，你去烦师姐好不好。”玖玉珏感觉脑袋上被竹简敲过的地方肿了起来，闷闷地说道。
”她比你更没意思，而且她可是真的会上手打我的哎！你们两个还是小小的时候比较可爱。现在……都已经不愿意听我的话了。“青年男子如同皓月般的面庞流露出一丝伤感，“唉，我最近常常想，是不是让你们两个小时候直接流落街头被饿死冻死比较好，免得你们现在对我这么不耐烦，却还要好声好气地恭敬着我。”师父盯着读着竹简，随口说着。
“……不会的。活下去总会有些乐趣，这不是你的口头禅吗？”玖玉珏忍不住睁眼回应道。
“凝神静息！你连眼睛都睁开啦！我的徒弟怎么这么笨啊，怪不得教你精魂诀教了那么久，还是连你师姐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玖玉珏叹了口气，不再理他。
“说个事儿啊。”
玖玉珏凝神静息，不理他。
“为师在俗世的朋友邀请为师帮个忙，所以又得出个远门，哎呀，我面子真大~话说，应该不会死吧，应该啦。哎，如果死了，你们也不用伤心，自己出去闯荡闯荡就好。想行侠仗义也可以，想为非作歹也可以，别被自己的良心谴责就行。哎！万一我死了，你们就把我忘了吧，也不用想着帮我报仇什么的哈……”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玖玉珏心想，就三天前，你还念叨着“这次的邪魔外道好像是个真货！不好搞不好搞，说不定这次就要入轮回了”，结果今天早晨开始一直到现在，就看你拿着战利品的剑穗怼着我的鼻子炫耀了。
“……总之，在需要抉择的时候，遵从你们自己内心的信念就好！不伤害他人就更好了！”
“是，师尊。”玖玉珏低声回应道。
“我反对！”师姐铿锵有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竹简再一次打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喏，我就说嘛，她比你聪明吧？我都说了要遵从内心信念，你怎么还是想都不想就，’是，师尊‘了啊。”师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凝神静息。玖玉珏并没有回复他自己的想法。
可是这一次，师父并没有回来。
他的魂灯在出去一个月后开始忽明忽暗，又过了三天，终于还是灭了。
听说他与盘踞在山村里的邪魔力战三天三夜，最终战胜了邪魔，却在力竭之时，被信仰邪魔的百姓从背后杀掉了。
”老糊涂。“师姐冷漠地吐出这三个字。
“……师姐，我们……”玖玉珏看着那冷若冰霜的脸欲言又止。
“你不是赞同他吗？遵从内心。我去收拾行囊了。”师姐撇下师父朋友送过来的信笺，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玖玉珏拾起信笺，“……据探子所言……尊师力战邪魔而胜之，却不料该地百姓魔念入心，尊师毫无防备，竟折于此等宵小之手……在下赶到时，唯见业火熊熊，魔气不散……实不相瞒，尊师玉体，被愚民分而食之……”
哦，原来是被吃了啊。其实还好吧。玖玉珏麻木地想着，而且看起来死的很痛快。人都要有这么一天的，痛快点反而是好事儿。自己当初如果不被师父救下来，最后应该也会被吃掉吧。
他缓缓环顾师父、师姐和自己的小小居所，师父嫌弃道观太冷清，所以找帮工自己盖了个四合小院。
正厅墙上的正中央，师父的魂灯已经灭了，下面突兀地挂着他上次带回来的剑穗；左边是师姐的灯，但她不愿意点，说是晦气，所以她那盏从来没有亮过，下面挂着她心爱的马鞭。
如今只有自己的魂灯还在亮着，翠绿的幽光安稳地闪烁着，灯的下方拴着一对儿带着缺口的玉环。
“这样万一你被邪魔杀掉了，我们就知道你没救啦。——啊，我是不会特地去给你报仇的。所以你好自为之，打不过就逃跑吧。”师父当初给自己点灯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玖玉珏把玉环拿下，端详着上面刻的字。
这对玉珏是母亲遗留给他的，但字是师父给刻上去的。
他想起师父当时的念念叨叨，“玉珏成对，一般是给女孩子的；玉玦才是给男孩子的。不过，为师比较喜欢女孩子，所以你以后就叫玖玉珏吧！试着活下去，试试看就好呀，玉珏，一边想着死，一边活下去。啊，另外……”
他还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但是玖玉珏已经记不太清了。
久欲绝。既然你老是想死，那就一直想着好了，或许这样反而能让你一直活下去吧。
——
玖玉珏来到门口时，看到师姐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师姐？”玖玉珏小心翼翼地低声示意自己来了。
她转过头，玖玉珏看到泪水在她脸上悄无声息地流淌。
相顾无言。师姐便继续收拾行李了。玖玉珏怔怔地站在门框旁边，看着她手脚麻利地把本就显得空荡的斗室收拾到彻底空空荡荡。
她终于转过身来，双颊的泪痕已经干掉了。“你还在。那，陪我去喝酒。”
酒是师父有些宝贝的喜怒哀乐酒，也不知道师父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四个龇牙咧嘴，表情各异的葫芦。据说里面有种子或者舍利之类的，又辅以了奇怪的法术，所以酒水才能源源不断从葫芦里涌出。
玖玉珏默默看着师姐一杯接着一杯痛饮乐葫芦里的酒，师姐平时不是面无表情就是满脸怒意，这会儿明明喝了乐酒，却完全没见到一丝乐意。
好厉害。玖玉珏心想，就算师父生气时喝这么多乐酒，也得变得哈哈大笑起来了吧。师姐居然完全不为所动，就只是在喝闷酒一样。
酒不醉人人自醉，酒气越来越浓，玖玉珏发现自己麻木的脑袋，也跟着变得越来越迷糊。
玖玉珏摇了摇头，看着师姐。她正在给自己斟酒？还是哀酒？嗯……自己确实最喜欢喝这个，但是现在喝这个，岂不是会哀痛过度而死吗？
他一定是已经喝醉了，居然看到师姐在给自己敬酒。
不对，这根本不是师姐了。不知何时，面前的师姐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子，长发及腰一片雪白，红宝石色的双眼笑意盈盈，红唇的嘴角得意地扯了扯，正发出玉石般的嬉笑声。她矫揉造作地把酒杯缓缓蹭到了玖玉珏的嘴边上。他发现自己的双臂像是被吊起来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嘻嘻，玉珏公子，如何呀？这样一来，你就可以解脱了哦？”
玖玉珏来不及抗议，只感觉记忆里清冽的哀酒，这会儿变得香甜而又带着一丝血腥的味道。伴随着女子嘻嘻而笑，他的挣扎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就被酒和其中夹杂着的，仿佛无穷无尽的哀愁灌得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