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此时,阿茉儿身着那身带着酒气的裙衫,独自一人站在赵府门前。

    门开。

    她大步踏入赵府门中。

    门廊处,两根柱子已重新粉饰。

    那是她挨王月凤巴掌的地方,头顶撞向那圆柱,磕出了一层血。

    在往前走,是一处池塘。

    那是她与苏玥被绑起来,浸泡了三天三夜的地方。

    如今,那池塘中央的荷叶长得旺盛。

    越过中庭,阿茉儿撇了眼后院的方向。那里此时寂静无声。

    实则,哀嚎不止。

    “你又回来干嘛?反悔了,还想给我爹做便宜妾?”

    赵诉歆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她还穿着那身粉色衣裳,她此时话语高傲,不见丝毫先前的慌乱。

    阿茉儿闻声,站定在原处。

    瞧去,赵诉歆躲在她母亲的身后示威。王月凤倒是一副和蔼模样。

    阿茉儿向来不是甘愿落了下风的主儿,她轻蔑一笑。

    “两年不见,你爹还图着给你造弟弟呢?”

    王月凤闻声,脸上的和蔼有些挂不住。

    赵诉歆亦是面色不佳。

    “哦,我忘了。”阿茉儿笑,这笑倒是有内心而发。她虎牙咬着下唇,显出一丝俏皮,“赵老爷恐怕是,心有余而身下无物了。”

    赵二小姐缄默不语,王月凤终于褪去那副假惺惺的嘴脸。

    “赵夫人倒是宽容大量。给自己夫君买妾都不眨眼。赵鼎就会当个缩头乌龟。不知他一睁眼发现没了作恶的本钱,是不是躲到你房里哭呢。”

    王月凤被阿茉儿说入了心坎里。

    赵鼎外界说着本领不小,实际上都是假把式。全靠她一人在维持家里的“生意”,以及后院。

    可这王月凤倒是个脑子不清醒的,只想着满足赵鼎。

    此时,王月凤的脸上哪还有什么端庄,只剩一副怨恨模样。

    阿茉儿则乘胜追击:“要我说,你还拼个什么劲儿生儿子。赵鼎不就是你活生生的大胖儿子么。”

    最深处的丑事被阿茉儿一下戳破,王月凤面色精彩。却也很快站稳脚跟,即刻便反击回来。

    王月凤往前迈上两步,她恶狠狠地咬牙:“自你那处没得到好处,自然要从你的亲亲姐妹身上偿回来。”

    “苏玥人呢。”阿茉儿说,表情严肃。

    “托您的福。没用了。”王月凤嘴角带笑,他人的命运对她来说不值一提,轻飘飘便诉去了别人的一生。“自然卖去他处。”

    阿茉儿内心犯恶,指尖发颤。

    “哪?”

    赵夫人一步步靠向她,阿茉儿的怒火便越发强烈。

    “我问你她在哪?”阿茉儿伸出手,掐向王月凤的脖子。

    王月凤此时占据上风,毫不在乎阿茉儿的发狠。

    阿茉儿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赵夫人当久了,我当你真真忘了自己姓名了?王月凤。”

    迈出赵府的门槛,阿茉儿身上被泼上的酒水早已干涸,可那浓浓的酒气却驱不散。

    她独身一人走出时,裴沽正好赶到赵府。

    他将刚才顺路随手买的小吃食递给阿茉儿,随后他才问出了他好奇许久的问题。

    “辜笑川是谁?”

    裴沽被阿茉儿支开去给辜笑川寄信了。

    “名医。”阿茉儿眉头微拧,答得简单。

    “样貌如何?有我英俊吗?”裴沽接着问。

    “…”

    “裴沽,你能告诉我楼弃为何来找我吗?”阿茉儿一脸疲态。

    裴沽不语。

    阿茉儿将那一串糖葫芦和玫瑰饼还给裴沽。

    “不能就换个话题。”她说。

    阿茉儿看向裴沽,裴沽那只碧色的眼上戴着一只皮革制的单只眼罩。

    裴沽望着阿茉儿,听她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是要我证明么?”

    酒馆内。

    楼弃身着新更的黑衣。

    他十指交错,手腕抵在三层的木栏上,微微俯身,淡淡地睥睨着一层。

    一层摆着几张方桌,方桌旁一些人耍着木牌。一群人绕着玩者,你一言我一语地围观。

    阳光从大门口照向屋内,这光亮在巳时三刻被两道人影遮住。

    很快,人影掠过,光亮再次被门框切割成规整的方形。

    裴沽与阿茉儿先后踏入酒馆。

    酒馆内热闹,两人的归来并没引起谁的注意。

    除了,三层栅栏旁的男人。

    楼弃交错的十指仍懒散地搭在栅栏上。与先前不同的只是他右手的拇指轻轻在左手拇指上轻点,后又挪开。然后再次点上,挪开。

    从骨骼分明的手指往上看去,楼弃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笑容之上,是微微眯起的双眼。墨色的瞳孔被睫毛吞噬半个,只剩不完整的圆。

    那眼睫紧盯着踏入门中的二人。

    以及,裴沽搭在阿茉儿腰上的五指,和他食指打圈套.弄着的,系在阿茉儿腰间的,属于裴沽的那枚贴身玉佩。

    与楼弃不同,阿茉儿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

    她眼睛长得漂亮,此时她随处乱瞥,倒显得神态烂漫。

    楼弃喉结滚了滚,舌尖被他自己噙出了血腥味,他敛起了笑意。

    此时,阿茉儿已与裴沽浓情蜜意地调笑着走到了楼梯口。

    只见裴沽微微低头,凑到阿茉儿耳旁说了些什么。

    阿茉儿听见后,努起嘴,伸出手去捏住裴沽的下巴。

    她张了张嘴,嘴角的弧度压不下去。

    她说了什么,楼弃看到了。

    她说:“你。浪。荡。”

    呵。

    她很会调情,楼弃见识过的。

    所以,什么情况下,她会对一个男人做出这样的口型呢。

    楼弃撇开视线,转身离开那个木栅旁。

    他个子高,步伐大。

    走路迈步时,他腰间的玉佩一晃一撞。黑衣的布料被他带出的风吹向他身子,薄布勾勒出那大腿之上,凹凸不平的利器。

    阿茉儿与裴沽在二层屋门前分开。

    她向小厮唤了壶烈酒。

    阿茉儿背对着门坐着,仰首,酒水自壶嘴倾出,被她含入口中。

    身后,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玉壶被重重掷在桌面上,阿茉儿指尖从怀中掠过,取了什么后往身后抛去。

    一枚打磨光滑的飞镖从阿茉儿的指尖脱离,飞向她身后。

    她抛出的飞镖速度不快。楼弃两指便轻松钳住。

    往他眉心扔的。

    楼弃走向阿茉儿,同时掀起自己的衣角,将那枚被她偷走的飞镖归回原位。

    她旋飞镖的准头确实不赖。

    他教过她的,九年前。

    他站在阿茉儿身旁,面上冷淡。

    阿茉儿回头,这时,她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两个小二。

    那两个小厮被这突如其来的飞镖给吓到,站在门前僵住。

    直到楼弃向二人勾勾手,小厮才赶忙将浴桶搬进阿茉儿屋子。

    放好后,两人急忙离开了屋子。

    阿茉儿冷漠看着这两个小厮的慌忙,待那二人离开后。

    她开口问:“你来做什么?”

    她没看楼弃,只凝视着那冒着热气的木桶。

    楼弃没回答她的问题。

    他走到那木桶旁,将指尖浸入热水中,拨弄了一番。

    水温正好。

    随后,楼弃回头,语气平静。

    他说:“你身上脏了,来洗洗。”

    阿茉儿这时才第一次看向楼弃。

    也是这时,阿茉儿才发现楼弃的小臂上挂着一身崭新的嫩粉色的衣裙。

    楼弃踱步走向阿茉儿,却没在她身旁停留。他径直越过她,坐到她床榻之上,并将衣裳放自己身旁。

    他坐姿肆意,眼睛瞧向阿茉儿。

    阿茉儿看向那嫩粉色的衣裳。

    玥娘最爱嫩色,赵诉歆嫉妒玥娘样貌,曾硬生生将她衣衫扯烂。

    玥娘将那次逃跑的机会给了阿茉儿。

    她将身上最后的钱给了阿茉儿,说:“你跑,跑得远远的。”

    “别回来。”

    这是苏玥对阿茉儿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

    阿茉儿看向楼弃,回。

    她在楼弃的注视下宽衣解带。

    沁入酒气的衣衫掉落,散发酒气的阿茉儿迈步浸入桶中。

    楼弃平静地看着阿茉儿的动作,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桶里的热气熏腾,蒸腾的雾气遮住了阿茉儿低落的眼眸。

    楼弃这时起身,大步迈向阿茉儿,在木桶旁站定。

    他弯腰,落在阿茉儿额上一吻。

    “求我,我帮你。”

    楼弃的脸靠的近,阿茉儿没出声。

    楼弃的眼也被热气熏得染上一层雾气。

    隔着雾,二人对视。

    阿茉儿记得过去,却不怨他?

    为什么她不怨他。

    凭什么她不怨他。

    楼弃眼底里是妒意,是疑惑,是幽怨。

    阿茉儿率先移开视线,楼弃却好想碰碰她。

    他好渴。

    这时,水波忽然从阿茉儿肘间荡漾开来。

    她的胳膊从水中扬起。

    恍若无骨,伸向楼弃。指尖还往下滴着水。

    楼弃的喉结一动。

    期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啪——

    耳光声响亮,将屋子填充。

    响亮的肌肤相亲后,是震耳欲聋的沉默。

    她扇了他一巴掌。

    楼弃嘴角冒出嫩红的血。

    肉眼可见,他的脸快速肿胀起来。

    阿茉儿垂眸,看向自己亦是发红的掌心。

    她微微张唇,吐出凉薄的话。

    “楼弃,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决定要来到溯阳镇的么?”

    她将手浸入热水中,抬眼,眼底里是兴奋。

    她说:“你离开后的第五年。”

    屋外,裴沽刚回到自己屋子,还没坐暖屁股就被店老板敲门。

    他被拉去赔小沽偷吃的食物。

    他没跟老板争论,快速赔了钱。

    老板却喋喋不休,非要跟裴沽论个长短。

    裴沽快步从后院走上楼梯。

    他刚到二层,还没走到阿茉儿房门前,恰好瞧见楼弃从阿茉儿屋子里推门出来。

    屋内烟雾缭绕,裴沽撇见从门缝里传出的热雾气。

    他还没看真切,楼弃便将门紧紧闭起。

    裴沽在原处站定,用那个褐色的眼盯着楼弃。

    “她在洗澡。”

    楼弃说得暧昧。

    楼弃说完,没理裴沽,径直向隔壁自己屋内。

    裴沽看着从门缝里飘出的烟雾,站在原处良久。

    这时,小九端着一个木盘子走到了二楼。

    木盘子上方是要给楼弃送去的冰块和药粉。

    小九路过裴沽的时候面露疑惑。

    他手心握着那张被飞镖嵌入,忽然到自己耳畔木柱上的纸条,在内心嘀咕着奇怪。

    将木盘子放下后,小九便起身准备离开。

    刚要关上门的时候,小九抬眼,看到了头儿淤红脸颊下方勾起的笑意。

    小九动作僵硬一瞬。

    离开屋子,小九与仍然站在原地的裴沽对视一眼。

    他霎时间明白了裴沽僵在此处的原因。

    小九再次抬眼看向裴沽。

    裴沽清澈的眼睛,似笑非笑着。

    屋内。

    楼弃正用铜镜瞧着自己红肿的脸颊。

    此刻,那个赤色的掌心印在他脸侧。

    楼弃用两指背,缓慢而轻柔地蹭过自己发热发烫的脸。

    他欣赏着阿茉儿赐给他的痕迹,薄唇微勾。

    还好,她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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