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显的揶揄,阿茉儿置之不理。
她从床上蹦起,走向圆桌。
圆桌之上,摆着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葡萄旁,是一盏玉壶。壶中盛着香味浓郁的烈酒。
酒气窜鼻。
纤指抚上玉瓷,美酒自窄嘴倾泻而下。
阿茉儿为自己酌一盏美酒,侧目瞧着楼弃。
他微眯着眼,走向她身旁坐下。
举杯,酒水入喉。
阿茉儿口腔充斥着辛辣。
落杯,杯中不剩半滴酒水。
再抬眼时,阿茉儿眼底里已是三分醉意。
“喝吗?”阿茉儿问。
她却没等着回,就自顾自为对面之人倒了满满一杯酒水。
一杯酒下肚,握着酒壶的手颤颤发抖。
为楼弃斟上的那杯酒水四溢,最终漫出杯沿儿,坠到胡桃木桌面上。
楼弃不回,静坐着等阿茉儿放下酒壶。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原处,眼眸中是看不出情绪的幽深。
阿茉儿放下酒壶,醉眼朦胧地望着楼弃。
“喝呀。”她说,说完傻笑了两声。
这两声笑发出的时机傻。可少女的声音终究动人,她带着些醉意,一副笑脸望着人。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劝酒。
楼弃不能免俗。
事实上,对着阿茉儿,楼弃已俗气许久了。
他修长的指尖触上斟满的酒杯,两指捏起。
伴着这取物的动作,黑色的袖往后撤了两寸,漏出些他骨感的手腕与一小截说得上苍白的肌肤。
可带着朦胧醉眼的阿茉儿只瞧见了那腕上两道已愈合许久的疤痕。
“这里。”她伸出手点点楼弃的腕子,拉到自己面前,柔声吐字,“怎么了?”
因着这动作,楼弃指尖的酒水洒出,顺着指腹,滑到手心。
酒水黏腻。
“没怎、么。”他说。
只吐出两字时,她的唇落下,于是楼弃难得吞吐地吐出第三个字。
楼弃下意识想收回手,可腕子上有些许软湿触感。
他动作僵在原处。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自残落下的伤疤之上是少女落下的吻。
眸子往旁处侧侧,能看到那粉色舌尖正笨拙地舔舐。
“还疼、吗…”她抬头。
只吐出两字时,她便被人腾空抱起,扔向那软榻之上。
木质圆凳因人的快速挪动而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阿茉儿的第三个字和着这刺耳声,滞在了半空中,漂浮着。
床上,楼弃欺身而上。
他身上属于男人的气息笼罩着阿茉儿,他心扑通扑通跳的声音刺向阿茉儿。
那轻易将人拎起、扔向床的双臂将阿茉儿的手腕牵制,举过她头顶,按在枕头上。
阿茉儿那因着烈酒而泛红的面容未变,那清透的琥珀色的眸子含情脉脉。
“我给你舔舔,还疼…”
她说,言语里是孩童般的不谙世事。
“嘶——,你咬我!”
唇被堵住,她侧头,嘟着唇抱怨。
“唔。”她还想开口,却被堵住。
唇上被他的牙磨着,口中溢出血腥味,却也很快被他吮走。她伸出舌去舔下唇上的破口,却只舔到楼弃的上唇。
“我…疼。”阿茉儿说,楼弃松口。
二人皆喘息的厉害。
不会吻,没吻过。
楼弃挪开没半分钟,阿茉儿下唇那处破口又溢出一滴圆润的血珠。
那圆润挂在她唇上,衬得她唇周的红艳黯然失色。
楼弃认命般闭上双眼。
动作却不带含糊,快速往下啄了一口,吮去圆润血珠后,又尽情索取那下唇上无底的破口。
阿茉儿尽力挣脱出双手,而后便将手放上他肩,将人往外推。
楼弃纹丝不动,只轻抬头。
他将手插入阿茉儿的黑发,阿茉儿的黑发嵌入他的指缝。
“乖。”楼弃喉结滚了滚,继续说:“舔舔,就不疼了。”
“你骗人。”阿茉儿伸手捂住自己的唇。
楼弃没反驳,只含情地盯着她,他揉了揉阿茉儿的黑发。
阿茉儿一副醉酒模样,像个懵懵懂懂的小羊,回望着楼弃。
楼弃见她这副神情,轻笑出声。
笑她醉酒后可人模样,笑自己趁人之危、禽兽所为。
是在骗她。
越舔,只会越疼。
“我不疼了,你舔后就不疼了。”楼弃回了她最开始的问题。
手腕支起身子,楼弃将自己从那可爱的醉鬼身上挪开。
他刚起身,准备站起,手腕却被人拉住。
“那,那我信你。”阿茉儿舔了舔自己下唇。
一滴新溢出的血珠就此被卷入舌中。
血,腥甜。
楼弃眼睫微颤,阿茉儿将自己撑起来,凑上他的唇。
她只碰了碰,很快离开。
“帮我舔舔,”阿茉儿又凑上啄了一口,她眼神迷离,“好不好?苏、苏鸣哥哥。”
话毕,她又打算凑上前去,却被人掐上了下巴,控制在原处。
下巴上两指,却弄得她生疼。
“谁?”闷沉的男声响起,却不像在问。
“嗯?苏…”阿茉儿说,刚吐苏鸣的姓,下巴上的痛意多了几分,她赶忙改口,“裴沽?”
男人的轻哂声响起,那声音不大,短促的一声。
楼弃眼底的情.欲褪去,他松开阿茉儿的脸,冷声说:“看清楚。我是谁。”
阿茉儿将脸凑过去,认真打量起楼弃来。
她伸出手,曲起食指,从楼弃高挺的鼻梁滑下。
“我知道了!你是…”
可她话还没说完,却被打断。
楼弃又将人放倒,强吻。
他不给阿茉儿说话的机会,唇挪开的间隙将自己的手补上。他自己倒是说个不休。
“裴沽喘得好听?”
“苏鸣是你好哥哥。”
问话落后,袭来的是更生猛的占有。
楼弃右手落在她唇边,左手沿着那粉色的裙衫游走。
阿茉儿被吻得头眼昏花。
“我倒瞧不出你是个予取予求的?苏鸣也可以,裴沽也可以,只要能带你走的就都可以?”
楼弃眯起双目,落在她唇边的指尖竟不受控地在她肌肤上轻点。
今日印在她唇上的人,可以不是他楼弃。
毕竟,在他不在时,她都跟那裴沽在光天化日下亲上了。
思及此,楼弃脑中嗡声响起。
身下,啜泣声起。
楼弃将两指摆在阿茉儿眼前。
“谁亲你你都会…?”
此刻,阿茉儿瞧着那修长的指尖,啜泣声更盛。
“我知道你是、你是长衍哥哥。”
“长衍哥哥。”
阿茉儿带着啜泣声,连蹦出两句。
楼弃那轻点在她唇侧是指尖凝滞,满心的荒唐言被她一声轻唤击碎。
他快速起身,却又很快再俯下身去。
墨色的眼将人望进心去。
被凝视之人却恍然不觉般阖上眸子,进入浅眠。
长衍。
楼弃不知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九年前,他告诉她,他叫长衍。
被唤作楼弃的时间已久远到他忘却了自己生母赐给的本名。
楼弃坐在那软榻旁许久。
他嗅着她身上微苦的草药味儿,心头许久未宁。
她没失忆。
楼弃早猜到的。
可猜到与证实不同,就像楼弃知道自己曾叫做长衍,可这与从她口中唤出不同。
轻笑声传入耳间。
阿茉儿闭着的眸子颤了颤。
“你还是这么不会装睡。”楼弃起身,用手轻拭阿茉儿下唇。
他只说这一句,再传入阿茉儿耳畔的是开门声。
楼弃站在门外,回头,看一眼平躺在床上的阿茉儿,神色晦暗不明。收回视线,楼弃目光带过这屋子一侧墙上的狭小缝隙,他凝视那处一秒,随后转身。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楼弃离开,屋内静得出奇。
“不出来么?”阿茉儿说。
屋内看着没人,阿茉儿也仍平躺在床上。她对着空气,唤人。
随即,那狭窄的墙缝果然被推开。
裴沽从墙那侧走来。
他过来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没失忆?”
阿茉儿闻声抬眼,从床榻上坐起身。
还是那副醉鬼相,可她眼里却不带丝毫先前的醉态。
她没回答裴沽,倒是估摸起了自己身上的状况。
“要淤青了。”她经验老到地估计。
她在说自己的腰间和胸口上。
“你从没喝醉?”
“草原不缺酒肉,饮酒后无非有些上脸。”
裴沽审视地看着眼前人,方才那男女口齿碰撞声他听得真切。
“失忆?”他开口。
阿茉儿舔舔下唇,还是那股子血腥味。
她瞥一眼裴沽,慢慢说道:“我知晓你二人的身份特殊。我不问你为何要跟着他到此处。你也别打听我与他的过去。”
裴沽呛了一口,挑挑眉。
阿茉儿却先反问:“楼弃为什么愿意带我走,你不知道吗?”
裴沽一愣。
阿茉儿见状,嘴角扬起笑,露出两枚虎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
“告诉我。”她话语坚定。
裴沽没说话。
“戊白镇一遇,一你便乐意搭理我,二你愿意接我的拙计,三你主动披露身份,四你一日之内赶上我与楼弃。”阿茉儿眼圆溜溜的,直勾勾盯着裴沽看。
她继续说:“别告诉我,你没任何目的?”
裴沽嘴角仍带着他那副懵懂略蠢的笑容。
阿茉儿起身,走到裴沽身旁,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别把我当傻子。”
她弹完,又坐到那圆桌旁,举起方才楼弃未饮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你不说,那我就假设你有目的。且,与楼弃相关?”她挑眉,看向裴沽。“那我目前,是帮你实现目的最好的人选,不是么?”
阿茉儿此番话半猜半赌,她说到此处点到为止。
楼弃在意她,有占有欲望,有情.欲。
可,他只字未提他的承诺。得知自己未失忆,他的反应却是逃避。
不是为了承诺而来,那是为了什么?
她在等裴沽给她一个答案,于是破釜沉舟,先放掉自己的底牌。
裴沽站在原处,脸上的笑意不再。
他还没开口。
“诚意我有。你既好奇失忆,那我便告诉你。”
阿茉儿再次举起酒壶,倒上一杯酒水。
倒完,她才开口:“楼弃,哦,那时还叫长衍。来此处时半月,我恰在那段日子跌下了山崖。修养时,我娘对外宣称我失忆了。好让外人寻不到由头来问我那日发生了什么。只有她和她相公知道我没事,包括长衍也不知。被迫养了半年病,我还在病榻之间,我爹就死了。因着养病的由头,他头七我都没去。”
“今日刚把他骨灰给扬了,这你知道的。”
“你爹对你不好?”
这是裴沽到了此屋说的第三句话。
阿茉儿笑,笑意不及眼底。
“你以为,我是怎么摔下悬崖的?”
裴沽闻声,定在原处。
阿茉儿将手拢上自己领口,随后她褪去外衫,裴沽下意识避开眼。
她见状一笑,将肩头漏给裴沽看。
那处伤疤与锁骨交错,伤疤末端延伸嵌往胸口。像,茉莉花瓣上落下的一道折痕。
裴沽只看到锁骨处,微拧眉头。
阿茉儿将衣衫揽起,没再发言。
裴沽走到阿茉儿对面坐下,将阿茉儿刚倒的那杯酒饮尽。
“一言换一言。”他说。
“楼弃府中养了个女人。九年。”裴沽将杯盏放下,抬眼观察阿茉儿的神情。
“哦。”
阿茉儿唇上带着楼弃的痕迹,听了他的风流轶事却表情如常。
裴沽顿觉无趣。
他咬了咬自己舌尖,脑中却浮现出方才擦过的那个错吻。
霎时,他苦笑出声。
“你刚是故意亲我的。对吗?”
阿茉儿闻言也不装了。
“这重要吗?别跟我说你一个皇子,这么轻易就动了情。”
“如果你接近我本就是为了利用我,那我利用你刺激楼弃,达成我知道真相的目的又有何妨?”
“我只在问你一次,合作吗?”她话语冰冷,目光里是自持。
裴沽的苦笑霎时间收起,换上了一副他在阿茉儿面前从未出现过的神情。
这表情三分像楼弃,却比楼弃更温顺。
若楼弃是伏在暗处的豺狼,裴沽则是会装乖漏肚的虎豹。
他答:“好啊。”
“只是,你最好为我证明,你真的有被利用的必要。”裴沽舔了下嘴角,扬起一个坏笑。
“用情,还是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