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明显的揶揄,阿茉儿置之不理。

    她从床上蹦起,走向圆桌。

    圆桌之上,摆着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葡萄旁,是一盏玉壶。壶中盛着香味浓郁的烈酒。

    酒气窜鼻。

    纤指抚上玉瓷,美酒自窄嘴倾泻而下。

    阿茉儿为自己酌一盏美酒,侧目瞧着楼弃。

    他微眯着眼,走向她身旁坐下。

    举杯,酒水入喉。

    阿茉儿口腔充斥着辛辣。

    落杯,杯中不剩半滴酒水。

    再抬眼时,阿茉儿眼底里已是三分醉意。

    “喝吗?”阿茉儿问。

    她却没等着回,就自顾自为对面之人倒了满满一杯酒水。

    一杯酒下肚,握着酒壶的手颤颤发抖。

    为楼弃斟上的那杯酒水四溢,最终漫出杯沿儿,坠到胡桃木桌面上。

    楼弃不回,静坐着等阿茉儿放下酒壶。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原处,眼眸中是看不出情绪的幽深。

    阿茉儿放下酒壶,醉眼朦胧地望着楼弃。

    “喝呀。”她说,说完傻笑了两声。

    这两声笑发出的时机傻。可少女的声音终究动人,她带着些醉意,一副笑脸望着人。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劝酒。

    楼弃不能免俗。

    事实上,对着阿茉儿,楼弃已俗气许久了。

    他修长的指尖触上斟满的酒杯,两指捏起。

    伴着这取物的动作,黑色的袖往后撤了两寸,漏出些他骨感的手腕与一小截说得上苍白的肌肤。

    可带着朦胧醉眼的阿茉儿只瞧见了那腕上两道已愈合许久的疤痕。

    “这里。”她伸出手点点楼弃的腕子,拉到自己面前,柔声吐字,“怎么了?”

    因着这动作,楼弃指尖的酒水洒出,顺着指腹,滑到手心。

    酒水黏腻。

    “没怎、么。”他说。

    只吐出两字时,她的唇落下,于是楼弃难得吞吐地吐出第三个字。

    楼弃下意识想收回手,可腕子上有些许软湿触感。

    他动作僵在原处。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自残落下的伤疤之上是少女落下的吻。

    眸子往旁处侧侧,能看到那粉色舌尖正笨拙地舔舐。

    “还疼、吗…”她抬头。

    只吐出两字时,她便被人腾空抱起,扔向那软榻之上。

    木质圆凳因人的快速挪动而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阿茉儿的第三个字和着这刺耳声,滞在了半空中,漂浮着。

    床上,楼弃欺身而上。

    他身上属于男人的气息笼罩着阿茉儿,他心扑通扑通跳的声音刺向阿茉儿。

    那轻易将人拎起、扔向床的双臂将阿茉儿的手腕牵制,举过她头顶,按在枕头上。

    阿茉儿那因着烈酒而泛红的面容未变,那清透的琥珀色的眸子含情脉脉。

    “我给你舔舔,还疼…”

    她说,言语里是孩童般的不谙世事。

    “嘶——,你咬我!”

    唇被堵住,她侧头,嘟着唇抱怨。

    “唔。”她还想开口,却被堵住。

    唇上被他的牙磨着,口中溢出血腥味,却也很快被他吮走。她伸出舌去舔下唇上的破口,却只舔到楼弃的上唇。

    “我…疼。”阿茉儿说,楼弃松口。

    二人皆喘息的厉害。

    不会吻,没吻过。

    楼弃挪开没半分钟,阿茉儿下唇那处破口又溢出一滴圆润的血珠。

    那圆润挂在她唇上,衬得她唇周的红艳黯然失色。

    楼弃认命般闭上双眼。

    动作却不带含糊,快速往下啄了一口,吮去圆润血珠后,又尽情索取那下唇上无底的破口。

    阿茉儿尽力挣脱出双手,而后便将手放上他肩,将人往外推。

    楼弃纹丝不动,只轻抬头。

    他将手插入阿茉儿的黑发,阿茉儿的黑发嵌入他的指缝。

    “乖。”楼弃喉结滚了滚,继续说:“舔舔,就不疼了。”

    “你骗人。”阿茉儿伸手捂住自己的唇。

    楼弃没反驳,只含情地盯着她,他揉了揉阿茉儿的黑发。

    阿茉儿一副醉酒模样,像个懵懵懂懂的小羊,回望着楼弃。

    楼弃见她这副神情,轻笑出声。

    笑她醉酒后可人模样,笑自己趁人之危、禽兽所为。

    是在骗她。

    越舔,只会越疼。

    “我不疼了,你舔后就不疼了。”楼弃回了她最开始的问题。

    手腕支起身子,楼弃将自己从那可爱的醉鬼身上挪开。

    他刚起身,准备站起,手腕却被人拉住。

    “那,那我信你。”阿茉儿舔了舔自己下唇。

    一滴新溢出的血珠就此被卷入舌中。

    血,腥甜。

    楼弃眼睫微颤,阿茉儿将自己撑起来,凑上他的唇。

    她只碰了碰,很快离开。

    “帮我舔舔,”阿茉儿又凑上啄了一口,她眼神迷离,“好不好?苏、苏鸣哥哥。”

    话毕,她又打算凑上前去,却被人掐上了下巴,控制在原处。

    下巴上两指,却弄得她生疼。

    “谁?”闷沉的男声响起,却不像在问。

    “嗯?苏…”阿茉儿说,刚吐苏鸣的姓,下巴上的痛意多了几分,她赶忙改口,“裴沽?”

    男人的轻哂声响起,那声音不大,短促的一声。

    楼弃眼底的情.欲褪去,他松开阿茉儿的脸,冷声说:“看清楚。我是谁。”

    阿茉儿将脸凑过去,认真打量起楼弃来。

    她伸出手,曲起食指,从楼弃高挺的鼻梁滑下。

    “我知道了!你是…”

    可她话还没说完,却被打断。

    楼弃又将人放倒,强吻。

    他不给阿茉儿说话的机会,唇挪开的间隙将自己的手补上。他自己倒是说个不休。

    “裴沽喘得好听?”

    “苏鸣是你好哥哥。”

    问话落后,袭来的是更生猛的占有。

    楼弃右手落在她唇边,左手沿着那粉色的裙衫游走。

    阿茉儿被吻得头眼昏花。

    “我倒瞧不出你是个予取予求的?苏鸣也可以,裴沽也可以,只要能带你走的就都可以?”

    楼弃眯起双目,落在她唇边的指尖竟不受控地在她肌肤上轻点。

    今日印在她唇上的人,可以不是他楼弃。

    毕竟,在他不在时,她都跟那裴沽在光天化日下亲上了。

    思及此,楼弃脑中嗡声响起。

    身下,啜泣声起。

    楼弃将两指摆在阿茉儿眼前。

    “谁亲你你都会…?”

    此刻,阿茉儿瞧着那修长的指尖,啜泣声更盛。

    “我知道你是、你是长衍哥哥。”

    “长衍哥哥。”

    阿茉儿带着啜泣声,连蹦出两句。

    楼弃那轻点在她唇侧是指尖凝滞,满心的荒唐言被她一声轻唤击碎。

    他快速起身,却又很快再俯下身去。

    墨色的眼将人望进心去。

    被凝视之人却恍然不觉般阖上眸子,进入浅眠。

    长衍。

    楼弃不知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九年前,他告诉她,他叫长衍。

    被唤作楼弃的时间已久远到他忘却了自己生母赐给的本名。

    楼弃坐在那软榻旁许久。

    他嗅着她身上微苦的草药味儿,心头许久未宁。

    她没失忆。

    楼弃早猜到的。

    可猜到与证实不同,就像楼弃知道自己曾叫做长衍,可这与从她口中唤出不同。

    轻笑声传入耳间。

    阿茉儿闭着的眸子颤了颤。

    “你还是这么不会装睡。”楼弃起身,用手轻拭阿茉儿下唇。

    他只说这一句,再传入阿茉儿耳畔的是开门声。

    楼弃站在门外,回头,看一眼平躺在床上的阿茉儿,神色晦暗不明。收回视线,楼弃目光带过这屋子一侧墙上的狭小缝隙,他凝视那处一秒,随后转身。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楼弃离开,屋内静得出奇。

    “不出来么?”阿茉儿说。

    屋内看着没人,阿茉儿也仍平躺在床上。她对着空气,唤人。

    随即,那狭窄的墙缝果然被推开。

    裴沽从墙那侧走来。

    他过来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没失忆?”

    阿茉儿闻声抬眼,从床榻上坐起身。

    还是那副醉鬼相,可她眼里却不带丝毫先前的醉态。

    她没回答裴沽,倒是估摸起了自己身上的状况。

    “要淤青了。”她经验老到地估计。

    她在说自己的腰间和胸口上。

    “你从没喝醉?”

    “草原不缺酒肉,饮酒后无非有些上脸。”

    裴沽审视地看着眼前人,方才那男女口齿碰撞声他听得真切。

    “失忆?”他开口。

    阿茉儿舔舔下唇,还是那股子血腥味。

    她瞥一眼裴沽,慢慢说道:“我知晓你二人的身份特殊。我不问你为何要跟着他到此处。你也别打听我与他的过去。”

    裴沽呛了一口,挑挑眉。

    阿茉儿却先反问:“楼弃为什么愿意带我走,你不知道吗?”

    裴沽一愣。

    阿茉儿见状,嘴角扬起笑,露出两枚虎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

    “告诉我。”她话语坚定。

    裴沽没说话。

    “戊白镇一遇,一你便乐意搭理我,二你愿意接我的拙计,三你主动披露身份,四你一日之内赶上我与楼弃。”阿茉儿眼圆溜溜的,直勾勾盯着裴沽看。

    她继续说:“别告诉我,你没任何目的?”

    裴沽嘴角仍带着他那副懵懂略蠢的笑容。

    阿茉儿起身,走到裴沽身旁,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别把我当傻子。”

    她弹完,又坐到那圆桌旁,举起方才楼弃未饮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你不说,那我就假设你有目的。且,与楼弃相关?”她挑眉,看向裴沽。“那我目前,是帮你实现目的最好的人选,不是么?”

    阿茉儿此番话半猜半赌,她说到此处点到为止。

    楼弃在意她,有占有欲望,有情.欲。

    可,他只字未提他的承诺。得知自己未失忆,他的反应却是逃避。

    不是为了承诺而来,那是为了什么?

    她在等裴沽给她一个答案,于是破釜沉舟,先放掉自己的底牌。

    裴沽站在原处,脸上的笑意不再。

    他还没开口。

    “诚意我有。你既好奇失忆,那我便告诉你。”

    阿茉儿再次举起酒壶,倒上一杯酒水。

    倒完,她才开口:“楼弃,哦,那时还叫长衍。来此处时半月,我恰在那段日子跌下了山崖。修养时,我娘对外宣称我失忆了。好让外人寻不到由头来问我那日发生了什么。只有她和她相公知道我没事,包括长衍也不知。被迫养了半年病,我还在病榻之间,我爹就死了。因着养病的由头,他头七我都没去。”

    “今日刚把他骨灰给扬了,这你知道的。”

    “你爹对你不好?”

    这是裴沽到了此屋说的第三句话。

    阿茉儿笑,笑意不及眼底。

    “你以为,我是怎么摔下悬崖的?”

    裴沽闻声,定在原处。

    阿茉儿将手拢上自己领口,随后她褪去外衫,裴沽下意识避开眼。

    她见状一笑,将肩头漏给裴沽看。

    那处伤疤与锁骨交错,伤疤末端延伸嵌往胸口。像,茉莉花瓣上落下的一道折痕。

    裴沽只看到锁骨处,微拧眉头。

    阿茉儿将衣衫揽起,没再发言。

    裴沽走到阿茉儿对面坐下,将阿茉儿刚倒的那杯酒饮尽。

    “一言换一言。”他说。

    “楼弃府中养了个女人。九年。”裴沽将杯盏放下,抬眼观察阿茉儿的神情。

    “哦。”

    阿茉儿唇上带着楼弃的痕迹,听了他的风流轶事却表情如常。

    裴沽顿觉无趣。

    他咬了咬自己舌尖,脑中却浮现出方才擦过的那个错吻。

    霎时,他苦笑出声。

    “你刚是故意亲我的。对吗?”

    阿茉儿闻言也不装了。

    “这重要吗?别跟我说你一个皇子,这么轻易就动了情。”

    “如果你接近我本就是为了利用我,那我利用你刺激楼弃,达成我知道真相的目的又有何妨?”

    “我只在问你一次,合作吗?”她话语冰冷,目光里是自持。

    裴沽的苦笑霎时间收起,换上了一副他在阿茉儿面前从未出现过的神情。

    这表情三分像楼弃,却比楼弃更温顺。

    若楼弃是伏在暗处的豺狼,裴沽则是会装乖漏肚的虎豹。

    他答:“好啊。”

    “只是,你最好为我证明,你真的有被利用的必要。”裴沽舔了下嘴角,扬起一个坏笑。

    “用情,还是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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