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且说这头陶府内，老太君朱英，正捏着孙女杜宝芝的手，将手上将近两指粗的黄杨玉退下来送到其手上。
随后朱英示意身边的黄妈妈，将准备好的喜鹊登梅红绸金绣荷包拿来，里头装了一对儿羊脂玉坠儿，并六粒打造成五瓣梅的足斤足两的扎实金裸子。
听闻近两年她这孙女宝芝最是喜梅花样式的，早早便叫人打点妥当定制好了的。
杜宝芝梳金香髻，垂下两缕丝绦辫了麻花，打着英红四叠绳结，额前两侧插一对儿梅花闹春红珊瑚缀珍珠步摇，茜红苏绣三色梅洒金罗裙，挽着罗雀金丝淡粉披帛，额间金梅福禄面靥花钿。
一双美目端庄，笑起来更是极为亲和，同那娟画中的善财仙童似的。
如今杜宝芝被老太君朱英捏着手，也不扭捏，反倒是能轻松应对着旁的贵妇们，时有时无的打量和场面话。
还同朱英口齿伶俐的讲起了这些年杜府上的趣事，以及父亲从前登船出海见过的奇闻，语调轻快明亮，却又不会显得吵闹叽喳，让人乐意多听几句。
其母陶守茹，也就是老太君朱英唯一的亲生女儿，着枣红金妆花交领，同色织锦八幅祥瑞襦裙，整幅碧玺点翠锦鲤入江头面，既体面又讨个好彩头，于今日是十分应景的。
那双眼神里是精而不锐，舒展大气，行事间颇为自洽，想来是这些年一直颇为得夫君婆家的重视喜爱，过得如意顺心，自然也是从前朱英教导的好，既能掌家又能御夫。
如今陶守茹正望着老太君和自己女儿间的亲厚天伦，笑的温柔无奈。
“母亲，平日里宝芝便是个被我宠坏了的，便是在她爹面前也是敢引经据典的，您再这么偏疼着，小心这丫头啊，更是要得意了。”
“宝芝我还不知道，规矩女红是样样出挑，做起事是颇有章法，在汴京里头也是能拿得出手的端庄大气，怕是比你小时候还要青出于蓝呢，便是性子活泼些，也没得什么，你啊，可别在我老婆子面得了便宜还卖乖。”
“母亲说的哪里话，宝芝是我的女儿，自然是要比我更好的，再说了您哪里老了，都过五十整寿了，还是同十年前无甚分别。”
朱英笑着，又摸摸杜宝芝的脸蛋儿，又想到什么，转头神色微暗的看了陶守茹一眼，随后神色自然的挑了挑眉：“对了茹娘，等会子我有些料子要同你瞧瞧，你来陶府也是要住上些时日的，选个颜色料子，我差使人去万宝阁裁制些新款。”
陶守茹只是稍顿，便明白了母亲方才那眼的意思，又是见她和之礼未曾有个哥儿，从哪儿寻得方子要私下里给她，否则也该是先叫宝芝去看料子了，嘴上也顺着朱英的话头回复着。
“那便多谢母亲厚爱，有宝芝在就是好，如今母亲也是爱屋及乌呢。”
……
两个时辰后，快到晚宴开始前，镇国公府的车马终于是到了，午宴是小席面，晚上的才是正席，那标志性的车架带着一众下人，颇为有牌面，还隔着一条街呢，便有眼尖的下人们高声通禀了，又传到后头马厩处，又检查了一遍专门给镇国公府留的最宽敞的地儿……
待秦赋黎带着面如澄玉，眼若泓湖，嘴角似隐隐含笑，已经初现身高腿长，着鎏金紫贡缎麒麟兽奔六福深衣，配雕仙人拜寿犀角碧玺缀浅明黄流苏步禁的赵煜，进来的拜寿的时候。
明显听见一些个小姑娘忍不住惊呼倒抽气的声响，还有眼里闪烁羞勉之色，心里头更是与有荣焉，煜哥儿平日里便已然俊逸，这仔细捯饬搭配一番，还不得是貌若潘安，俊冠群青不是。
而彼时，老太君朱英才刚与嫁到甄家为妇、从前是陶守仁的原配嫡姐的沈娥说上话。
沈娥这次来，是再次同陶府老太君朱英通个气的，宫里已然传了准信，再过几日，圣上便将韦家便要起复，官复原职，甚至加官进爵了。
韦家老太君是想着九月份便要来提亲大姑娘陶知仪的，都是自幼相熟知根知底的亲眷，家室年纪也相配，望老太君成全两家姻亲之好。
还没给肯定的答复，外头便唱念了，镇国公府秦老太君和小镇国公爷来了。
秦赋黎和赵煜便迎面碰上了随沈娥一道来的，如今给老太君见完礼，准备告辞去男席面那儿去的，甄允然。
甄允然笑的如沐春风，自然洒脱，靛蓝银竹玄色腰封的道袍将身形勾勒的更为俊朗，礼数周全：“见过秦老太君和小镇国公爷。”
“甄家允然兄，今日又逢，却是身量又增然许多啊。”
秦赋黎本是颔首，虚手抬了抬，听闻是甄家允然，心里立刻对上了号，不露痕迹趁着二人对话之际，将甄允然打量了一番，确实是气质出尘，颇有温雅志士之风，仪表堂堂，可也是万万不及自家煜哥儿的出挑的。
一番见礼，甄允然和赵煜之间，用只有两人懂得的眼神交流了一番，便离去了。
赵煜便上前给朱英见礼，目不斜视，举止行云流水，配上今日这身颇有心机的打扮，和堪为少女杀器的容貌与笑容，更是如同孔雀开屏一般，容色潋滟明光沉，雪顶千秋芙蓉开。
离去前赵煜又冲着坐在后面的知玉，轻微眨了眨眼，不过是普通的神情，却又像是带着电钩子似的，叫知玉咽了咽唾沫，快速眨了眨眼，轻微颔首表示收到，又转头去与旁边的周眉说话。
今日宴请，周眉也随着周家一家来贺，自上次诚泰国公府游船后，已然一年未曾见着了，倒是还是有话聊，气质亲切爽利……
后头秦赋黎打发了些有意攀亲谄媚之辈，又与相熟的几位打了招呼说了些场面话，最后终于是能插空和朱英单独说些话了，因是位置安排的是朱英最近的位置，附耳便能交流，还能不叫旁人听去，只觉着两人颇为熟稔亲密。
朱英本是小心应付着秦赋黎，可说着说着，却发现秦赋黎的话里话外，却是表现对陶府七姑娘极为感兴趣的样子，夸其两次见着都觉着温敦大气，颇为和眼缘。
朱英一面庆幸，上次特别只邀请了大姑娘和七姑娘去，这次又破天荒的亲自来她的寿宴，本来还误以为镇国公府秦老太君，是看上了他们家的大姑娘。
可偏偏算上今日，韦家暗中已经递了两次消息来，属意大姑娘知仪了，若是镇国公府这个时候横插一杠，朱英便为难了，回绝了谁都有伤和气。
却原来并不是看中了大姑娘，而是竟然是看中了七姑娘。
不过无论小七是嫁给镇国公府上那两位郎君中的哪一位，对陶家而言都是极大的好事，如虎添翼。
……
果真这次再出来的时候，又见着那一回生二回熟的粥苗，知玉已然心里有了准备，知玉跟着粥苗走，却发现又来到上次雪坡之地，也就是她制作木撬滑雪后头赵煜又表白的地方。
知玉脸顿时红了，好在是夏日，又是晚上了，旁人也瞧的不甚分明。
赵煜从假山乱石后头的阴影里出来，冲知玉行了个规规矩矩，却又别别扭扭的作揖，面容含笑，语气温柔，言语里却又是打着趣，没个正行。
“好容易等着上回的红霞雪地的仙子大驾光临，与我故地重游，仙子这便请吧。”
待两个小丫鬟自觉别过身去，没瞧见的时候，赵煜伸手拢住了知玉的细腰，惹的知玉颤了颤，痒的紧，声音都带着抖：“你做……”
后头却是不敢出声了，因为赵煜搂住她后，便运了轻功，随着呼吸节奏起伏间，便看见眼前的假山奇石渐渐变了模样，她的视角逐渐升高，最后两人一同登顶。
等站稳了，知玉口里的“做什么”三个字才一个字一个字的后知后觉的蹦出来，倒是显得呆滞可爱的紧。
让赵煜又笑弯了眼，腰间的手却是使了很大的毅力，才慢慢放开，嬛嬛一袅楚宫腰，便是今日才拾得其中几分意味。
远处高墙外还灯火通明，此处倒也还有些许余光，朦朦胧胧见着些大致……
这里是乱石后头的一大片无人关注的空间，此时没了雪的掩护，露出的也尽是乱石，中间竖着插好了两排，一根根三指粗的□□锡箔纸包着的物什，下头还插着点香似的细红枝，由于模样怪怪的，知玉竟是一时间没想到是什么东西。
直到赵煜用从身上取出来的点火石点着了短蜡烛，然后双指运气，将烛火逼成一条长长的线状，窜到那两排物什上。
两秒后，那些物什突然发出璀璨的烟火，火树银花，彩瓶诈破金将迸，千树万树金华开，黑夜中那一墙之外的欢愉和光亮，都不及眼前的夺目绚烂，无声的热烈温暖，似乎有着无尽的诉说与生命力。
是烟花，又似前世放大版的仙女棒，真美啊，是七夕之日为她一人放的烟花……
赵煜又在乱石中摸来摸去，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雕花长匣子，打开，是一只由通体的红翡翠精雕细刻，打磨光润的整只长笛。
映着七彩的金色的烟火，竟是如同瑶池的贡品一般剔透多彩，叫人一时竟舍不得去碰触，唯恐惊扰震碎了一池秋水。
“今日是乞巧，牛郎织女相会之日，我这个煜郎终究是与玉仙女相会了，这是前段时日由宫中天巧房才研制出来的七□□宝烟火，还没广为制作售卖，其烟火精致瑰丽，又小巧无声，便想着单独只放给你一人看，叫你抢在旁的姑娘前头，先览这美景，来讨你欢心。”
“还有之前偷偷听得你再荣嘉公主面前的春江一曲，颇为为卿卿之大气舒展、才华斐然而倾心，望这红翡翠玉笛你能喜欢。”
烟火之下，万物皆不能遁形，赵煜赤若红云的脸颊，和执着倾慕的瞳孔也不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