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要不怎么说世事无常呢，先是大太太身染重疾，关在如丹阁里头，大夫说这病啊，至少三年根治不得的，如此陶府里头生了个挂名的大太太。

    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人主持中馈事理，便又由老太君朱氏朱英开口，叫二房太太荣燕环主持大局中馈，代为掌家太太。

    再来呢，便是薛钱母子三人，见大太太不妙，以为自己再无法在陶府，名正言顺的寄人篱下拿好处了，便趁乱出府，去洛城小沈家。

    听闻三人在大门口，败坏大太太名声，实则是上门打秋风的，央的小沈家实在没得法子，准了其日后离了陶府，可在小沈家暂住。

    不料三人回陶府取行礼盘缠的途中，竟为了省银子，雇了个贪杯懒散的车夫，又逢春雨连绵涨潮，于是乎一家子翻车到了河里，一子一女尽都淹死了，只有薛氏一人被捞了上来，却也因丧子之痛，而疯疯癫癫，失了神志。

    一时听着竟是又可恨又可怜。

    大太太要被关在院子里头至少三年，不得轻易外出，又无子傍身，如今洛城小沈家并庐阳侯府沈家，也皆默许了陶府的作为，并无异议。

    大太太身边一脉的下人们，早就闻着了风雨腥味，这陶府里头怕是要改头换日，要变天了啊。

    从前得意被捧的，如今走到哪儿，都没了底气和与旁人不同的脸面，反倒还要瞧老太太和二房那边的脸色过日子，心里头是怨声载道，恨自己命运不济的，这参天的大树，怎么就说倒就倒了呢。

    而从未经历过不公待遇的六姑娘陶知珑，此时也是万分不好受，除了替母亲不平，又有对未来局势的惶恐，更有对如今这些见风使舵、吃里扒外的狗奴才的憎恶、羞愤。

    落棠居内，陶知珑颓然坐在椅子上，眼里红丝密布，显然是多日未曾好眠了，眼神时而恨恨，时而又摇摆混乱，看来是陷入了难以摆脱的胡同里头，钻了牛角尖，沙哑着嗓音开口问身边的莲蓉。

    “你再说一遍，陶知玉去了何处？”

    莲蓉下巴处有一处细小的伤口，泛着血丝，是上午主子摔了盘盏，说中公里头送来的糕点涩口，比不得往日伺候的用心，溅起的碎片，割破了她的下巴。

    之后她一直忙着打点屋内各个事宜，连院内浮动的人心都没空安抚，更是没功夫特意去处理那细小的伤口了。

    莲蓉闭上眼睛，略有些颤抖的答复陶知珑，等待着想象中主子的怒火：“回主子，七，七姑娘去了其生母，张姨娘那儿探望了。”

    果不其然，陶知珑又是狠狠一砸手里的宝玉葫芦摆饰。

    “果然是母亲说过的白眼狼，狼子野心，如今见母亲出事了，先是去陶知仪那儿钻营，如今又明目张胆的想探视生母便探视，根本没有把母亲和我放在眼里了，如今她出息了，得了宫里娘娘的亲眼，陈家也对她几番伸出橄榄枝，哪里比得上母亲和我的院子里，这般冷冷清清。”

    陶知珑捏着裙摆褶皱，愈发憋愤：“我要个糕点都要来个粗制滥造，滥竽充数的糊弄人，她那里怕是如今大房里连陶知仪都比不上的待遇吧，都要上赶着巴结着，将她视为大房下人们唯一好去处，好高枝，什么东西，都是假的，骗我的……”

    莲蓉心里清楚，是主子心胸狭隘。

    从前七姑娘事事不掐尖好强，反倒是衬的主子处处优秀，要仰仗着主子过活，如今风水轮流转，主子哪里能受得了这份侮辱，更不能忍受那些白眼和气，除了在院子里砸砸东西，去老爷那说说情被赶回来，便就是将所有怒火，强牵于无辜的七姑娘身上。

    其实七姑娘这些时日总来探望，诚心实意的送来自己绣的荷包，又多有开慰主子的心绪和心结，已然同外头那些个势利眼不同了。

    可主子就因为七姑娘顺着礼数，去应了一次大姑娘赏花温书的邀约，便借题发挥，故作心生不满，如今又嫉妒人七姑娘得势，连下人们也看碟子下菜，比起她这个正经嫡女，反倒是去巴结着更有出路的七姑娘，实在是不该。

    且七姑娘一直视隔两个月左右去探望一次生母，已然是少了，顾忌这大太太的脸面了，这次时隔了一个半月，也算不得过分

    可这些话，她到底是不敢说出来的，主子正值盛怒，又没了大太太这个强力的主心骨，早已失了理智，这个时候开口，无疑是火上浇油。

    说不准，主子真的不顾及多年主仆情分，将她贬到下面那些苦力岗上，这个时候去，怕是要受尽苦楚，想再回来都难了吧。

    ……

    而说到知玉，正在张姨娘这儿说些体己话，又告诉其如今府内局势变换，安慰其自己甚好，无需担忧，即便她知道此时落棠居内，六姐姐是这般样子，也是有心无力。

    虽说她与知珑之间，是有情分的，沈菁对她，也没有到苛责吃穿的地步，可也算不得是真心实意的好，更是时时提防于她。

    若非自己这些年仰人鼻息，如履薄冰，有意讨好算计，再加上几分运气，张姨娘也做了不少牺牲，活的安静无声，她如今也不知是何光景呢。

    既然种下了因，便要有承担果的勇气和能力，如今这般下场，也可说是沈菁咎由自取，知珑也是一身被惯出来的毛病。

    如今这般田地，知珑该想的不是埋怨知玉，为何没有处处以她为先，让她满意，而是迅速成长，为自己也为了其母亲，谋求出路才是。

    没有谁是天生有义务去承担你的情绪，去事事顺着你的意的。

    ……

    好容易府里头，连日因着大太太和人事沉浮变动，加上薛氏三人的祸事，而人心烦闷之际，过了三个月，到了七月里头，盛夏日子，终于有了见乐事。

    镇国公老太君秦赋黎五十九大寿，特意提前半月下了帖子来邀请了朱氏朱英，并邀请陶府两房的嫡女前去赴宴。

    两房的嫡女，如今统共也就三位了，一个大姑娘陶知玉，一个六姑娘陶知珑，一个七姑娘陶知玉。

    可如今府里头大太太出了事，六姑娘一直抱病不肯出来见人，祖母朱英便做主回了帖子，只带了大姑娘同七姑娘前去。

    镇国公老太君的脸面是极大的，往年寿宴都只邀了亲近的氏族或是王侯伯爵，今年更是头一次特意邀了陶府。

    朱氏即刻同二太太荣燕环说好了，除了中公出钱，还另外再从她的账面上支出八百两银子。

    专门给两位姑娘定制衣裳和头面，连老太君朱英自己，也特意从库房里头清算打理出了一套从前压箱底的红宝头面出来。

    如此，即便是一个是原配之女，一个是过继之女，好歹也是撑起了大房的脸面，借着东风，也算是喜事。

    大房上上下下的仆从，扫去了几分晦气，有了些许希望和干劲儿，自然也能从中捞取两分油水便又是另说了……

    待七月二十六日，镇国府老太君秦赋黎的大寿之日。

    陶府开了四架朱盖马车，祖母朱氏单独一架，两个姑娘一架，礼物单子一架，下人们又是一架，排面是十足，绝不能在一胄贵委面前失了排面。

    陶府第二架马车上，知仪知玉相对而坐，中间放了镂空半入地式主桌，上头砌了一掌高的白玉四面围墙，里头放了茶盏，果脯点心，防止行车途中颠簸，物什随意泼洒，污了贵人小姐们的金枝玉叶。

    知玉身着琥珀金朱红双色交领，靛蓝多宝孔雀翎蛟鞘纱八幅贡缎棱裙，双蝶如意髻上，一整副猫眼石金簪花头面，还特意打造了薄如蝉翼的金折扇贴朱红靛蓝烫金华胜，小巧华贵，极为镇得住场子，配上知玉如今日渐成熟出众的五官，相得益彰，容色晏晏。

    知仪则身着玛瑙红金簪花琵琶襟通袖，海棠紫含春罗千里江山点翠图十二幅双面绣贡缎罗裙，牡丹髻倒插整块的白玉仙兽一人掌长筚篥，通身的气派矜贵，却还是能让人第一眼就看到其睿雅无波的眼眸，而非衣饰点缀之物。

    陶知仪看似闭目养神，心中却是觉得有趣。

    镇国公府之前从未邀请过陶府，去这种偏私宴的场合，又点明了一同邀请了陶府的嫡女，也就是她和七妹妹，又兼上次在镇国公府内，七妹妹对小镇国公爷有所情愫，暗中出头替其解围，镇国公老太君似是单独留了七妹妹说话。

    故此这里头若说只是巧合，陶知仪却是不信的。

    莫非小镇国公爷真对七妹妹一往情深，非卿不可，央了镇国公老太君出面，特意邀了陶府，就是为了见上七妹妹一面，她和祖母都是陪衬。

    又或是更甚，到了到了可谈婚论嫁这一步，提前找个由头让两方做主的长辈先见面了解相商一番。

    不过，也有可能是镇国公老太君不喜七妹妹，有意拆散此二人，今日宴席是有意给七妹妹教训、下马威，让其知难而退的。

    这些具都要等到到了镇国府内，参加了宴席，才能知晓镇国公老太君的态度和意思。

    若是七妹妹真的高嫁成功，成了未来的镇国公少夫人，对她的利处，怕是要更为水涨船高了，不过若说是嫉妒二字，却是没有，她的姻缘已经说好了的韦家，只等九月便要来下聘说媒了。

    镇国公府看着位高权重，内里却是一团死水似的深不见底，老太君说一不二，国公夫人似是身患某种疾病，容易动怒，国公爷瞧着也不是善茬，小镇国公爷瞧着一副笑脸，却着实摸不透。

    哪里比得韦家，身份也算是贵重，且都是熟识之人，公婆仁善，妯娌安顺，有外家撑腰给脸，郎君温润实诚，好看懂好拿捏，一进去便是能执掌中馈的掌家太太。

    陶知仪要的是名与利双收，日子过的富贵且由自己做主，夫君听话，公婆仁善，兼给泯哥儿带来些好处，而非为了争口气，或是让陶家如虎添翼，一味攀高，拿自己终身幸福做一个赌注，去填坑。

    母亲的下场，还不够给她教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