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继镇国公府长云阁这边，暗中征伐，杀鸡儆猴一番，广云楼那边，亦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镇国公爷赵邱武，喝的酩酊大醉，却故意未曾使用内力逼出，泄愤似的，一个酒盏只喝一口，便用力置于地上，清脆落于黑理石面上，四散开来，满地碎裂的酒盏，琼浆玉液横撒四下，

    将一切割裂的快感充盈了赵邱武的心头。

    广云楼跟前候着的几个妈妈们互相使着眼色，只是隐隐包围着广云楼外层，不许闲杂人等走动，传播了镇国公爷的丑态，可谁都不敢上前劝阻。

    老太君的命令虽重，可眼下镇国公爷正值盛怒，满腹怨气，若是开口，不曾等到老太君前来刀下留人，便要天人永隔了，谁到不想做那出头鸟。

    外面老太君秦赋黎面色沉穆，带着几个嘴巴严实的得力嬷嬷，一路疾步而来，待到了广云楼门口，正逢赵邱武破门而出，方向却不是宋合嫜的关雎阁而去的，却分明是露姨娘的珍蕊居。

    这个逆子，今日之事，秦赋黎不信赵邱武一点风声都不曾闻。

    即便是不想给国公夫人做脸面，去关雎阁以示安抚，做个样子，便也罢了，却也绝不该今日去了珍蕊居，且不说今日那闹剧，露姨娘在里头推了多少波澜，只说今日到底还是煜哥儿的生辰。

    镇国公爷歇在自己的广云楼，旁人也至多是揣测，可若是去了珍蕊居，不是摆明了告诉阖府上下，国公夫人和小镇国公爷在镇国公爷心里头的位置，还比不上一个姨娘吗。

    平日看在邱武抑郁不得志的份上，偶尔宠妾灭妻，秦赋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的性子去了，横竖只要面子上过得去，承爵的也是名门之后的嫡出的哥儿，便也算了。

    毕竟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她不疼谁来疼，可是煜哥儿也是她嫡孙子，更是自幼养在她膝下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不能容忍邱武过于践踏煜哥儿的脸面。

    赵邱武冷笑一声，颇为自嘲讽刺，身子晃了晃。

    “呵，母亲倒是来的快，他们一个个的看着服我，实则还是母亲您的人，一举一动，稍有不妥，便会被一字不漏的传到您的耳朵里，瞧瞧，这才两盏茶的功夫呢，母亲您一力操持今日之宴，还这么精神抖擞，雷厉风行，您都不会累的吗？”

    眼见着镇国公爷今日颇为失态，更似要说些她们这些婢子听不得贵人隐私之事，红允嬷嬷早开始赶人了，那些嬷嬷丫鬟们如临大赦，纷纷疾步退离。

    都是能伺候到贵人眼跟前的，又能真的蠢笨到哪里去，即便是有八卦之心，可用不到这里，直觉告诉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听不得，此刻都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恨自个儿只长了两只腿。

    赵邱武又是连笑数声，不等秦赋黎开口，便自问自答。

    “哈哈哈，您又怎么会累呢母亲，之前便连您的儿子不得父亲喜欢赞许，多称庶出的仲哥儿人品贵重，正道存心，竹君在世，比之武哥儿偏执钻营，得失心重，更有君子之风，您也总是附和，表现您的大度贤良。”

    “而后，您的儿子又不能入仕为官，连军中也去不得，时常去宫中觐见问安，也不过是瞧人脸色，更要故作风流荒唐，以安圣心，可您却置若罔闻，一心只知道要维护镇国公府的颜面，忙着要继续栽培能撑起镇国公府，能入仕的第六任镇国公爷。”

    赵邱武摇头，看着秦赋黎的目光连往日装上一装的，体面疏离也没有了，只余冷血阴鸷。

    “我呢，只是一个生不逢时的弃子，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度者，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我想做什么不重要，我在想什么更不重要，我只需要也只能按照左右人想象的样子摆布，终其一生做个假人。”

    “更可笑的是，装久了，我的精神意志也在逐渐瓦解，随着这些酒肉美色沉沦，有时候，睁开眼睛，我都在想，我是不是已经离开人世，已经置身地府了，眼前的所有，不过是我的想象，是无良的老天，硬要塞给我的劫数，已然能到解脱了……哈哈哈……你们所有人都活的清醒，活的自在，比我清醒比我自在……”

    秦赋黎心疼不已，面上却是做惯了的威严肃穆之色，张了张嘴，却也突出几句并不完整的解释。

    “母亲又怎会不疼你，那只是权宜之计，你父亲不喜母亲过于护子，心胸狭隘，如今他也早已外放为官，你已经是镇国公爷了，你这是怎么了邱武，平日里便又是有些不得志，心绪不佳，也断不会如此，你要注意身份，可不能说胡话，传出去又是……”

    赵邱武一边喃喃着，一边侧首不去看秦赋黎，迈开腿向另一边走去：“我是镇国公爷，滑天下之大稽，我是堂堂正正的镇国公爷，不能说胡话，要维持脸面，要……”

    “你去哪儿，今日你不能去珍蕊居，绝不能去，你这是在打煜哥儿的脸。”

    赵邱武蓦然回首，眼里是对秦赋黎的失望乃至绝望，以及疯狂，困兽犹斗似的嘶吼。

    “我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身为镇国公爷，却连晚上睡那个女人房里，都做不得主，母亲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会一切从你的想法出发，你认为好的便是好，错的便是错，即便你方式不对，也都是为了我好，为了镇国公府好。”

    “便是我哪日死在房里了，你最先想的也只会是先稳住煜哥儿，让他顺利坐上镇国公爷的位置，延续赵家的香火，我今日就是要去！”

    秦赋黎胸闷作痛，恍了一下神思，歪了一下身子，被身侧婃牡嬷嬷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急着想要张口，却又半天喘不上气，说不出一个字来。

    赵邱武眼神一亮，眼底丝毫不见对秦赋黎的担忧与同情，反倒极为享受，他若痛十分，秦赋黎也要感受到五分，甚至更多更多……

    “都愣着做什么，老太君胸口疼，还不赶紧送回房中歇着，若是有什么闪失，都是你们这些贱婢看护不周，你们在这国公府里的家人孩子，也一个都别想跑，统统给老太君陪葬……”

    如此大逆不道的陪葬二字一出，秦赋黎更是胸口不通，眼前发黑，扶着婃牡嬷嬷的手一直在抖，闭上眼睛不去看赵邱武。

    婃牡嬷嬷也是急了，老太君虽然平日身子骨硬朗，又善保养，可到底比不得年轻时候了，看这阵仗，怕是真被气的狠了，镇国公爷今日饮酒过度，又满心怨愤，理智全无。

    还是赶紧让老太君离开，莫要再受更多更大的刺激了，要是真一时没喘过气，撅了过去，她是悔一万次心也不够赔的。

    望着一众嬷嬷扶着闭着眼睛喘气的秦赋黎离去的赵邱武，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着，随后露出一个满意的巨大的笑容，扭曲的心灵得到了久违的舒畅，便是露姨娘再怎么顺从他，想着花样伺候他，也不及此刻爽。

    赵邱武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深呼吸一口气再吐出，面带笑意的向露姨娘的珍蕊居而去，这次，没有人在敢拦着他，对他说不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