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夺

    丝竹声靡靡荡荡,谁还有心情去欣赏。

    满大殿都坐满了瞧热闹的人。谢家人向来都很持身自重,到了这一代,总算是露出了没落的苗头。有人唏嘘,有人痛心疾首,更不乏揣着瞧热闹的心态,等着落井下石的人。

    谢添是谁?那是先帝放在身边养大的孩子,他与太子入过同一所学堂,听过帝师讲课,拜过武将为师。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跨马战山河。先帝当年就将谢添当成了侯府的继承人来培养,所以赤西侯才顺势让谢添承袭了侯位。其用意不单单是想为谢家留一个血脉,也是想给朝堂留一块定心石。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先代委以重任的人,今日立身于皇城之内,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中,几乎算得上四面楚歌。一心侍奉的君主倾尽算计,曾经救过的大臣冷眼旁观,倾心维护的人轻飘飘一句话,轻而易举的就出卖了他。

    人之立于世上,所求的无非就是一份羁绊。此前他日日谋划着如何才能将自己这一颗真心送出去,如今看来,人家定是不稀罕的很。

    既然不稀罕,那便扔了,踩了,不要了。

    谢添就仿佛是一副浓墨重彩精心描摹的画作,一朝看透了人心,不想再取悦他人,便缓缓退了颜色。他变成了了无生趣的黑白色,面上一派超脱生死的淡然。甚至懒得再看旁人一眼,拂袖便往殿外走去。

    什么狗屁的驸马,他连侯爵都不想要,又怎会稀罕这个!

    “拦住他!”长宁却不肯放过谢添。这些日子他在谢添这里吃了不少的亏,如今一朝得势,打定主意要千百倍的讨回来。哪怕她要嫁给他,也要将他狠狠踩在脚底下,踩的他永世不得翻身,而后再拿捏在掌心里——她长宁这辈子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人也是一样。

    长宁一声令下,立刻便有宫人上前拦住了谢添。那两个宫人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谢添动手。可真抬手拦了人,才发现这位小公子身体抖得厉害,眼神发直,仿佛失了魂魄一般。两个宫人未费吹灰之力便拧了谢添,推推搡搡的往回走。

    柳忱转头望着那两个动手的宫人,冷着脸厉声呵斥:“放开他,不许动他。”

    宁五郎上前推开了宫人,亲自将谢添搀扶了回来。他拉着谢添站在一侧,与谢添一道面对着皇帝与太后,摆明了要与谢添站在同一阵线上。

    柳忱向前走了几步,如谢添先前维护她那般,用瘦弱的身体挡了谢添,与长宁展开拉锯之势。

    长宁很是不满,目光里满是讥讽:“怎么,你这是又想后悔了不成?当日分明是你亲手将这封结契书给的本宫,是你告诉的本宫,你与谢添只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也是你亲口向本宫承诺,倘若本宫想嫁了谢添,你便自愿退出这场婚事,你想出尔反尔不成?”

    柳忱未直面回答长宁的话,她冷冷看了对方一眼,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大殿正中心的位置。她几乎是与长宁并肩而立。

    论身量,长宁比柳忱略高一寸,但是论身条,柳忱却比长宁腰身细了几分。她生来骨架就小,肩膀窄,腰身细如抽了条的嫩柳,腰身以下的部分被罗裙罩着,勾勒出了两道柔美的弧度。她有一个堪称完美的背影。

    柳忱素来喜欢低调,这一整晚她都安静的躲在谢添身侧,整个宴席中都未曾说过几句话。她不惯在人前露脸,可当她选择站在了人前,便端的一派端庄持重,气度丝毫不输给长宁。

    柳忱交叠了双手,先对着皇帝和太后俯身行了礼,这方起身说道:“臣妇柳忱,生父乃曾经的参知政事柳清人,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员。臣妇生母,乃是通州江家嫡长女。臣妇五岁离家,落居三清观,拜了三清真人为师。中间有十年光景,臣妇流落乡野,宛若荒野中徒生的一棵草,长得无拘无束,任凭风吹雨打。”柳忱不卑不亢,掷地有声的交代了自己的身世,继而又道:“十五岁那年,父亲写信让臣女回京定亲。师父曾问过我,这满京城之中最属意谁家的公子。臣妇当时便与师父戏言了一句——嫁谁家都使得,就是嫁给谢家使不得。”

    太后被柳忱勾起了兴致,挑眉问道:“为何如此说?”

    柳忱道:“因为谢家的人都太纯粹。无论男女,他们人人都有一颗璞玉之心,他们品德高洁,立于朝堂几十载,谋求手段却并不谋求心机。他们所作所为,皆出自本心,皆是为国为民。他们上对得起君,下对得起民,中间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臣女自知身份低微,且性情野劣,这样的出身,必然配不上谢家清如朗月的公子。”柳忱说着话,目光一一从身边梭巡而过。那些曾受过谢家恩惠的大臣,都目露惭愧之色,缓缓垂下了头。

    柳忱便又继续说道:“臣女尚未成婚之时,便隐约听说了谢添衷情于长宁公主。那时臣女便想着,谢家公子既然已经心有所属,臣女必然不能做了拦路虎。臣女想要成全谢公子这片痴心,故而在新婚之夜才会提出来结兄妹契,也是想着给日后和离容一分余地。”

    柳忱叹息:“臣女是发自内心的,想要成全了这桩婚事。”

    谢添被宁五郎搀扶着,缓慢的抬起头来。他目光仍是呆滞,眼珠一点一点挪动着,茫然的捕捉到了柳忱的背影。柳忱今日所说的这些,都是他未曾知道也未曾想过的真心话。他从不知道,原来在她的心里谢家竟然这样的重,她是如此的对自己上心。

    可笑他一朝错付了真心,鬼迷了心窍,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柳忱似有所悟,遥遥回过头来与谢添对视了一眼。那一眼对视宛若清风拂面,若有似无的一下,很快便移走了。

    谢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上挠了一下。

    柳忱当众道明了前因,便又开始讲后果:“谢添私自离京那日,陛下将臣女召进了宫中,原打算的是挟持了臣女,从而辖制住兄长手中的兵权……”皇帝谋私,谁能想到柳忱竟敢在这样的场合中明目张胆的讲出来?内侍官吓得腿软,忙出言呵斥:“大胆柳忱,你放肆!”

    柳忱轻蔑的看了那内侍官一眼,继续说道:“后来沈氏谋逆,令人辖制了陛下。谢家兄长没有诏令便空手回了京,朝堂上下一片污浊,公主更是被吴国的皇子缠住了手脚。那段日子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身处在困境里不得解脱。那一日公主设法来宫中探望陛下,臣女便灵机一动,将这假成婚的事说与了公主听。”

    “臣女那时想着,倘若公主能与谢添结亲,一来可以自身摆脱困境,二来,谢家可以借着成亲的契机免了私自入京的罪责。三来……公主府与谢家强强联手,对付沈氏凭添了助力。原本是三全其美的好事,却未曾想到……”

    柳忱目光乍然迸发了几许凌厉,电光火石之间,她竟抽了一旁侍卫的弯刀,抬手便将长宁手中的兄妹契斩成两半。这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显然是带了几分功夫在身上的。再不同往日那个温驯知礼的柳娘子,此时的柳忱,身上携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凌厉与尖锐。倒真遗传了几分三清真人的傲然风骨。

    谢添未曾见过这样的柳忱,眼睁睁看着那刀起刀落,长宁公主手中的契约瞬间碎了一地,只觉得头皮都开始发麻,脑子仿佛要炸开了一般,耳朵里一片混乱的响声。这一晚上大起大落,他显然是有些被刺-激到了,竟出现了耳鸣的症状。

    柳忱一刀镇住了场子,刀尖立在地上,距离长宁的脚不过几寸的距离:“却未曾想到,公主拿着臣女这一片真心当踏脚的石头,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里,妄图一脚一脚的将谢添踩进泥里。”

    “臣女今日始知,公主,原来你配不上谢家。更配不起谢添。”柳忱单手拄着刀柄,一字一句骂的长宁脸白:“你品德如此卑劣,手段如此下作,这个男人,我不想给你了。这兄妹契既然毁了,便也做不得数了。”

    长宁没想到柳忱竟然会反手给自己来这么一招,气的浑身发抖,俯身便要去捡那兄妹契,却叫柳忱手疾眼快的一脚踩了个结实。长宁犹不甘心,色厉内荏的对柳忱叫嚣:“便是毁了契书又如何,总归你们只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罢了,只要我皇兄一声令下,你们这婚事就算废了……”

    长宁目露凶光,一只手不动声色的藏到了身后,眨眼之间便有一柄匕首滑落出来。她这手原是打算用来对付谢添的,没成想今晚上最大的对手却成了柳忱,如此更好,她若能一刀解决了柳忱,那谢府她算是嫁定了。

    长宁握着匕首,对着柳忱的脖子就划了下去。她是打定主意要柳忱死,故而这一手毫不拖泥带水,比柳忱砍契书时还要利落。

    “公主!”

    “长宁!”

    长宁这一刀刺下去,大殿里立时迎来一片惊呼声。便连坐在主位上的皇帝都变了脸色,铁青着脸指挥内侍:“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拦住她。简直是个疯子!”

    长宁闭紧双眼,感觉到自己的匕首结结实实扎进了对方的肉里。温热的血液流出,浸满了她的手指,长宁得意的一笑,缓缓睁开了眼。

    “怎么是你!”

    大殿里充斥着长宁崩溃的叫声。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