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婚

    “左都御史赵大人,着赏,金三百两,粮二十石……”

    “吏科都给事中王大人,加封正五品官爵,并赏银五百两……”

    “提醒按察使李大人……”

    内侍官手中持着一份长长的名单,每念及一份赏赐,便有宫人两两一组的将赏赐抬进殿来。不多时,这大殿就快要放满了。

    谢添却隐约察觉有些不对劲。皇帝的赏赐分明是从高到低的品阶开始的,首先是几位伯爵侯爵,其次便是宁丞相和几位龙渊阁大学士。眼下已经开始封赏五品官了,却始终没念到他和谢真。

    此刻非但是谢添自己,便连几位心思敏锐的朝臣也发觉不对劲之处,有几道视线若有似无的望向了谢真和谢添,间或有大臣低声议论着什么。

    宁丞相越发皱了眉头,今日皇帝刻意将谢添安排在自己下首处落座,便说明他有意要提拔谢添。可眼下这朝臣的封赏都快要结束了,谢家两个兄弟却还是迟迟没动,便说明这赏赐定不简单。宁丞相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另一只手藏在袖子底下,对着谢添摆了摆。谢添立时领悟,一只手轻轻牵了柳忱,便打算趁着混乱悄悄离开。

    可正当谢添牵着柳忱起身之际,主位上的太后却开了口:“这大喜的日子,子宸是打算到哪里去?”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立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臣们不约而同的噤声,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谢添和柳忱的身上。这下想偷着溜走是不可能了,谢添不动声色的挡了柳忱,垂首请示道:“内子吃多了酒,眼下身体有些不适,臣便想着带她回去休息休息。”

    “你倒还是个疼媳妇的。”太后慈爱的一笑,“今日赴宴的女眷多,哀家一早便吩咐人将两个偏殿收拾出来,你娘子若是身体不适,不妨带到偏殿去休息着,那里有哀家的人贴身伺候,你也没什么不能放心的。”

    谢真落座在武官的首位,距离太后并不算远,闻言便笑着与谢添解围:“他那娘子可宝贝的很,不放在眼前看着哪里能放心,不若就让他们夫妇先回去罢。”

    太后与谢真有些交情,倒真不好驳了他。长宁公主却顾不得许多,目露讥讽之色,笑说道:“此番能打败沈氏反贼,谢家两位公子居功至伟,眼下旁人都已经封赏了,若不封赏谢家,岂不是不能服众?”

    长宁公主出言不善,谢添无比的确定,她今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已三番五次的拒绝了长宁的邀约,明摆了不想与她再有所牵扯,却未想到这女人如此死缠烂打,令人心生厌烦。

    “守卫朝廷与陛下的安稳是臣子的本分,谢添不敢邀功。更何况这些年谢家得到的赏赐已足够多,更不敢心存妄念。”谢添拱手,婉拒道:“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心意谢添领了,至于旁的东西,却是万万不敢再要的。”

    谢真闻言也起了身,与谢添一并谢绝道:“子宸说的对,守卫皇城和陛下的安全是谢家职责所在,万不敢再受什么赏赐了。”

    既不知皇帝打的什么算盘,兄弟两个索性就彻底不要赏赐,堵死了皇帝的打算。

    长宁被谢添一席话噎住,再寻不出什么由头,脸色气的铁青。倒是皇帝表现的淡然自若,喝尽了杯中酒,这方不疾不徐的开了口:“朕知子宸与子毅一片赤诚之心,可朝廷有规制在,朕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于公于私,这赏赐必然是要给的——前些日子,朕便着人下了敕封侯爵的旨意,也使内侍往谢家送了几回,却都被子宸退回来了。”

    “朕便想着,子宸年少英勇,满腔的热血抱负,定然很看不起这世袭来的爵位。既然你不愿意承先祖的余荫,朕便也就不强人所难,子宸,朕送你一份大礼如何?”皇帝这一席话说的意味深长,其中的谋划可见一斑,谢添这时猛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为之一变:“陛下……”

    “朕曾听人提及,子宸少年慕美,对长宁公主爱的情深意切,今日索性做个媒,就将长宁赐婚与你。自今日起,子宸就是朕的妹婿,是这天家的驸马爷。子宸,你意下如何?”

    皇帝这一记重锤落下,砸的谢添脑瓜子嗡嗡作响,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只想骂对方一句:胡闹!他谢添的娘子就在身边好好的站着,皇帝除非是脑子进了水,否则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谢添气愤不已,抬头却看见了自家兄长,饶是谢真那样温文尔雅一向情绪不外露的人,此时脸色也多少有些难看。

    谢添这时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皇帝并非是嘴上说说而已,让他尚公主这个算盘,他怕是已经打了很久了。难怪,难怪他一直未曾处置长宁,原来是想留着她来牵绊住自己!本朝律法规定,驸马不得入朝参政,只要他娶了长宁,这后半辈子怕是只能当个闲人了。

    难怪他当年央着父亲去向皇伯伯提亲时,父亲会那般的愤怒。如今才知,他追求长宁这个行为,真的是蠢透了。

    满殿寂静,落针可闻。如今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皇帝虽然面上在征询谢添的意见,实则就是一锤定音了。不管谢添心里愿不愿意,这公主他怕是都要娶定了。尚公主,做驸马,这种事放在一般大臣的身上就是天大的赏赐,可放在谢家,却是明晃晃的打压。这就是皇帝的忌惮,他在夺权。

    谢添是局中注,他这会说什么都是错的,一个不慎还有可能丢了性命。他鲜少有这么焦灼的时候,额头冷汗直流,满脑子一团乱线。尤其是,此刻柳忱就在他身边站着,她默默无闻,却如一团火,烤的谢添心焦。他不敢去看柳忱的眼睛,怕从那水一样的眼眸里看到对自己的放弃和失望。他知道柳忱不爱自己,若被逼的狠了,只怕很快便会放弃。他不敢松口,哪怕给自己找一个转圜的余地都不敢。

    他心里清楚,只要他这一口气松了,柳忱就与他再无瓜葛了!

    谢添不说话,旁人更不敢说话,皇帝把玩着酒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谢真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却看见对面的宁丞相已经站了起来。六十多岁的老人,须发已经白了一半,宁丞相喝了不少的酒,说话的时候仍是底气十足:“陛下与子宸自幼便相识,想来也是将他视作自家兄弟一般疼爱。臣不知子宸是否曾喜欢过长宁公主,可眼下他那明媒正娶的娘子就在身旁站着,陛下再给子宸赐一桩婚,是打算让公主做妾,还是做平妻?”

    皇帝闻言笑了笑,摇头说道:“长宁是朕的亲妹妹,自然不可能做妾,便是平妻也做不得。”

    宁丞相便乘胜追击:“如此,这婚事怕是不成的。自古便讲究一个先来后到,谢添既已娶了柳家娘子为妻,此时总不好休妻再娶。况且眼下柳大人已经没了,柳家府门被烧了干净,若真的休了妻,柳娘子又该如何安置?陛下是圣明之主,想来不会做这种残忍的事。”宁丞相所言句句在理,且又搬出了已经死去的柳清人,想来皇帝应该不会再追着不放。

    皇帝抬眼看了一下宁丞相,没再说话。正当众人都以为这赐婚要无疾而终的时候,长宁却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她喜红色,今日仍是穿了一件大红曳地的宫裙,头上簪着两根凤凰衔珠的步摇。随着走动,那步摇上的珠子微微晃动,光华流转。

    长宁道:“老丞相言之在理。倘若谢添真的娶了正妻,本公主自然不敢再横插一脚。”长宁不错眼的盯着谢添,刻意加重了‘真的’这两个字的读音。她这分明是话里有话,谢添心里又是一紧。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今日这场宴会,他就不该来。说什么封赏百官,只怕是料理谢家才是真的。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宁丞相不明所以的追问。

    长宁提着裙摆走下主台,她款步行至谢添面前,饶有兴致的盯着谢添那张英俊的脸:“据本宫所知,当年谢夫人与柳家联姻的时候,谢添并不愿意的,是吧?可是后来,为什么又愿意了呢?”

    谢添恐长宁趁机伤害柳忱,仍是紧紧的将她护在身后,绷紧了身体面对着长宁,冷着脸说道:“那是我谢家的事,与公主不相干。”

    长宁打定主意要嫁给谢添,根本不在乎他对自己是什么态度,笑着说道:“既然本宫要嫁给你,自然得要仔仔细细的追究一番细底。可也巧了,吴国皇子来求娶本宫那时,本宫恰好听说了一件事——”长宁有意往旁边绕了几步,似乎想去拉柳忱,却被谢添抬手拦住了,她便做了罢,继续说道:“当年你娶柳家娘子,一是违逆不得家里,二是拒绝不了先皇的赐婚。可是依着你那说一不二的性子,叫你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你也是万万不肯的。所以,你的这位柳娘子,便与你提了一个协议……”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长宁之所以敢这般嚣张,她之所以敢明着派人去府里骚扰,今日又不惜将太后和皇上搬出来压制自己,只怕已经知道了他这场婚姻的内幕。她知道了……

    “你与柳娘子,根本就是假装成婚!”长宁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地,宛若洪钟大吕,砸的满殿震颤。

    自今日进了这大殿,谢添的一颗心便始终高高的悬着,直至长宁揭穿了他与柳忱的秘密,谢添仿佛再也绷不住那根弦,咕咚一声,心里悬着的大石狠狠砸到了地上。溅起一片烟尘,砸出了一个深坑。

    谢添心里一片尘埃落定的死寂,他诡异的找回了自己的脑子,冷静的与长宁对视:“公主空口白牙就说我们是假夫妻,可有什么证据?”

    长宁得意的冷笑:“本宫既然敢开口揭穿,自然得有证据。你们两个新婚之夜,曾亲笔写了一封结契书,是也不是?”话说到这个份上,连最后一丝侥幸都没了。谢添眼睁睁看着长宁从袖子里拿出一封手书,展开来,入目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那是新婚之夜,他和柳忱亲手写下的。

    彼时他还心存欢喜,打算哪一日便拿着这契书去求皇帝撤了赐婚的圣旨,风风光光的将长宁娶到谢家来。如今造化弄人,却成了长宁拿着这封契书来逼他和离,何其的讽刺!

    谢添胸口烧着滔天的怒火,想杀人的心都有。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的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他的马鞭,只需一下,他就可以彻底了结了长宁。

    “敢问公主,这契书又是从何而来?”临下手之前,谢添打算问个清楚,也想让长宁死的明白。

    长宁捏着那契书,笑的有些狷狂。

    “是我给她的。”轻柔细腻的声音,是从谢添身后传出来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谢添难以置信,一寸一寸的转动脖子,艰难的转了个头。

    在其身后,站着的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留住的人。那人眉眼温婉,目光坚如磐石,犹如被笼罩在初春浓雾中的山峦,岿然不动,平静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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