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翊脸色果然和缓一些，但是眼神还紧锁着她，手掌按住她的后颈：“为什么要过两天？明天不行？”

    段棠梨：……

    他真是惊弓之鸟，还疑心她是缓兵之计，说点好话来哄他，先逃过眼下这一劫。

    段棠梨只好告诉他：“婚纱也是要挑的，我还没有想好去看哪些牌子。”

    看婚纱确实是她急中生智想出来的点子，不是哄骗他，只是单纯没想好怎么安排。

    顾翊很是理所当然的不解：“你喜欢哪个牌子，今晚列一下清单，明天叫他们过来聊一聊不就好了？”

    段棠梨睨他一眼：“你当你是谁哦？那么多大牌设计师召之即来，在我们家里排队等着被翻牌子。”

    顾翊端坐在那里，修长十指交叠着，脸上是风轻云淡的平静，好像在说有什么不可以。

    段棠梨拍了拍额头。她忘了，他还真的有这个本事。

    但她想了想那场景，Agathon、Brando、Charlotte、Dafne……那么多大牌的首席设计师衣着考究冠履得体，穿过开满无尽夏的青石小径，一个个叩响花园别墅的大门，从玄关排队到客厅里，等李阿姨按名单念名字，才不紧不慢地走进二楼的私人会客厅里，就觉得十分的赏心悦目。

    不对，是十分的离谱！

    段棠梨拉了拉他的衣袖：“不要那么兴师动众好不好？我想低调一点，选婚纱是一种私人的体验。”

    顾翊并不执着：“就按你的心意。”

    段棠梨一颗心落回到肚子里，自以为是敲定一桩大事，躲过一劫了。

    “那现在，是不是可以按我的心意了？”顾翊反扣住她扯衣袖的手，顺势将人按倒在沙发上，视线居高临下。

    段棠梨心中警铃大作，想要出声，却被堵回喉头，连同不属于自己的津液一起咽回肚子里。

    因为差旅而忍了整整一整周的男人，吃了醋，又憋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当晚主卧的灯反复亮起、熄灭，像是查看什么，掩盖什么，又再查看什么。

    看婚纱的日程，为此推延一天。

    *

    段棠梨要挑婚纱，各大时尚品牌都争先恐后想为她量身设计。人人都能预感到这将是一场世纪婚礼，她所穿着的婚纱会引领下一个十年的风潮，为品牌带来崭新战绩和贵妇们的订单。

    太多毛遂自荐，段棠梨简直要挑花眼。而且各个都是顶尖大牌，分量稍稍不够的，都不敢来献丑。

    顾翊提供的解决方案很简单，既然都是在时尚史上硕果辉煌的大牌，分不出个高下，那就直接凭作品说话，让各家把设计图拿过来供她挑选。

    设计师不亲自过来，只是将设计图寄过来，总不会嫌太高调。

    不多时日，第一批设计图寄到繁花盛苑来了，那些出自顶级设计师精美手稿上的婚纱，一件比一件设计繁复。光是纸面上就能看出华丽贵气，层层叠叠的绸缎欧根纱，迤逦数米。图纸的附注写明工艺，钉珠，刺绣，拼接……集齐了高定惯用的复杂工艺。

    最夸张的是某家号称史诗级奢华的婚纱，将用到的钻石品类多达十几种，红的蓝的粉的绿的，简直恨不能在她这不到一百斤的身板上挂九十斤的珠宝。

    设计师将之命名为永昼之春，倒是十分贴切。

    顾翊陪她一起翻看这些精心绘制的图纸，见她眉心轻蹙，温声问：“不喜欢？”

    段棠梨摇摇头：“裙子很好看，只是我怕我撑不起来。”

    顾翊失笑一声：“怎么会？你穿什么都漂亮。”

    她小声嘀咕：“我是说身体撑不起来，这些裙子看起来好重。”

    不是指气场，是指物理意义上的撑不起来。

    顾翊恍然过来，伸手去握她的腰，宽厚手掌贴合在细腻曲线上，不盈一握。尤其令他想到在床上的时候，软滑白嫩，细韧不堪折。

    他嗓音低沉了些，却还郑重其事：“嗯，确实是个问题。”

    这回连他都没想好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既要足够隆重，又要不至于沉重，哪个天才设计师能做到？

    最后一份设计图来自火花，是顾烟燃亲自绘制的一款中式婚纱，以朱砂色为主调，在千篇一律的白纱中别具一格。

    珠宝用得很克制，只在肩膀点缀了一圈。婚纱的贵重主要以繁复精美的苏绣体现，每一处刺绣图案都专占一页篇幅。裙摆采用了传统的丝纱纺织工艺，得益于蚕丝的纤细，同样迤逦数米的拖尾看起来蓬松轻盈如一朵玫瑰色火烧云。

    段棠梨看得很细，指尖在设计图右下角摩挲了半晌，才慢慢翻过一页。顾烟燃把每一处细节都照顾到了，她甚至觉得天庭如果会举办婚礼，新娘子就应该穿这一身。

    难怪整体图的那一页右上角，写着“云中仙”。

    段棠梨看得目不转睛：“烟燃姐画了这么漂亮的婚纱给我，等到她自己结婚时，那件婚纱该有多么夺目。”

    她简直难以想象，还有比这更美丽的婚纱。

    顾翊轻笑一声，为她的心思缜密，连挑一件婚纱都要为设计师本人的婚礼考虑。

    “姐姐是不喜欢隆重的性格，她说过不会给自己设计嫁衣。”他拨开她鬓边的碎发。

    段棠梨有些迷惑：“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她可以给自己设计更自由浪漫的款式。”

    顾翊说：“她说不能想象自己设计出简单的婚纱，最自由浪漫就是婚礼都不要。”

    段棠梨莞尔一笑，像是顾烟燃会说出的话。

    顾翊目光流连到设计图上，询问她的意见：“要不要再选一件西式婚纱？两件可以在婚礼的不同阶段穿。”

    段棠梨也正有此意，可这一批送来的设计图里，没有哪件西式婚纱能够与顾烟燃的设计相称，便暂时搁置了。

    直到一周后，Charlotte寄来首席设计师的手稿，据说这位是Charlotte史上第一位华人设计总监。不知道是不是顾烟燃跟江月淮通过气，Charlotte的设计图姗姗来迟，却恰到好处。

    两份手稿的设计理念如出一辙，都是没有以大量珠宝来表现婚纱的贵重，而是另辟蹊径，在材质方面下手。

    婚纱采用特殊工艺定制的面料，白色缎面呈现出羽毛般的纹理和光泽，上半身缀以绣工精巧的古董蕾丝，裙摆由臀至膝收束贴合曲线，膝盖以下是花朵般绽放的层层白纱。只看上半身，像是纤细脆弱的天使羽翼；当目光转移到下半身，又像是波光潋滟的美人鱼摆尾。

    看到这份设计图时，段棠梨为自己的肩膀松一口气，不用挂一件与她一半体重相当的婚纱在身上了。

    定下西式婚纱由Charlotte设计之后，段棠梨曾问过江月淮。

    江月淮大方承认：“烟燃确实跟我聊过她的设计理念，她说人人都知这场婚礼隆重，不必再用那些鸽子蛋大的珠宝去衬托。你气质清冷精致，花团锦绣太过浓重，反而拖住你的轻盈。所以她定了基调，要举重若轻。”

    举重若轻，段棠梨默默琢磨这几个字。

    江月淮慢条斯理补充一句：“最重要的是，顾家人不将就，要用最好的。”

    那些设计繁复的苏绣由已经不出世的非遗传人亲手操刀，天价难求，贵重深藏在一针一线的刺绣与纺纱之中。

    “不过，”江月淮忽然转折，神秘兮兮，“这些话我没有跟别人说过。”

    段棠梨还没有品味完顾烟燃设计理念的意味，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之前已经安定的好奇心又被吊起。

    难道是Charlotte那位华人设计总监，同样深谙东方式的含蓄奢华？

    江月淮没有透底，只是恭喜她：“现在你既是顾太太，也做到时尚圈宠儿了。”

    江月淮虽然是《What\'s New》最年轻的主编，却已经了然时尚圈的规律。

    早在顾翊注册微博官宣结婚之时起，媒体就在密切关注这场世纪婚礼何时举办，等得太久，一度怀疑两人是闪婚又闪离了。直到《再生花》上映，顾翊再度发博为影片站台造势，一干人等才恍然。

    原来是顾太太专注事业，要把这部执导处女作打磨完美，才肯分心到婚礼一事上。现在《再生花》势头强劲，入围多个电影奖项的提名，搁置许久的婚礼也是时候提上日程。

    最先收到风声的自然是时尚圈，虽然段棠梨一再争取低调，没有让设计师登门沟通，但是那么多珍贵手稿寄到繁花盛苑来，动静已经不小。

    有传闻称她定下两套婚纱，一套西式的由Charlotte设计，一套中式的由火花设计。这则消息一下子把两个品牌热度推到最高，正应了江月淮的话。

    圈里各个盛赞江月淮眼光毒辣，去年年初定下跟段棠梨的合作，彼时的合约价码还只是莱纳影后级别，时隔一年，怕是有价无市。那一期《What\'s New》也因此卖到断货，被行家珍藏，预估是段棠梨最后的杂志影像。

    面对同行的溢美之词，江月淮谦虚，称还是顾烟燃更大胆，直接跟段棠梨签了三年的全球代言人合约，提前锁定了整整三年的热度和高光。

    关于这一场世纪婚礼，媒体网络猜测传颂得沸沸扬扬。当事人却悄然飞到了法国，不是为了拜访Charlotte总部，也不是为了喝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

    段棠梨从顾翊的私人飞机上下来时，还有些犹豫：“你确定不陪我一起参加莱纳电影节的颁奖晚会吗？”

    他抽出时间专程陪她飞来法国，日夜共度，却唯独不参加最重要的颁奖晚会。难道是怕她最终没获奖，坐在旁边尴尬？

    毕竟，顾家人总是要最好的。不拿奖还出席有失颜面，她能体谅这种心情，倒也不会怪他。

    这时节法国还在下雪，机场空旷，高风扬起一阵雪花。顾翊握住她微凉的手，垂落的目光骄傲而温柔。

    “不了，那是独属于段棠梨的时刻。”

    他是怕与珠玉争辉，怕别人混淆了她导演、演员和顾太太的身份。她为之付出许多而百般重视的影片，无论最终是否获奖，都应该在电影史上留有一笔，而不应只让人记住她新添的一个不相干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