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花》剧组的杀青宴晚了一周,姗姗来迟。这次段棠梨没有再安排在君斯坦大酒店,吃过一回下午茶又吃过一回晚饭,兴许大家腻了,换一家尝尝鲜。
段棠梨翻遍故京的五星级酒店名录,除了君斯坦,最有口碑的一家在顾氏国际金融中心楼下。她没有犹豫,订了最好的宴会厅。
这个剧组换过三个导演,上上下下折腾了一年,现在是最后一顿聚餐了,她不吝啬经费。
一踏进宴会厅,李源就调侃:“段导出手好大方,顾氏影业少有福利这么好的剧组。我上一个剧组在山沟沟里杀青的,就地吃了一顿杀青宴,大夏天的连个空调都没有。”
段棠梨淡笑:“大方了一路,这最后一顿饭不能给大家留下小气的印象吧?”
李源咂摸了一下,意味深长:“也未必是最后一顿。”
他的意思是如果拿了奖,势必要有一顿庆功宴的,这就不是最后一顿了。
段棠梨听出来了,莞尔一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其实在哪里吃这顿饭是无所谓的,这个剧组流水的导演铁打的员工,都一度以为要解散失业了,没想到竟还能赶在年内杀青,吃上这口热饭。
迟来的杀青宴气氛照旧浓厚,个个心情激荡无以言表,逮着人就敬酒,渐渐演变至灌酒耍疯。
段棠梨是导演兼主演,人人都敬她,但又不敢真的来敬她,尤其是想到顾翊这个笑面阎罗正在这栋大厦的某处,就有如芒刺在背。
最后还是李源先起了个头:“我敬段导一杯,没有段导就没有《再生花》。”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剧组上下几十号人,性格作风各有不同,有人一开始留下来是审时度势,有人是好奇观望,也有人是欣赏她这个女主角。李源是老江湖了,也一度对这个半路出家的新人导演持怀疑态度。
不过这部《再生花》拍完,没人敢再怀疑段棠梨。在剧组里跟下来,不是因为顾翊给的投资多,福利好,是跟她这个导演。
李源这个副导演敬完,其他人才敢挨个过来敬酒,也不敢每个人都来,那是吃不消的,每个组只派一名代表。
酒酽夜浓之时,一张张脸上浮起红晕醉意,话也越讲越乱了。
李源端着酒杯找段棠梨,不是敬酒,一脸神神叨叨:“这部片子能拍好,尤其是殷葵坠海那场戏能拍好,我最服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您,还有一个是顾总。”
段棠梨也不意外,支着下颌曼声问:“因为他送了几十箱物资过来?”
李源摇摇头:“因为那场雨。他真是手眼通天了,竟安排了一场人工降雨。开销多少费用不说,能通过审批才是最大的本事。”
段棠梨怔了怔,未曾想到那场雨是出自他的手笔。
李源以为她不高兴,絮絮叨叨说:“您别怪顾总,他知道您拍戏心切,再等下去没完没了,可能赶不及年内拍完。况且越近深秋气温越低,再拍海上的戏就太冷了,这一错过怕是要等到来年春天。”
其实段棠梨没有怪顾翊的意思,只是静思着。他甚至没有告诉她这件事的意思,以至于她无意中从别人口中得知,可见他是没想过邀功的。
她恍然想起,其实他送东西给她总是谨慎再三的,生怕没有投其所好,又唯恐她不愿意收。他说自己在她这里没有安全感,竟是当真的。
段棠梨支颐沉思,在一场杀青宴上心猿意马,仿若回到《刺鸟》的庆功宴上。她是主角,心思却落在一个男人身上,今晚此人甚至不在场。
“师姐,我敬您一杯,多谢给我这个机会参演《再生花》。”一道清澈的男声打断她的思绪。
段棠梨抬眸,看见季净端着酒杯,指节修长白净。
她回过神,也端起酒杯莞尔一笑:“是你自己争气。听说在万顷波岛那天晚上,你也下水来找我了,一直没有正式跟你道谢,这一杯该我先敬你。”
两杯酒下肚,季净白净的脸颊上浮起醉色,执酒杯的手松开又握紧。
踟蹰片刻,他慢慢开口:“有一句话,我忖度了一个晚上,也不确定当不当讲。”
“你说。”
“裙子很美,衬您光彩照人。”
他很拘谨,连赞美都用了敬称。
段棠梨失笑一声:“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吧。”
赞她漂亮的人能从顾氏国际金融中心排到五环外,可以说是张口就能来的程度,怎么也不必忖度一个晚上。
醉酒的绯红烘托着脸颊,季净显得格外不好意思:“怕唐突,但……也顾忌到顾总。”
但因为这是真心话,所以一晚上反复想起,又把念头摁下。
“那个人……”段棠梨不知道怎么跟别人形容顾翊,只是内心觉得柔软,“你不用那么怕他的。”
季净坦白说:“以前确实是怕,但自从在万顷波岛发生意外之后,更多是敬畏。”
“您说谢我下水营救,其实跟顾总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他是豁出性命的。他是站在世界顶端的人,面对极端风险时,一旦内心认定要做就能那么毅然决然。而我才初出茅庐,还时常瞻前顾后。我由衷敬佩他,赤诚,果决,勇毅。”
段棠梨看得出他说这些是发自肺腑的,不是拍马屁。
怎么这么多人借着酒兴讲他的好话呢?
不过他身居高位,在人前又时常是阴晴不定,就算是好话,可能也是要借酒壮胆才敢讲出来。
她好不容易才从念想之中回过神,又被人绕了回去,怎么他好像无处不在似的?
醉意朦胧之中,段棠梨模模糊糊地想,今天如果不能见到顾翊,似乎总不太圆满。刚好杀青宴的酒店就在顾氏国际金融中心,她可以去碰碰运气,或许他还在办公室。
宴会散后,她说走就走,不提前声张。
电梯下到大厦七十二楼,顾氏集团的总部。前台行政已经下班,只有保安在值守。
段棠梨走进去,被保安拦下:“您好,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您有什么事吗?”
保安级别不高,不了解总裁的婚姻状况,也没见过顾太太真人,只当她是普通访客。
段棠梨不计较,淡淡说:“我来找顾总的,我是他太太。”
保安迟疑片刻,将信将疑:“这个我需要先向顾总核实一下。”
她过来是心血来潮,又有意制造些惊喜,要是被他提前知道就没意思了。
段棠梨摆摆手:“不用了,我打电话给另一个人。”
她当着保安的面,拨通了周戬的电话。
“太太?”那边很快接起来。
段棠梨面无表情说:“周总助,我在公司门口被保安拦下了,他不认识我。”
只是淡然又符合事实的一句话,但她眉眼清冷疏离,跟周戬说话的语气又不见客气,保安听得心头一紧。
隔了一会儿,周戬赶到前台来,毕恭毕敬:“太太,您怎么过来了?”
磨蹭了半天没见着顾翊,段棠梨有点心情不好。她本来不是喜欢迁怒于人的性格,但因为喝多了酒,脾气异常地坏起来。
她倒也不见怒,只是轻描淡写:“要见你们家顾总,还挺不容易。”
周戬心跳马上提到嗓子眼。谁家顾总啊,在她面前,谁敢说顾总是自家的?
他一边赔笑,一边解释:“您平常不来,这边安保没有登记过,是我们疏忽了。您过来是要见顾总的吗?”
段棠梨睨他一眼,并不说话,示意这不是废话吗?难道来这里逛街?
周戬忙不迭又说:“顾总还在开会,恐怕现在还不是很方便。要不,我先去跟他通报一声?”
段棠梨有点微醺,注意力不是很集中,不然以她观察入微的作风应该早早察觉到,周戬的迂回与紧张。
她微敛睫羽,抿唇说:“没事,不用声张。我到他办公室外边等一会儿就行。”
周戬还在拖延:“办公室外没有座位,还是请您移步到贵宾接待室吧。”
段棠梨有点不耐烦:“我可以站着等。”
周戬仍然在拦住她的去路:“那太怠慢了,顾总知道一定会责怪的。”
段棠梨终于清醒一点,这个干练寡言的总助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她琢磨出一丝不同寻常:“周总助,是不是他正在见的人,不方便见到我?”
周戬的冷汗几乎要下来了,凭借金牌总助强大的业务能力和过硬的心理素质生生忍住,表面上还礼貌微笑着:“哪里哪里,怎么会?实在是没料到您这个时候过来,招待不周,您见笑了。”
段棠梨要往总裁办公室的方向走,他拦不住,心里只能默默为小顾总祈福了。
陪段棠梨走过去的路上,周戬心里七上八下。其实平常是不怕太太来视察的,偏偏今天小顾总约见了一位女士,说是私人事务,特地约在非工作时间,显示出公私分明。
他搞不懂老板的逻辑,约在办公室又能说明什么?当初跟太太第一次见面不也约在带会议室的套房里吗?结果呢?结果呢!
本来已有些神神秘秘,加上这位女士气质绝佳颇有姿色,令他都多看了一眼,更加是瓜田李下说不清楚了。
周戬有些悲观。小顾总苦心孤诣营造的好男人形象,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段棠梨没到过总裁办公室,由周戬带路,他特地绕了一圈磨磨蹭蹭。
这个点还有些员工在加班,几间办公室灯亮着,听到外边有动静,好奇探头出来,只看到一个窈窕清丽的背影,酒红色丝绒裙勾勒出纤细腰身。
等她走远,有人对那一晃而过的侧颜后知后觉:“刚才那位是不是段棠梨?”
若是平常,周戬定会注意保障会面的私密性。但他今晚心思都不在线,只想着怎么帮老板拖延时间。事到如今,只能寄望于顾翊那边尽快完事,错开双方见面的时间。
偏不凑巧,段棠梨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时,那位晚间来访的女士刚好走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秒,显然都有些意外。
“棠梨?”还是对方先开口,准确叫出了她的名讳。
周戬心想完蛋了,还是熟人,这是什么防火防盗防闺蜜的狗血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