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殷葵坠海的戏份之后，段棠梨短暂地回了一趟故京，又计划前往下一个拍摄地点。由于在万顷波岛耽误了一些时日，现在距离年尾只剩两个月，拍摄日程愈发捉襟见肘地紧张起来。剧组要赶在年内拍完上映，才有可能在明年之初参加各种奖项的评选。

    行程仓促，似乎没有必要回一趟故京的，但她坚持要待一天再走。

    顾翊心疼她舟车劳顿，水路接陆路又连着飞来飞去，提出先不回故京了，把《再生花》剩下的戏份一次性拍完，再回家好好休息。

    段棠梨却没听，跟着他的私人飞机回到繁花盛苑。

    一路风尘仆仆，直到落地，久违地踏上开满无尽夏的青石小径，她才沉沉呼出一口气，回眸一笑：“没在万顷波岛看到，现在终于看到了。”

    顾翊停住脚步，恍然过来，她是为他才专门回来这一趟。

    她最喜欢的花是无尽夏吗？他揣摩了片刻，不敢肯定。或许他带一束院子里的其他花卉去看她，她也会展露这样的笑颜。

    因为这里是家。

    段棠梨在小径上驻足了一会儿，秋风吹起丝绒长裙裙摆，她温和启声问：“全世界是不是只有这里，才能在秋天还看到无尽夏？”

    故京的秋不是宁海的秋，是名副其实的，清寒萧瑟的，让人落地一霎就能感知到。如果不是用了什么黑科技，她想无尽夏应该开不到这个时节。

    顾翊本来想说请专人护理就行，也不是非要在这里。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嗯，全世界只有这里能看到，所以你要多回来。”

    看完花之后，相隔一日，段棠梨又飞往外地去了。

    影片剩下的部分近乎是殷葵的独角戏了，她被渔民救起之后，彻底醒悟过来，原先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可倚恃，唯有依靠自己才能生活下去。

    她加入公益组织，前往山区支教，在星火相传的事业中找到自我存在的价值。

    这段戏不难拍，只是要去山区，条件比较艰苦。万顷波岛至少是个旅游景点，又有便利的水运，衣食住行都还算不错的，这次的山区里什么都没有，从最近的县城经盘山公路坐了几个小时汽车才到。

    下车时，只有李源这种老江湖还没吐，年轻人都吐得七荤八素的，比在宁海坐船苦得多。

    段棠梨骗顾翊说为了赶进度，这段戏改去横域影视城里拍，免得他又兴师动众，送几十箱物资过来。

    她也不算完全说谎，毕竟赶进度这一半是真话嘛。

    其实剧组上下都是见怪不怪了，还有谁不知道小顾总宠妻成性，见不得段导受一点点苦。偏偏段导又特别能吃苦，大家眼看着一个追一个瞒的，不能挑破，快要憋死。

    结果因为山区温差大，刚进山又吐得厉害，段棠梨第一天就感染了风寒。她是导演兼主演，这一倒下，整个剧组都得停工。

    为了赶进度，段棠梨咬牙坚持拍下去，状态差的时候拍殷葵刚到山里的戏份，正好本色出演，脸上的憔悴都不用化妆。等喝了药睡过觉，她状态好些后就赶着拍后来的戏份，化妆师用了不少腮红才压下她那股苍白消瘦。

    如此连拍一周，进度是赶出来了，人也彻底病倒了。

    换成别的剧组，肯定要被粉丝骂导演没人性，偏偏她自己就是导演。剧组上下都说，段导真是狠角色，狠起来连自己都能折腾掉半条命，无人不佩服。

    头两天顾翊要打电话过来问候，段棠梨还佯装拍戏繁忙，只用文字交流。后来他让周戬去问李源，李源两头都不敢得罪，话说一半，只讲戏快拍完了，没提人也快不行了。

    顾翊有了快杀青的借口，更是理直气壮要打电话。段棠梨躲不过，只能接起来。

    电话刚打通，顾翊就听出来不对：“怎么鼻音这么重？”

    段棠梨硬着头皮现场瞎编：“刚演完一场哭戏。”

    还算合理，顾翊没揪着不放：“听李源说，准备拍完了，计划什么时候回故京？”

    其实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应该能拍完了，但是现在她这个样子一见面就会露馅。迫不得已，段棠梨只能又编一个谎来圆：“还得有一周吧，有一些收尾工作。”

    “这么久？”只听语气，都能想象到电话那边的男人蹙起眉心。

    他天生气场强势，疑问句总像在质问，即使隔着电话也能让人有种被逼到悬崖的紧迫感。

    段棠梨捏着手机，掌心沁汗：“毕竟是要杀青了嘛，琐碎的工作很多。”

    “怎么声音这么虚？”顾翊没接她的茬，又注意到别的方面。

    她本来身体就虚弱，加上心里有鬼，自然反映在语气上。

    段棠梨还在找补：“台词念多了，嗓子有点累。”

    顾翊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是信还是不信。

    喉咙里涌起一股咳嗽的冲动，段棠梨怕瞒不过去了，赶紧找理由挂掉：“老公，不多说了，李源找我有事，晚点再打给你。”

    刚挂完电话她就憋不住了，排山倒海地一阵咳嗽，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漏了一两声被电话那边听到。

    此刻李源在借宿的村民家里吃饭，不知道自己背了锅，无端端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老乡很关切：“李导是不是不习惯山区的环境？这里昼夜温差大，外来人容易生病。”

    李源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犯嘀咕：“不应该啊，我也不是第一回到山里拍戏了，这身板应该能适应的。”

    他没在意，接着端起碗吃饭。

    不一会儿饭还没吃完，手机有动静，李源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故京号码，尾号是四个9，看起来有一股莫名的煞气。

    他漫不经心接起电话，听见对面冷沉地叫了一声“李源”，差点把手机掉进汤碗里。

    “顾、顾总！”李源腾地原地站起身来。

    往常有什么事都是周戬联系他，所以他并没有顾翊的电话号码。大BOSS这回亲自打电话来，吓得他冷汗涔下。

    顾翊只是轻描淡写一问：“剧组里还有很多事要收尾？”

    李源如实说：“进展还算顺利，应该过两三天就能回故京了，算上路程最多再加一天。”

    “路程这么远？”顾翊挑了个细节问。

    李源不知道夫妻俩的口径，毫无防备全招了：“您不知道，这山里条件不好，路况比较差，从这里回到最近的县城都要几个小时呢，县城到市里，市里再坐飞机，那一天就过去了。”

    李源说完之后，感觉对面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对这个回答哪里不满意，吓得他呼吸都屏住了。

    过了片刻，他没等到对面的发难，只听到平淡的一句“知道了，不要声张”。

    等顾翊挂了电话之后，李源才回味，自己应该没有说错什么吧？也不算出卖段导吧？所以不告诉她这通电话也没有什么吧？

    接下来的几天，顾翊还是每日致电问候段棠梨，内容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没有异样。

    睡前聊天，他漫不经心问起：“订好回故京的航班了吗？到时我去接你。”

    段棠梨哪敢让他来接，一看出发地马上就会露馅，又跟他兜圈子：“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不敢太早订航班，一整个剧组的人呢，若是要改签退票，麻烦得很。”

    顾翊没多说什么，只是有意无意提及：“天气预报预计故京下周要下雪了，你如果这周回来还能看花，下周的话只能看雪了。”

    “那我们下周一起看故京的第一场雪吧。”段棠梨悄悄把约定的时间推后。

    跟顾翊约定好之后，她自以为是瞒天过海，天衣无缝。

    第二天所有戏份杀青，唯一的信念了却，她终于病来如山倒，卧床不起。这种情况没人还惦记杀青宴，山里条件太差不适合养病，都赶着送她回故京休息去。

    怕被顾翊知道，段棠梨没有直接回繁花盛苑，而是在云和苑的家中休养了几日。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想着要给大家补一场杀青宴，她才趁着白天提前回一趟繁花盛苑，要拿第二天晚上宴会的礼裙。

    深秋时节，繁花盛苑里的无尽夏还是珊珊可爱，段棠梨走过时忍不住驻足了片刻。顾翊说下周要下雪了，这些花恐怕活不过多久，她自然而然产生一丝物哀。

    本来可以跟他一起看花的，结果被一个个谎耽误，只能过两天一起看雪了。

    段棠梨有一点愧疚感，走进屋里的时候不自觉轻手轻脚起来。按理说这个时候顾翊应该在公司，没必要避忌什么，只是她做贼心虚。

    段棠梨悄悄走进自己卧室，到衣帽间里挑选明晚杀青宴要穿的衣服。

    这段时间虽然她不在家中，但是最新一季的高定成衣和首饰珠宝还是会送到衣帽间里，一时不见这衣柜，又要挑花眼。

    段棠梨拿了两件连衣裙，站在落地镜前比划：“嗯……这件还可以，这件好像也不错。”

    正在她思索之际，有一道冷沉的男声传来：“不如试试那边的酒红色连衣裙？”

    段棠梨目光下意识移过去，是一件酒红色V领的丝绒长裙，适合秋冬的材质，修身的V领又不显得臃肿。

    嗯，是不错，挺有眼光。

    但是，是谁这么有眼光？

    “老、老公？！”段棠梨回过身，手里的裙子都吓掉在地上。

    一身黑色西服的男人倚在门边，目光垂落在她惊惶的脸颊上，不露声色地轻哼一声：“嗯，还知道叫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