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

    第二天,万顷波岛并没有下雨。往后每日,顾翊都陪段棠梨到游船上去。是她想趁还未下雨多加练习,也是他想确认她真的没事。

    剧组上下都看在眼里,不敢当面调侃,只是在私底下传言,没有见过比小顾总更体贴细致的男人,尤其他还有钱有颜。大家都觉得某些娱记可笑,怎么会有人怀疑顾氏夫妇的感情呢?真金都没这么真。

    说多了,总会传到当事人耳朵里。为此,段棠梨会注意在外面少些跟顾翊牵手,接吻就更加是要避人耳目了。

    明明做协议夫妻的时候多放得开,敢在众人面前叫他翊哥哥,还故意接吻做戏。现在是真夫妻了,反而拘谨起来,在意别人怎么评价他们。

    多此一举,徒惹顾翊笑她。

    这天他陪她练习完,恰逢傍晚时分,玫瑰色晚霞绮丽绚烂,海风凉爽。段棠梨站在甲板上,晚风温柔吹起披肩的长发,露出一段天鹅颈。顾翊偏头,很自然而然想要吻她的侧脸。

    段棠梨躲开了,细声说:“在外面呢。”

    顾翊挑了挑眉,颇有一套说法:“你突然收敛起来,别人岂不是传我们感情失和?可能还要编排细节,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你昨晚不让我睡床上。”

    段棠梨不信这一套:“怎么可能,宾馆那沙发多小,怎么编也不能让你睡那里吧?你可是他们老板的老板呢。”

    “或许,可以加一张折叠床?”顾翊眼角微弯,马上又有新的说辞。

    段棠梨脸红起来,他又翻旧账,这个梗真的一辈子过不去了。

    “就一下。”她微阖眼睑,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式。

    顾翊孑然斜倚在栏杆上,失笑一声:“我本来也没想怎样,你这样说来,显得我很过分。”

    被他说得恼了,段棠梨作势要下船去。顾翊伸手把人拉回来,圈进怀里。

    “嗯,我是要很过分,你罚我睡折叠床吧。”他手掌紧贴在她腰侧,薄唇若有似无擦过她耳廓,吐息温热。

    不能说他不过分,更不能说他过分,段棠梨几乎要认命了。结果到了最后,顾翊只是在她侧颜轻啄一下。

    往后在外边,他都是如此收敛。

    几天后的傍晚,天气预报明明显示是晴,谁都没有预料今天可能有雨。天空却渐渐晦暗起来,踩着十月的尾巴,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此刻段棠梨正在游船上,刚结束今天的练习,走到甲板上猝不及防被雨点淋到。她怔了一瞬,旋即唇角一直上扬。

    “下雨了,顾翊,真的下雨了!”段棠梨转过头,向着顾翊欢呼。

    她兴奋得像个喜欢淋雨玩水的小女孩,带笑的眼眸清亮。

    顾翊单手抄在西裤口袋里,站在她身后,浮笑的眼底倒映她的身影。

    借天之势,他终于送对了一件礼物。

    雨下得太快,段棠梨来不及深究为何天气预报始终是晴,忙着指挥剧组准备开拍。

    这次的阵容要比上次大得多。顾翊不放心她,安排了专业的安保和搜救团队,绕着游船围了一圈。他还特别从宁海市里请专家医生过来,全程陪她拍戏。

    整个剧组拢共三十多号人,顾翊安排的后勤团队人数是两倍。

    这百来号人都紧张得不得了,唯恐这一次还拍不好又要等雨,更生怕段棠梨出什么事故,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段棠梨本人倒是轻装上阵。岛上已有秋意了,她只穿一件单薄白衬衫,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也不觉得萧瑟。

    这场戏只有她是主角,其他人戏份短暂简单,很快进展到殷葵被林俞明反锁在房间里。

    背景里人声嘈杂混乱,彷徨,尖叫,惊恐,众生百态。

    船舱里电路被破坏,光线一霎退去,海水却见缝插针涌上来,顺着门缝、墙沿任何裂痕漫进来。

    顾翊没怎么看过别人演戏,仅有的几次是在君斯坦大酒店里探她的班,普通的宴会戏份,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

    这回是他第一次观摩这种浩大的拍摄场面,暴雨中游船飘摇无依,甲板从当中裂开一道缝隙,栏杆扭曲弯折,道具布景那么逼真。

    其实也算不上多么浩大,更没什么值得惊心动魄,他见过的大场面比这大得多,多得多。

    如果不是因为段棠梨在船里,锁在那个黑暗的船舱里。

    平常总是有他陪着,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在镜头里,周遭还有狂风骤雨和恐慌的人声,环境对精神的刺激程度是不同的。

    这几天夜里顾翊千百回思来想去,没有惊动她。最后他还是决定送她这场雨,舍命陪君子。

    段棠梨在船舱里反而心情平静,没有他在外面那样惊心动魄。

    她很平静地演绎殷葵的慌张,纤指将裤腿卷到膝盖上,站在桌子上去够天窗,够不到,又爬下来把椅子也堆上去。水漫到小腿了,加上紧张,她被椅子绊了一回,摔到桌角上磕出一小块淤青。

    顾翊在监视器里看到,手掌瞬间握紧了,短平的指甲陷到掌心里。她演技太好,他分不清她是真的慌张还是演的慌张,视线随那块淤青起伏,呼吸却滞住了。

    海水浸湿衣衫,段棠梨的行动迟缓下来,好不容易攀到椅子上,终于够到天窗。她握住把手用力拉扯,对着窗面不断击打。

    啪嗒——水滴打在段棠梨的脸颊上,是天窗破开了一条缝隙。于是她更加卖力。

    顾翊从来不知道,那两条纤细的胳膊能使出这样的气力,青色血管绷在近乎苍白的皮肤上,手指因为使劲而勒出红痕。她不止脸上是戏,手上是戏,连被冻得微微发紫的指甲盖上都是戏。

    当段棠梨终于站到甲板上,船身开始倾斜。她和甲板上的设备一起摇摇欲坠,赤足的脚底在湿透的地面上不断打滑,双腿绷直又交错,始终找不到着力点。

    当海浪再一次打在船身上时,游船剧烈震动,段棠梨整个人从甲板上摔下去。这一次是她主动坠下,后勤船只已经在预定地点等候,稳稳接住了她。

    整个剧组悬起的心终于随着她的落地而落下去,接下来的戏份不再依赖于这场雨。游船沉没了,殷葵坠入海中。她以为自己将要死去,却意外漂泊到一片海滩上,在无人岛屿独自生存三天后被路过的渔船解救了。

    这些戏份早在下雨之前就已经拍好,随着这场雨连贯圆满起来。

    段棠梨坐在后勤船里,用干燥温暖的毛巾擦干头发和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船靠岸时,她的脸颊恢复了些许红润,指甲里也有了血色。

    顾翊已经在岸边等着,当她从船上下来,他早已准备好自己的怀抱和祝贺。

    “恭喜段导。”

    但是最终,他克制住了拥抱她的冲动,尊重她是片场之主的身份。

    段棠梨看见他,平静多时的眼底蓦地有了光亮,顾不得头发上还滴着细密水珠,扑到他怀里,不怕谁笑话。

    她交叠在顾翊后背上的手掌还是冰凉的,身上却因为卖力演戏而微微出汗。

    “戏拍完了,现在是你的顾太太。”段棠梨从他的胸口抬起头,盈盈笑起来。

    她入戏出戏都那样快,反倒是顾翊还没回过神来。在戏中时,他被她以假乱真的演技牵动心扉,怕她演得不够好还要重来一遍,又怕她演得太好以至于无法分辨是否异常;在戏外时,他又记得她是导演的身份,指挥剧组上下,气度泰然自若。

    直到怀中沉甸甸的分量压在胸口,顾翊才终于有了实感,她从戏里出来,回到他的身边。

    他伸手按住她微湿的后脑勺,将整个人压在怀中,深嗅着万顷波的海风与她的发香。明明她的头发刚才被雨水打湿了,却仍然那样洁净清香,引他深深眷恋。

    被他抱得太紧,简直要透不过气,段棠梨才开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剧组的人都还在呢。

    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谁敢逗留多看呢?光是她导演的身份就足够令人敬畏,至于顾翊,他即使独自站在那里也没有人敢正视一眼。

    剧组上下都忙着去收尾,去拍摄现场的游船,去堆满道具的后勤船,海滩上清场般空旷起来。

    只有敬业负责的专家医生还在守着,顾翊询问他的意见。

    头发已是半白的医生感叹:“这太神奇了!这种慢性PTSD是很难根治的,需要专门的心理治疗方法干预,可能还要配合使用氟西汀等药物治疗。这位患者竟然能在不经专业治疗的情况下,一夜之间就消除病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案例。”

    顾翊慢慢忖度出医生的意味:“您是说,她已经痊愈了?”

    他先是看向医生,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转向段棠梨,深沉的眼底渐渐掀起波澜,仿佛她站在这里是一个奇迹。

    段棠梨向他回以一笑,亭亭玉立,淡然如许。

    其实没有什么医学奇迹。只是因为他在岸上,所以船舱里的灯熄灭了也无关紧要,她的光始终在岸上照亮着她,指引她穿越黑暗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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