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激

    梦醒之后的第二天,段棠梨照例是第一时间看天气预报,实时显示晚间有降雨概率。

    是许愿的效用吗?她从来没有这么接近于有神论。

    傍晚时分,乌云混杂在橙黄色的晚霞之中,起初是零零星星的雨点,渐渐连片成势。海岛上天空无遮无碍,浓云漫卷,电闪雷鸣,简直是剧本里命定的那一场雨。

    李源是第一个发现下雨的,连忙招呼剧组上下各就各位。每个听闻下雨的人,第一反应都是有点儿发懵,在万顷波岛晒了十天的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直到跑出门外被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清凉蔓延开来,才终于确信等到了这场雨。

    整个剧组终于等来一场雨,几十号人欢呼雀跃,不知是哪一颗渴望归家的心感念了上天。

    灯光组,道具组,摄影组……全体撒开腿往取景的游船上跑,唯恐慢一步雨就要停了。

    段棠梨是随时做好准备的,每天除了睡觉,都是顶着殷葵的妆造生活,此刻只需要略补一下妆。

    当她打着伞走到海边,骤然发现岛上因为这场雨降温了。实时天气显示温度只有二十度出头,加上海风,体感已经不足二十度。殷葵的白衬衫在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显得分外单薄。

    诗云春雨贵如油,这场秋雨对于《再生花》剧组而言比油更金贵,错过这一场,不知又要等到几时。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段棠梨也不浪费一分一秒,确认好机位和灯光之后,马上开拍。

    殷家的一位熟人向殷葵介绍了一份游船上的翻译工作,说是游船上有外国游客需要翻译,她的外语水平和形象气质刚好可以胜任。

    而当殷葵登船之后发现这是一场骗局,这里需要的根本不是翻译,而是关于貌美年轻女性的交易。

    恰巧林俞明也在船上,撞见殷葵被人拦住刁难的场景。

    “你们在那边干什么?放开她!”林俞明一个箭步上前,对抓着她胳膊的男子呵斥。

    对方不耐烦地说:“你是谁?少管闲事。”

    见到唯一的救命稻草,殷葵急忙呼救:“俞明,我是被人骗到这里的,他们不让我走。”

    林俞明马上明白过来,厉声道:“你们这样涉嫌非法拘禁人身,再不放开她,我马上报警,船一靠岸你们都走不了。”

    对方明显被震慑住了,但还有犹豫,此前已经向介绍人支付了定金,不舍得就此放手。

    林俞明解下自己的腕表给对方:“这表你拿去。”

    对方看了看logo,便不再犹豫了,收了手表放人。

    林俞明把惊魂未定的殷葵带回自己房间,安抚她:“没事了小葵,有我在,没人会为难你。”

    殷葵嗫嚅了一下唇瓣:“那个手表……”

    林俞明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没事,原价也就几十万,二手更没多少了。”

    二三十万对于从前的殷葵而言确实不算什么,但是今非昔比,这对于她来说是很大的恩情。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甩开他的手,缓缓说:“对不起,之前是我误解你了。”

    林俞明微笑:“没关系,你知道我是对你好就足够了。等我们回去,我给你安排住处,不要自己出来工作了,外面坏人很多,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容易被骗。”

    殷葵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气氛到位了,林俞明的手搭在她的肩头,目光顺着下滑:“小葵,其实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

    话还没说完,船舱重重震荡了一下,两个人猝不及防摔在地上。

    “发生什么事了?”走廊外有别的游客跑出来问。

    无人解答,门外声音越来越嘈杂。有人说是船体发生故障,有人说是撞上了暗礁,恐慌的气氛一下子蔓延开来。

    殷葵想要出去查看,被林俞明按下了,他说:“外面人多杂乱不安全,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她没多想,点点头。林俞明走出去,怕她逃跑,顺带反锁了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游船在如晦风雨中飘摇遇坠,走廊上人声越发混乱。

    咚——不知道哪里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海浪的轰鸣声。殷葵站在房间里,惊恐地发现海水从门缝底下漫进来了。

    她急忙去转动门把手,才发现被林俞明反锁了。她狂乱地拍门,大声呼喊,试图让人发现自己被困在房间里了,但是混乱的人群根本没留意到,也无暇顾及别人的死活。

    水漫进来,浸没到她的小腿,头上的电灯开始闪烁。被海水浸湿的衣服变得冰冷,渐渐的,连氧气也开始稀薄。

    殷葵绝望地站在桌子上,试图靠近那盏闪烁的电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她紧紧环抱住自己,是寒冷,是恐惧,是别无他选。

    游船不知道又撞上哪里,抑或是哪个机能损坏,画面剧烈摇晃起来,电灯啪的一声熄灭了。黑暗的船舱,倒灌的海水,人们惊恐的尖叫,绝望充斥着这艘游船。

    李源站在监视器后,一颗心始终悬着。这场雨来得珍贵,他们必须一气呵成。所幸演到这里为止一切都顺利,只要把殷葵最后挣扎和失去意识的镜头拍完,就大功告成了。

    电灯熄灭后,船舱完全暗下来,但为了能拍清殷葵的表情和行动,实际上还打了一丝的光。

    那一缕微薄的光照到殷葵的脸上,将她此刻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有点不对劲……”已经退下场的季净看见监视器里的画面,喃喃了一句。

    镜头里段棠梨一张脸苍白得骇人,指尖没有一点血色。她抱着自己发了一会儿抖,开始像殷葵一样拼命挣扎,发出尖叫,狂乱地敲打房间顶部的天窗。

    如果说是演技,未免也太逼真,逼真到令人害怕。

    那扇天窗本来设计是用于殷葵逃生的,所以很容易打开,她只需要演出很用力的样子即可。

    但是段棠梨不是演的,是真实地用尽全力。由于她过于用力,天窗猛然掉了下来,砸在自己的肩膀上。但她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从洞开的天窗爬了出去,面前是浩浩然黑暗的海面。

    栏杆处有一处缺口,是表现游船已经被撞坏的。段棠梨茫然地往前走了两步,被地上的救生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到栏杆上,从缺口处掉了下去。

    “不好!”季净大喊一声。

    李源一下子慌了神,马上叫附近待命的船只去救人。

    段棠梨落水的地方一点水花都没有,她似乎已经沉下去,把所有人的心也一起拉入深渊。

    事发突然,又出乎意料,剧组根本没有准备针对这种情况的应急措施,船上没有专业的搜救设备和人员,只是准备了救生圈和救生衣,此刻只能用普通的船灯照明搜索。

    毕竟连作为导演的段棠梨本身,都没有意料到自己会被黑暗密闭的船舱激发出PTSD,精神恍惚之中坠海,而她又不会游泳。

    雨已经近乎停歇了,但是在阴暗无光的夜晚不熟悉海域的人都不敢贸然下海,只有后勤船上聘请的两个当地渔民下去找人。

    可是光凭船灯和呼声,根本无法在茫茫大海上捕捉到人影。

    时间不等人,季净咬咬牙说:“我也下去看看。”

    李源想起他说过自己是在海边长大的,或许水性不错,只能寄望于此。

    段棠梨坠入水中的一刻,意识已经朦胧,海水从口鼻灌入,整个肺部好像灼烧起来一般的疼。

    单薄白衬衫被夜晚的冰冷海水浸透,刺骨寒意。疼痛让人一下子清醒过来,可是于事无补,她根本不会游泳,越是挣扎越是加速下沉。

    有一刻段棠梨想,如果就这样死去,未免也太可笑。那一场车祸没能带走她,却死于车祸带来的应激创伤反应。她一直那么努力地活下去,不辜负在天上守护她的爸爸妈妈,不辜负真正爱着她的人,不辜负自己。

    于是她更努力地挣扎,在这除了冷冽和灼痛外一无所有的海洋里,她像十六岁时一样挣扎。

    不一样的是,十六岁的她只祈求上帝,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而现在她还祈求一个具体的人,想见到那一个人。

    段棠梨有点后悔,昨晚不该向那一瓶贝壳许愿要一场雨,那么迂回,上帝或许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下过雨拍完戏后,她就可以回故京了。她应该直接许愿,她想见到他。

    在垂危的意识之中,她感觉到一丝温暖,有一道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

    是谁?那么急切,好像要唤醒她最深处对求生的渴望。

    段棠梨在水里睁开眼,疼痛的视线里,她看见刚才许愿想见到的人。极度想念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时,对方竟奇迹般出现了,比等待了十几天的雨天更可贵。

    是记忆在走马观花吗,还是濒死的回光返照?

    段棠梨没有力气去想了,活的时日不算久,生命中美好的时刻不多,却已经心定这一刻是最美好。

    最后的一丝力气,她用口型对他说了三个字。如果这就是最后一刻,她选择诚实而坦然地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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