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

    剧组赶了两天的行程,在万顷波岛住下之后反而悠哉起来,剩下的行程节奏就交给老天爷了——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开始拍这场重头戏。

    剧组上下都休整得精力充沛,租用的游船已经布好景,机位也已经选定,副导演李源甚至都跟港口的船东船员混熟了,知道这个时节岛上一天的光影变化。

    但是天公不作美,宁海愈发秋高气爽,眼看着就要到十一月份了。

    段棠梨还有耐心等一场雨,某些人先沉不住气了,每天早上准点一通电话过来问候。

    电话那边,顾翊嗓音慵懒,情绪不高:“拍戏不顺利?十天了,还不回来。”

    上回是一周,已经等得足够熬人。这回十天过去了,简直可谓等得油尽灯枯。

    段棠梨捏着手机,耐心跟他解释:“这场戏要拍海上风雨,需等到下雨的时候拍。不凑巧,这些天都是大晴天。看天气预报,下周宁海有一定的降雨概率,但也不一定会降到万顷波岛这边。”

    对面静下来,若有所思的感觉。

    顾翊问:“试试人工降雨?”

    段棠梨:……

    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她强烈否决:“真的不必!我们在这边多呆几天,也不花多少钱。”

    “好吧。”对面的声音低沉,低落。

    一天过去,又是晴朗无云,红日西沉。

    岛上生活简单,不像故京那样快节奏,光阴因而变得漫长,从吃过晚饭到入夜睡觉似有平常一日那么长。

    段棠梨每天晚上都会研读剧本,随时调整自己的理解和拍摄方式。淡季的海岛夜晚安静,只有海浪漫卷的沙沙声,正适宜沉下心来阅读。

    今晚是十五,月亮正圆。虽然不是八月十五,一连出差了十多日,也有些思家情绪了。段棠梨开着窗读书,一个小时过去,接连有几个剧组成员在外边给家人打电话。

    他们一边走在月光下发亮的沙滩上,一边讲一些岛上见闻。声音传到她窗前时已不真切,她也无意去听,只模模糊糊有几个词语短句漏过窗纱——大晴天,一望无际,浮光跃金,月色真美。

    明明是别人讲电话,也并不吵闹,像是海浪一般的背景音,段棠梨却觉得心底有什么在发痒,一种类似于以前阅览《电影镜头设计》时的心境。

    这样好的月色,只是在屋内苦读,似乎有点浪费。

    段棠梨合上剧本,换了一件长袖的纱织上衣。她顺手拿上酒店赠送的矿泉水,某个号称百年山泉的贵价品牌,没有喝出味道有多少不同,但是瓶子设计还挺漂亮的。

    她踩着月光漫步到海边去,走着走着,不知怎么想到在横域的夜晚。其实那天的月色没有今晚好,当时却莫名觉得有欣赏的价值,放着好好的觉不睡也要出去看。

    又或者,看的并不是月色,记忆里那种美好的感觉也不过是借了月亮的面纱,欲盖弥彰。

    海边浪潮有声,心潮无声。

    段棠梨旋开瓶盖,饮了几口矿泉水,试图摁熄那股明灭的心火。

    走了两步,脚下磕到什么似的,有坚硬触感透过单薄鞋底。她移开脚尖,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贝壳,沙滩边再常见不过了。

    明明每天都能见到许多,今晚却心血来潮,她蹲下身捡起来,抹掉了沙子细细查看。

    是一枚小小的白色贝壳,精巧的纹理一条一条等间距地排列,像是这颗小生命的年轮。很平常的一片,又是多么美丽的一片。

    段棠梨打开矿泉水瓶,喝光了剩余不多的水,把它装了进去。

    她沿着海岸线漫步,一路走一路拾取,把那些平常又美丽的贝壳装进透明瓶子里。不知不觉,瓶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贝壳,像是一樽许愿瓶。

    有一瞬她想要把瓶子放进海里,希望它漂流到心心念念的地方。后来又否决掉这个念头,这样不太环保,而且故京是没有海的地方,怎么漂流都不可能到那里。

    段棠梨为自己的想法失笑。对待一个瓶子而已,也是这样现实主义。

    她默然蹲在沙滩上,手里捧着一个漂流瓶,却不知如何妥善地安置它,一如不知如何妥善地安置它所承载的那份想念。

    “段导?”一道清澈漂亮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宛如今晚的月色。

    段棠梨回头,是季净站在那里。穿宽松白衬衫的男孩沐着一身月光,斯文干净。

    因为刚才在惦念一个人,她想到心脏都柔软起来,语气温和:“现在是私人时间,不用那么拘谨,叫我师姐也可以。”

    其实彼此左右不过差了一岁,只因入行时间不同,业内身份地位悬殊,字里行间才那么有距离感。

    “师姐。”年轻男孩很乖巧。

    段棠梨弯了弯唇,随口问:“怎么一个人在这边走?”

    季净坦白回答:“在练习。不知道哪天就会下雨,所以要随时保持状态。”

    段棠梨不吝夸赞:“你很用功,将来会有作为。”

    被她夸奖,季净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左手摸了摸后脑勺,略微低着头:“可是顾总好像不喜欢我,我还能演这个角色,应该是托您的福。”

    知道真相的段棠梨不由得轻笑,那个世称笑面阎罗的男人竟然也会这样幼稚,为一个剧组新人吃醋,变着法子想把人家从她眼前赶走,又怕被她厌弃,不敢明说不敢直接去做。

    这做派太荒谬,除了她这个当事人没人会信,也断不敢往这方面揣测。尤其是季净,哪能想到自己有这种本事,只会觉得是被大佬嫌厌了。

    段棠梨敛了敛笑意,正色说:“别管他,你能演这个角色,是托自己的福。或许在你的来路上有人说过,你取得某样成就是托了某某人的福。别信这种话,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福星。”

    季净双眼发亮:“谢谢师姐,我会铭记的。”

    这是很让人受用的话,尤其是从自己的前辈兼导演口中说出。但是机敏的男孩留意到了另一个层面的事。

    他歪了歪脑袋:“《再生花》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故事,叫女孩不要相信别人。父母不可倚,亲友不足信,唯有依靠自己。”

    段棠梨点点头:“你能察觉到这点,对剧本的理解足够深入了。”

    他沉默片刻,思考起另一个问题:“可是没有能够相信的人,不会很累吗?”

    “你是问殷葵,还是问我?”段棠梨不动声色地问。

    季净一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超出了彼此的关系,下意识抿住了唇。

    段棠梨只是轻笑:“应该还是有的吧,能够相信的人。”

    他不敢再问,这是说的殷葵,还是她自己。

    段棠梨看了看海的方向,月光下海面宁谧深邃,波浪温柔簇拥着小小岛屿。那么广阔的海洋,足够包容思家的心、绮丽的梦和不可言说的念望。

    晚风里,她轻声说:“我要回去了。”

    季净目送她回去。夜晚海边笼罩着一层淡烟,那背影窈窕纤丽,像是飘然在云端的仙子,只可远观不可遐想。

    唯有系带凉鞋在沙滩上留下的一串蜿蜒脚印,让人确信她真实存在于人间。

    回到宾馆房间,段棠梨洗过手,连同瓶子一起清洗干净。在屋里转了一圈,她也没想好把它安顿到哪里。

    最后是放在了床头,与那块玻璃玫瑰画框亲密地挨在一起。明明缘起于一场心血来潮,最终却这样郑重其事。

    她都禁不住笑自己。既然已经这样把这瓶子摆到如此地位,她便索性当它真的有什么魔力,偷偷在心底许下愿望。

    下一场雨吧,祈求一场下在万顷波岛港口,不偏不倚,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的一场雨。

    段棠梨早早睡下,梦里有一片神奇的海潮,送她到无水的故京。

    *

    坐等一场缥缈无定的雨,向来不是事事控于股掌的小顾总的作风。

    顾翊觉得人工降雨就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周戬去了解过,费用只需要五百万左右,比起九亿港元的皇后头冠,这成本低得多。

    但是被段棠梨一口否决了。

    没办法。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当天下午,顾氏私人飞机降落在宁海市机场。

    “加满燃油,检查完毕,马上起飞。”顾翊言简意赅下命令。

    飞行员却为难:“顾总,万顷波岛那边要下雨了,海上风浪大,现在飞过去比较危险。”

    顾翊轻蹙起眉心。忍了十天都没动身,这一动身便来雨了,段棠梨那边或许已经在就位开拍。

    转念一想,倒也不算白来,不能陪她拍戏,能陪她回家,不是也很好吗?

    既然飞机一时不能起飞,顾翊便索性带些东西过去。

    “水果必然是要备些的,岛上供给应该有限。防晒霜和护肤品也可以带些,海岛紫外线强烈。不过先订个三十箱的话,这边库存会不会不太够?”他站在机场免税店喃喃自语。

    周戬忍不住提醒:“顾总,万顷波岛是旅游景点,不算荒岛的。”

    顾翊问:“有雪山玫瑰吗?”

    周戬顿了顿:“应该是没有的。”

    顾翊又问:“有流苏郁金香吗?”

    周戬还是摇头:“应该也是没有的。”

    顾翊再问:“有荷兰鸢尾花吗?”

    周戬:……自家老板什么时候这么精通花卉了?

    顾翊颇为嫌弃:“什么都没有,这还不是荒岛?”

    他不远千里来见他的顾太太,手里怎么能没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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