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顾翊没有食言,确实有不疼的方式,让她喜欢,第二天还能回剧组工作。

    第二天一早,段棠梨如常起床,看见在浴室里洗漱的男人。明净镜面映照出他刚刚理过的下颌,一点点平整青痕,有淡淡薄荷须后水的气味。

    大抵是心情好,笑面阎罗的气场亲近不少。

    她眉眼惺忪,自然而然问:“你还不回去吗?”

    顾翊被她问笑了,手掌散漫叉在腰间:“顾太太,你未免翻脸太快吧?这才下床多久。”

    段棠梨扯了扯嘴角,不大情愿的样子:“你在这里,妨碍我工作。”

    “还疼?”顾翊关心她,手已经预备伸过去查看。

    段棠梨连忙摇摇头。

    “那是没精神?”他想到别处。

    她也否认了。

    顾翊挑了挑眉,走过去,手腕撑在门框处垂眸看她:“那怎么妨碍了?你去拍戏,我不拦你。”

    段棠梨站在门边,罕见的忸怩。

    半晌,见他没有被打发过去的意思,她才温温吞吞:“你妨碍我入戏了。”

    顾翊琢磨了两秒,慢慢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棠梨,你心里有我。”

    一个陈述句,下结论,带着笃定。是因为她惦念他,才会分心。

    段棠梨不置可否,只想要推开他:“你挡住我进去洗漱了。”

    顾翊站定不动,又重复一遍:“棠梨,你心里有我。”

    她涨红脸,忍无可忍:“你是复读机吗?”

    他俯下身,视线与她平齐,百折不挠:“你心里有我。”

    段棠梨:……

    她闭上眼,认命似的:“是,所以可以让我进去洗漱了吗?”

    为着这一个字,顾翊低笑一声,拦腰抱起她走进浴室。

    段棠梨大声抗议:“我只是要洗脸刷牙,不是要洗澡!”

    他脚步顿住,放她下来,指尖刮蹭了一下脸颊:“想什么呢?我在你那里那么没信用?”

    “是。”她回答很肯定。

    顾翊失笑一声:“那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名不副实了?”

    他吓唬她,手掌滑向她的肩带。

    段棠梨改口很快:“有信用,很有信用!”

    “还赶不赶我走了?”他没那么快见好就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图穷匕见。

    她声息弱下去:“不敢不敢。”

    顾翊这才放她下来,摆摆手:“等你吃早餐。”

    段棠梨两脚落地,松一口气,看着镜子,渐渐生出一股迷茫——她本来进浴室是要做什么的来着?

    总统套房内气氛浪漫,足以堵门的红玫瑰遍布房间每个角落。经过昨天的折腾,顾翊确信她的体力没有自称的那么好,早餐又喂她吃了一碗雪蛤官燕。

    此时楼下,君斯坦大酒店的宴会厅里,亦即片场里已经有《再生花》的工作人员聚集起来。

    有人打着哈欠,小声抱怨:“顾总怎么不多放一天假?才一天,怎么够恩爱!”

    旁边人笑:“你做什么黄粱美梦呢,能放假就不错了,还想一口气放到国庆节啊?”

    又有人说:“通知了九点集合的,段导怎么还没到,是不是顾总不放人?”

    灯光师易琳斩钉截铁:“你们想什么呢?段导是一心事业的人,不会被这些个小情小爱牵绊住!”

    他们说话之间,段棠梨姗姗来迟,虽然穿着殷葵的白T恤和牛仔裤,很素的一身,但是走路带风。她心知要迟到了,直接在总统套房里穿好戏服,一路火急火燎的,但愿能快点赶到。

    翘首盼待的偶像到场了,易琳沉醉在段棠梨的英姿中,称赞的口吻坚定有力:“原来是先做好妆造过来的,段老师总是先人一步,未雨绸缪。”

    旁边也有人附和:“还得是粉丝,最了解段导的风格,是我们肤浅了。”

    只是相隔一天,宴会厅里道具、布景都还是之前的模样,段棠梨指挥灯光组和摄影师调整好状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各方面都较最初有了很大进展。

    一切准备停当,李源叫了一声:“段导。”

    段棠梨点点头,在场记拍下板之前,她深呼吸一口气。

    在一吐一吸之间,她的肌肉变得柔软,表情也松弛下去。因为她是段棠梨,所以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任何人,是《再生花》的导演,也是殷葵。

    她敞开自己,身体可以兼容下很多身份。

    镜头之下,林俞明循循善诱,图穷匕见,说要为殷葵租公寓,还有和从前一样的玫瑰花。他让她跟了他。

    殷葵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眼神还是茫然的,十九岁女孩的眼底空白一片。

    等到林俞明解释过后,她蕴藏在骨子里的骄傲又运作起来,于是她眼神清明起来,把他的手甩开。

    殷葵愤怒质问:“林俞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作什么人?”

    林俞明也不再伪装,冷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殷家小公主吗?没有你爸爸,你什么都不是。”

    殷葵从来没有对他的品行抱有很高期望,但是这一刻仍然感到底线被击穿。她身体发着细碎的抖,她是有教养的,连骂人都不会,只吐出两个字:“混账!”

    林俞明居高临下:“你以前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有人养你,你能活得下去吗?你能去给人端茶倒水,还是能给人洗脚卖笑?”

    “既然都是要卖,为什么不跟我?我能给你开最高的价钱。只要你乖,我会宠你,一辈子。”

    此刻林俞明面容阴沉扭曲,穿着生日宴那天同样的服装,享受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享受作为施予者的高高在上,男性自尊膨胀到巅峰。

    在这等高光时刻,他不设防,自信于自己的每个毛孔,于是猝不及防被殷葵扬起的手掌扇了一耳光。

    “多余。”她抬起下巴,用在生日宴上说过的话再次回敬。

    没有跟他辩论,也没有破口大骂,她骄傲而言简意赅。

    脆弱的男性自尊一霎破碎,林俞明气急败坏:“你敢打我?你……”

    殷葵扭头就走,连一个多余眼神都没给。

    林俞明在身后喊:“我等着你,回来求我!”

    布幕落下,掌声在段棠梨身后响起。

    李源没喊过一声“咔”,于是她知道,关于君斯坦大酒店的所有戏份杀青了。

    段棠梨走回到刚才的位置,季净显得比她更激动,把内心的感慨一股脑宣泄出来:“段导,太厉害了!从导演到演员,又无处不以导演的身份审视着掌控着。还有殷葵那么多的情绪变化,全部都演绎出来了。”

    几分钟的镜头,殷葵的情绪不断递进,由被诱骗而产生感激之情,转向摸到真相苗头的茫然,从发现被骗的愤怒,回归自身本性的冷傲,她演绎如行云流水,切换于导演和演员之间,游刃有余。

    段棠梨微笑:“你也很厉害,能演出林俞明前后那么大的反差。”

    季净毕竟年轻,从前没演过这么有分量的戏,心情激动难遏:“段导,不夸张地说,刚才那句‘多余’可以问鼎影后时刻。”

    刚才镜头里狰狞扭曲的伪君子,现在又变成了乖巧讨好的小男生。

    段棠梨失笑:“你才看过几个影后,就说这算影后时刻了。”

    季净平复了一下情绪,抿了抿唇,眼睛闪亮:“至少您拿奖的那几部我都看过,尤其是《刺鸟》,看过三遍。”

    段棠梨恍然,原来这是她的小迷弟。

    副导演李源也感叹:“顾总来了之后,你的状态好像变了。”

    气氛正好,有人趁机调侃:“是顾总善解人意,全力支持。”

    也有人正经解释:“是休息了一天,调整好了状态,段导这段时间是太辛苦,顾总及时来喊了停。”

    “是多得他。”段棠梨微笑,意味深长,没有回避他是功臣。

    还有一句不能说的,是因为她终于想好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他了。

    那是段棠梨生命中最复杂的命题,最多重的身份和难以转换的角色,在顾翊过来的那天晚上,在那个彼此初见的房间里,终于得到圆满解答。

    是爱人。那天晚上,她在无法自控无法回避的一刻,终于对他也对自己诚实。

    相比起来,导演与演员的身份切换,于她而言不再是什么难事。

    不能说的还有一句,是她在这段戏里看到了无数个熟悉的身影,是明目张胆的杨纲,是暗藏心思的陈群,是处心积虑的余琛。

    他们都像林俞明一样,希望她认清楚自己,等她回头来求自己。

    为什么她能演得那么干脆利落?因为见过太多,辩论不过来的,更没那么多心情去破口大骂。所以一句“多余”,是段棠梨对这场面最凝练的情绪。

    季净说这是影后时刻,她想说其实这是最真实一刻,不用演技。

    关于君斯坦大酒店的戏份在国庆节之前杀青了,剧组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可以好好休个假了。

    段棠梨对自己人是大方的,直接在酒店安排了一顿,庆祝这阶段性的成功。前天才品尝过酒店九百九十八元一位的下午茶,今天又能享用到一顿大餐,全体都高兴坏了。

    于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直到酒店打烊,灯火阑珊。

    段棠梨喝过酒,她是导演又是主演,敬酒的人自然多,此刻已经有点头重脚轻。

    但神奇的是,她此刻的念头有关于顾翊,一个根本不在场的人。他果然守信用,说不拦她工作,真的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连庆功宴也没一起吃。明明他若想来,有千百个合理妥当的借口。

    明明他若想来,可以不用任何借口。

    段棠梨有一瞬清醒,是想见他。忽然庆幸没有真的把他赶回家,否则这一刻钻心的思念要忍耐多久。

    她乘坐VIP专梯,用指纹刷开房门,只忍耐了三分钟的时间。

    又恨总统套房太大,没能第一眼看到他。段棠梨走过几个房间,终于在书房找到人。

    在红玫瑰的花团锦簇之中,他的剪影显得清隽伶仃,不像白天那样锐利。夜深了,眉眼间夹杂倦色,却还在执着等候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顾翊抬眸,自然而然弯了弯唇:“回来了,顾太太。”

    段棠梨钻进他的怀里,白衬衫上玫瑰暗香浮动,比君斯坦大酒店珍藏的美酒更让人沉醉。

    “嗯,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不是导演也不是演员,是他的顾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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