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real又要换帅了。”
中午打饭的时候，排在前面的两个男孩窃窃私语。
糸师冴的动作变轻了一点。
李走后，他在各种场合彻底变成了一个人，但这不妨碍他对他们今天的话题感兴趣。
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两步，就在他们旁边的一张餐桌坐下，恰好和说话的那个男孩背靠背。
“菲利佩才做了几年啊？”
他们正值那个年纪，像普通高中学生议论学校校长那样直呼他们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的主帅大名。
“两年，不算短了。”
“可不是，联赛、欧冠……两年，一座奖杯都没拿。”
“real现在是着急开张咯！”背对他的男孩高深莫测的说。
另一个忙问，“怎么，你有消息？”
糸师冴跟着屏住了呼吸。
“《Marca》上说是冈萨雷斯，我觉得不可能。”
他的呼吸又放开了，原来他们知道的也并不比外界更多一点，他盘算着吃过饭后到街角的报亭去买份日报。
对面桌上，男孩们的话题还远远没有结束，这回换上了更轻蔑的腔调。
“就那个「匪徒」、「野蛮人」？”
“10年前他做球员时就想进real，何塞（前文提到，皇马前任主席）压根没瞧上过他。”
糸师冴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冈萨雷斯做球员时以球风彪悍闻名，说直白点就是踢得“脏”，他的调性和real不同，这不代表他不能是一个好教练，更不代表这帮青训没毕业的半大孩子也能从他身上找到优越感。
蠢货议论纷纷，聪明人要学会把握机会。
当晚，糸师冴把那几个关于中场的网页又翻出来了。
两周之后，冈萨雷斯正式入主伯纳乌。
傲慢的明星球员们与痞气十足的强势主帅，小报上每天都有最新的八卦流出：
《匪帅上任首日，更衣室剑拔弩张》
《大刀阔斧撤换队长，冈萨雷斯严打队内小团体》
《铁腕治军，新赛季real新气象》
……
一步接一步，非议声越来越少，新帅渐渐树立起自己的权威。
又两周，冈萨雷斯威风凛凛的降临在La Fabrica（real青训营）。
青年队教练，安德鲁，“按编队，练习赛，所有人都上场，循环战。”
糸师冴打二组前锋，机会难得，他决定赌一把。
对面四组的右后卫是个大个子南美人，肩宽体阔，纯靠身体对抗糸师冴不可能赢得过他。
他的天赋是惊人的反应和想象力。
脚后跟变向，回身立即接上长传，在这时候是个相当冒险的选择。
但糸师冴了解他的队友，左边锋马里奥是个不管不顾的音速小子，尽管下半场总因此提前体力不支，但上半场永远第一时间冲到球门前。
果然，等他完成一系列动作，回过头马里奥已经补到左路球门前，像是自己也没想到真有球会过来，迅速一脚射门——球进了！
全队冲到一起庆祝，他看到冈萨雷斯在场边把背挺直了。
本场结束，安德鲁点评过全部球员，冈萨雷斯特意指名要他出列。
“你，踢过中场吗？”
糸师冴的心里响起一阵短促的低吼。
然而表面上，他的脸风平浪静，“没有。”
“那我现在告诉你，你可以踢中场。”
冈萨雷斯低下头，犹豫了一下，“休息20分钟，下一场，跟一组，你替那个10号的金发小子。”
他说的是马库斯，他正和一组其他人一起在长凳上休息。
突然被提到，太子爷显然一愣。
不知道是因为被替换，还是这位新主帅竟然不知道他是谁。
但糸师冴不在乎。
他已经咬住了他的猎物，他死也不会松口。
第二场，糸师冴踢的好极了。
明明是第一次上一队，但是和马库斯不同，他不亲热，和在座的所有人都缺乏实战经验的磨合，但这不代表他不了解他们。
过去的一整年里，每一个不能上场的日子，他像一台最精密的仪器，一刻不停的扫描、分析在场每一个人的位置和惯习。
于是所有人都惊讶极了，这个他们从前从未留心的东亚男孩顷刻间便掌控了中场核心，他总是及时出现在他们希望球传过来的方向，他给出的每一脚助攻都恰到好处，以至于到最后，每一个渴望进攻的人都不得不主动向他要球。
他是靠绝对的实力确立起自己的地位的。
那一天，一队大胜。
冈萨雷斯大笑着、弯下腰用力拍打着糸师冴的肩膀，“你天生是匹狼崽子，不是吗？”
糸师冴的嘴角勾起一个淡然的弧度，他已经许久没能用上这个表情。
但现在他又是“天才”了。
“天才”的生活总是差不多，这一点他小时候就已经体验过。
除了不允许外国球员出战的时候，青年队的比赛他场场参加；他成了青训营里最常上去跟主队训练的球员；他开始接到赞助和代言……
另一边，因为他下降到二队的马库斯终于按捺不住了。
有一天训练结束，他和他的小伙计们主动围过来，“嗨，天才，一块出去吃个饭吧，聊聊天，我们请。”
糸师冴正在往脸上拍爽肤水，这是他刚刚接到的品牌赞助，试用了两次，体验感还不错，于是坚持下来。
“不去。”
他背上背包，掉头就走。
天才的另一个特权，是傲慢。
于是第二天午餐时，马库斯一个人端着盘子坐到他对面。
糸师冴犹豫了一下，决定不躲开，抬起头，看看他想说什么。
马库斯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在拍圣诞贺卡，“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的。”
糸师冴没有说话，他在心里想，反正我也不怕你。
“我就是觉得挺不好的”，马库斯说，“大家一直在同一个队里，咱们竟然没怎么说过话。”
糸师冴扯了扯嘴角，他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你还记得李吗。”
“谁？”
“安德烈李，去年和我们一个队的。”
马库斯相当困惑的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真没印象了……”
糸师冴低下头、沉默，他突然就觉得这世界公平的很荒谬——李曾经那么努力想要融入他们，他们却甚至不记得他是谁。
“怎么，这对你很重要吗？要不我再努力想想……”马库斯脸上的笑容依旧爽朗。
糸师冴打断了他，“我不交朋友。”
“嗯？”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勉强自己非要和我做朋友。”
他端起吃尽的餐盘，转身离开了。
他不需要朋友，他靠别的东西生存。
也许这正是冈萨雷斯欣赏他的理由：他们都是外来的，他们身上都不具备real偏爱的那种，好像玻璃罩里的金蔷薇般的气质，相反，他们是一阵孤独的飓风。
这场飓风一刮就是三年。
三年，足够冈萨雷斯为real拿下一座阔别已久的欧冠奖座。
周末，冈萨雷斯请糸师冴吃饭，在他自己的餐厅。
开业才第一个月，等糸师冴把主厨推荐菜单吃了一遍，冈萨雷斯问他，“怎么样？”
“菜还行”，糸师冴直言快语，“不过现在开餐厅是不是着急了点。”
他说的是最近，《MARCA》上议论纷纷，传言real内部又有换帅的意向。
冈萨雷斯哈哈大笑，“他们想卸磨杀驴，没那么容易。”
毕竟是real这样的豪门，焉能不担心主将凌驾于“王权”之上。
但糸师冴很开心，总归他最不希望冈萨雷斯下课。
似乎是看出他想什么，冈萨雷斯出言安慰道，“你放一万个心，我一定能挺到把你送上一队再说。”
糸师冴低下头笑笑，在他们，感激的话都多余。
“哦，对了”，冈萨雷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两下，调出一个界面，“你瞧瞧这个。”
糸师冴接过来，一个文档，一篇论文，球员分析报告。
“您什么时候搞学术去了？”
冈萨雷斯摆摆手，“real学院一个在校生写的，我拿来给你看一乐，时代变了，现在也有人专门分析你们了。”
糸师冴确实也没见过，除了职业球探，很少有人专程把眼光投在青训上，而这些信息又被他们视为独家机密，自然不会这样堂而皇之的写出来。
他不禁先把目光落在题头下方的作者名上：LUO WEIWEI.
糸师冴一震。
他的记忆缜密的像一部电脑，他迅速从中捕捞起这个名字。
文章不长，接下来的30分钟，糸师冴反复把它读了三遍。
冈萨雷斯笑他，“原来你也这样孩子气，怎么，看到是写自己的，臭美起来没停了？”
糸师冴笑笑，“太可惜了，她没现场看过我踢球。”
“可不是”，冈萨雷斯说，“纸上谈兵终觉浅，所以才犯了巴特那样的错误，误以为你和那个小太子是一流货色。”
糸师冴摇摇头，“但她说的也有道理，马库斯在real不如我，不代表他没有踢中场的潜能。”
冈萨雷斯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然而糸师冴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忽然正色道，“教练，我说真的，我是真的可惜。”
“那怎么办”，冈萨雷斯慢慢喝一口泥煤，簇起眉头怪笑，“要不下回real学院再安排参观训练，我趁机把你叫到一队踢给她看看？”
然而糸师冴说，“那还不够。”
“我想要她来做我的经纪人。”
冈萨雷斯不笑了，他也把凳子往前一拽，手肘搁在餐桌上，“你可想好了？明年你多半就要签第一份合同，那可是大事。”
糸师冴点点头，“我觉得，她和我很像。”
冈萨雷斯看起来很困惑，但转瞬似乎又明白过来，“你很聪明，取向和利益都一致的人，才有可能达到同一个目标。”
他们举杯，杯壁碰在一起，那是一个决策的前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