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完了。”糸师冴看着罗薇薇。
他在等她的评价。
罗薇薇想了想，“我听明白了，我被你耍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事实就是这样”，罗薇薇摊平双手，“我以为我是因为能力被选上的，合着原来你只是野蛮的想向一个否定过你的人自证。”
糸师冴气结，“我最后的两段话你是一点没听进去啊。”
罗薇薇眨眨眼皮，“那再加一条，白给你和你的老师打黑工。”
生平第一次，糸师冴产生了想喝一杯的冲动。
他低下头冷静了一会，决定效仿罗薇薇刚刚的逻辑，反问她道，“那现在换你告诉我，当初在机场，你到底为什么要哭？”
对面的回应是“咚”的一声坠响。
罗薇薇逃避这个问题的方式是当场睡倒在沙发上。
“……”
“不是，你装的还是真的啊？”
罗薇薇的肩膀轻轻的随呼吸起伏。
“……”
“什么啊，成年人就这样？”
他慢慢的走过去，才刚俯下身酒气便扑面袭来——凭心而论，并不算重，酒香盖不过发香。
犹豫再三，还是轻轻扶住她的腰，双手把她抱起来。
罗薇薇的房卡就堂皇的塞在透明手机壳背面，很显眼。糸师冴替她刷了卡，把她放在床上。
“Buenas noches，坏女人。”
他刻意摆出一张冷酷的脸审视着迅速进入睡眠的罗薇薇，但看着看着就渐渐舒缓下来。
半晌，像是惊异自己竟然会陷入这样的情景，恍然大悟似的晃了晃脑袋，叹口气。
转身，关上灯，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糸师冴是被罗薇薇的电话叫醒的。
“几点了？”他模模糊糊的问。
“也九点了”，罗薇薇说，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不好意思，我喝了酒就容易早醒，一早跑出去办了点事，折腾到现在才回来。”
“总之，你收拾好就下来吧。”
经历过昨晚的事，再见到罗薇薇，糸师冴觉得有点尴尬。
但对方仿佛毫无自觉，还自顾自和他讲着无用的经验：“你提前学到了，以后能喝酒也要少喝，喝酒误事说的就是这样，酒后连着一周都容易冲动行事。”
糸师冴明明白白的对她翻了个白眼。
罗薇薇也不往心里去，她领着糸师冴到酒店后头的停车场。
她按了一下串在手上的钥匙，不远处两盏车灯闪烁两下——一辆银灰色皮卡，丰田海拉克斯。
“哪弄来的？”糸师冴问。
“一早起来上车行租的，怎么样？”
“挺帅的。”糸师冴点头表示肯定。
“那成，走吧。”
“去哪？”
“龙达”，罗薇薇一面先打开副驾，扯了个靠垫扑了两把座椅，然后随手丢到后座上，“我查过了，离这不远，自己开车也就一个多小时。”
她转过身，把手撑在车门框上，对糸师冴说，“我好歹是陪你来过海边了，于情于理，你也该陪我上趟山吧。”
“……”他愣了一会。
“悉听尊便”，他弯腰钻进副驾，罗薇薇替他合上车门。
糸师冴有点发懵，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龙达是座建立在悬崖上的小镇，但那里最出名的，是曾被海明威冠以“奔向浪漫的私奔之城”。
然而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罗薇薇在公路上的表现完全打消了他心中一切关于罗曼蒂克的念头。
头一样，她的车开得飞快。
“……慢点”，眼看着要开始盘山，糸师冴忍不住说。
“你晕吗？”罗薇薇斜睨了他一眼，“没办法，盘山公路是要有点晕的。”
“……”
任凭盘山还是爬坡，喘成这样都是会晕的吧。
罗薇薇还在碎碎的念叨，“等你明年满18，赶紧去把驾照考了，要是开长途也能跟我换换。”
糸师冴坐直了一点，“你决定要签约了？”
“……我考虑考虑。”罗薇薇猛踩一脚油门，糸师冴重新被重力甩回了椅背上。
等到了山上，罗薇薇把车停在游客中心。
“我最好先去办停车过夜证，已经不早了”，她看看表，又抬起头看看糸师冴，“你在这等我，要不要给你买杯喝的？”
“不用”，糸师冴摆摆手，“我又不是小孩子。”
罗薇薇冲他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糸师冴看了一会她的背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叹气，总之暂时把头先抬起来，打算晒一晒山顶的阳光。
抬起头才发现旁边一个高挑瘦削的西班牙老妇人，正半叉着腰看他。
糸师冴回望过去。
对方的态度相当和善，“你们也是圣周来旅行的吗？”
“啊，是…”
“我和我先生也是的”，老妇人突然伸出食指指一指前方，“喏，就在那。”
那位老先生竟然是和罗薇薇一块过来的，老妇人笑笑，对罗薇薇说，“真巧，我正和你男朋友说话呢。”
糸师冴一怔。
罗薇薇的表现倒是相当自然，“是吗，他说我什么坏话了？”
老妇人大概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的小情侣吵架，忙着打圆场，“怎么会，说得都是如何喜欢你呢。”
糸师冴目瞪口呆，“我没……”
罗薇薇笑的花枝乱颤，凑到他耳边起哄，“这话下次该亲口和我说。”
糸师冴轻轻翻了个白眼。
旁边那位老先生突然抬头，对罗薇薇说，“你问的那条上山线路我画出来了。”
他从手中的记事簿上撕下一张纸，递给罗薇薇。
罗薇薇赶紧恭敬的接过来，“太感谢您了。”
“没什么，举手之劳，。”
一旁的老妇人也凑上前来，“说的是我们昨晚走的那条路线吗？”
她向他们补充道，“那条路上景色真的很美，没什么人，很适合两个人一起，看看夕阳。”
罗薇薇问他们，“你们是今天就要走吗？”
“是，我们的行程正好反过来”，老先生说，“我们就是马拉加人，要趁最后一天前赶回家去看游行。”
原来是正统的教徒。
老妇人问，“你们呢，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罗薇薇答，“我们不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我是中国人，他是日本人。”
“噢，那你们岂不是在中场相遇？”
她用的词汇是tro，和足球中场相同的简称。
罗薇薇和糸师冴俱是一愣。
“是啊。”罗薇薇低下头，轻轻笑了笑。
他们挥别了老夫妻，罗薇薇把手一挥，“咱们先去吃饭。”
她选的餐厅也建在悬崖边上，对面能看见龙达的标志性建筑，新桥。
主菜是当地特色的炖牛尾和黑猪脊，但罗薇薇没什么胃口，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从进餐厅起就把碗碟推到一边，趴倒在桌面上休息。
糸师冴食不知味，吃了一会，也把刀叉放下了。
罗薇薇听见响动，抬起头，“你不用管我，我这是早醒的后遗症，但早醒又是喝酒的后遗症……总之还是，喝酒误事！”
“你吃你的，我趴一会就成”，罗薇薇说，“真的，也就是一直坐着才犯困，等一会开始爬山我就又精神了。”
她话是这样说，没过一会却静静地睡着了。
糸师冴没有叫醒她。
他又要了一杯无酒精版的桑格利亚，对着风，慢慢地喝。
酒续了两次，罗薇薇终于悠悠转醒。
“……几点了？”
糸师冴看一眼手机锁屏，“四点半。”
“老天”，罗薇薇顿时睡意全无，“赶紧走，现在还来得及！”
那对老夫妇推荐的是一条土路，不算难走，主要是更接近自然。
群山峭壁之间，风声鹤唳。
眼看眼前一段路被两片褪了色的破布条拉起的路障封死掉，糸师冴停下来，问罗薇薇，“怎么办？”
罗薇二话不说，把破布条掀起来钻了过去。
糸师冴愣了一下，也跟着钻了过去。
再往前走没多久，罗薇薇停下来，“就是这里了。”
总有些风景，要等停下来才能看清。
那是横亘在半山腰的一座矮坪。
糸师冴抬起头，头顶上是高高的新桥，耸入云霄，再往下眼前是一淙泉眼，哗哗的往外吐着水光。
回过头，身后悬崖之下是广袤富饶的平原，远远散着几处人家，红檐白瓦，好像《魔戒》中的霍比人村。
金灿灿的夕阳已经铺洒下来。
罗薇薇平日里一贯缺乏锻炼，此刻已然力竭，索性一屁股在灰土上坐下。
她把手掌撑在身后，闭上眼，仰起头，任由日光落在脸上。
糸师冴也小心翼翼在她身旁坐下。
罗薇薇仍旧闭着眼，“糸师冴。”
“嗯？”
“我是个很重视承诺的人。”
他慢慢的转过去，看着她。
罗薇薇说，“四年前我和我妈发誓，说我死也不回去，一直到今天，我是真的从没回过家。”
“所以我从不轻易承诺”，罗薇薇慢慢的睁开眼睛，“但是今天我想给你一个承诺。”
她转过来，“说真的，不做冠军没意思，我们一起留在这，我送你去一个能拿欧冠的俱乐部，怎么样？”
糸师冴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你要赌就赌这么大吗？”
罗薇薇自嘲的笑笑，“就说你信不信吧？”
糸师冴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他点了点头，很慢，但很郑重。
罗薇薇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灰，她问糸师冴，“你不信什么吧？”
糸师冴摇摇头，“不信。”
“那好，你就在这，对着天地，也给我发个誓，然后我就答应给你干活。”
“你想听什么？”
罗薇薇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无论如何，你会永远相信我。”
糸师冴一怔。
然后他举起三根手指，慢慢地说，“我会永远相信你，无论发生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