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不锻炼骤然被拉练的后果就是被身体反噬。

    三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跑步后遗症，杨野是最轻的，到底年轻底子好，又受过基础训练，恢复得很快。两天连续十圈下来只是喘了些慢了些，完成任务不成问题。

    周舟和夏至是五人里体质最差的，周舟状况稍微好一点，但即便有意识地热身拉伸过，依然无法避免短板，腰酸背痛腿沉走不动路，且这种情况比第一天更明显，每一寸肌肉都酸麻得好像要飞升了。所以这次跑圈的时间反倒比昨天又拉长了许多。

    周舟提前了解过科学锻炼的方法，完美执行只用鼻吸嘴呼的方法，呼气时跑三步，吸气时跑三步，积极抬腿迈步，脚跟先着地再过渡到全脚掌，膝盖脚尖方向一致，手臂自然摆动。前十五分钟尽量保持匀速，再加速五分钟后继续匀速，来回转换——虽然体力跟不上，但姿势足够标准，看得出来准备工作相当充分。

    而夏至，看得出来经过昨天的事儿，她有一股不想认输的倔劲，但无奈体质实在太差了，也不懂怎么跑才能更省力，一路跌跌撞撞狼狈不堪，没两圈就汗透了衣裳。即便这样她都没像昨天那样叫苦，快晕过去了都在咬牙继续跑，实在受不住才会稍微停下休息。

    宴清这次没帮她。夏至累得眼前一阵白一阵黑，漫长的十圈过去，从五点四十硬生生跑到了快八点才结束。

    等到抵达终点，她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起不来了，跟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一样，整个人三魂出窍七魄升天，脸都憋紫了。

    就这样了，她还不忘费劲地出声嘲讽比她先一步跑完的周舟，“……啧，我看这两天……哈……你是……已经做完……呼……这辈子的运动了吧？……呼……”

    周舟也累得够呛，白色碎发全汗湿贴在脸上。她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多走了小半圈帮助顺气，根本不理会对方时不时飘来的友好问候。目光偶尔落在宴清身上，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等到二人终于缓过来了，一直在旁边等候的李教官开口了。

    “周舟，报出每个人跑圈的步数和时间。”

    他问得有些猝不及防，大家都惊讶地望过去，夏至的反应更大，瞪了瞪眼，“谁记这个啊？有什么用？——先说好我可不记得这些东西。”

    没想到周舟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

    “德牧犬4分11秒27，6325步；宴清4分12秒，10721步；李台归32分18秒02,10524步；周舟1小时12分钟41秒，12515步；夏至，1小时47分17秒，15376步。”

    众人，“……”

    李台归对此并无惊讶，又继续问了一个问题，“你从这些数字里看出了什么？”

    夏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

    周舟沉思片刻。

    “李教官警校第二名毕业，从军多年，没有任何违规记录，带过七届新兵，参与七十六次演练，执行不低于四十二次任务，正团职中校，各方面发展均衡，更擅长指挥运营，适合后方坐镇。”

    对于自己的评价，她说得很简略，“我擅长计算，缺点是没有任何前线经验，缺少相关方面的训练了解，没有正面作战能力。优点是过目不忘，学习能力极快，适合后方提供参谋和大数据。”

    “宴清综合体质能力在这里排名第一，有较强的发展潜力，适合出外勤参与一线作战。但缺少系统训练，且没有任何相关基础，没学习过体术技巧和理论。对自己缺少信心，容易被人抓住缺点各个击破，存在隐患。”

    宴清眉梢一动。

    至于夏至……周舟缓缓看向地上坐起来的寸头女孩，对方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那目光很有压迫力，她却依旧波澜不惊。

    “夏至能力有限，只对感染者有效，关键时刻能有出其不意的作用。但体质，情绪，阅历等各方面不适合作为特战成员，存在隐患。”

    她的总结简单又冷酷，把夏至气得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

    大家一惊！

    虽然已经被提前告知过不能无故滥用自己的能力，但鉴于夏至这几天表现出来的性格……心里还真没底。

    就在几人都认为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孩会用能力对抗她看不惯的对手，宴清还很好奇她到底有什么用特殊的力量……结果忍了半晌，夏至愤愤地盯了周舟片刻，冷哼一声，居然又默不作声地一屁股坐了回去，脸色很臭，但意外地没有驳斥她的话。

    “……”

    李台归见扫视一圈，见几人目露惊讶，这才缓缓开口道。

    “之所以让我们五个成为一个团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独特的能力。”

    “周舟夏至跑一辈子圈，都不可能达到第一名和第二名的极限。这就是她们的优势。”

    “但我们学得再多再快，也比不上周舟。感染者的个人能力再强，在夏至面前都不堪一击。”

    宴清有些惊讶地看向寸头女孩，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对方得意地挑了挑眉。这让她不禁越来越好奇了。

    “作为一个团队，我们不需要用自己最擅长的去攀比队伍里最弱项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既然来到这里，我们的目的就是成为战士。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和事是坚不可摧的，每个人都有优缺点。”

    “我们不是在拍电影，没有个人英雄主义。”

    “没有人能让我们成为完美的战士，一个人也拯救不了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但是一群人可以。”

    “如果你们还能记起来为什么来到这儿，怎么来到这儿……我希望你们也能记住一句话：协作，才能一个队伍能够生存的基础。”

    “这不是希望，而是必须。”

    “因为我们出去以后，面对的每一个敌人，都只会越来越强大。独狼死，群狼活。”

    ……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回忆，大家脸色都露出很微妙的神色。

    只有夏至在一片静寂中不服气地开口了。

    “大道理谁不懂啊李教官，”她嗤了一声，“这里的哪个不是高危人物？不是经历了生生死死才被送进来的？——与其说这些没用的空话大话，给我们画饼，不如来点切实际的管用。”

    就在大家对她行注目礼，以为她又要闹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要求时——

    “……反正你们也不让我回去看哥哥，那放半天假，应该不过分吧？”

    “我不管你答不答应，反正我是真的一步都走不动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一副任谁都拉不走稳如泰山的样子。

    她这一会儿讲道理一会儿不讲道理的，把教官都整得有些无语。

    就在这时，宴清霍地露出一个头，微笑道，“需要帮忙吗？”

    夏至直接弹射起步，从地上一跃而起，慌忙后退两步，强撑着保持镇定道，“……不、不用了，我挺好，我能自己走回去。”

    说完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李台归虽然看着严肃刻板，不近人情，倒是意外地好说话，“想休息也可以。但是从今天下午两点开始，以后每天早上下午都要准点到这里训练。”

    “我们时间紧迫，每耽误一天，外面就有可能发生更多无法控制的改变。”

    “我想我们都很清楚，不是所有的改变都是好的。很多人需要我们的帮助。”

    这句话让夏至面色微微一变，罕见地没有继续再跳起来嚷嚷，而且选择了沉默。

    宴清忍不住打量这个中年男人，开始有些回过味来了。

    虽然每一次交锋这位高大内敛的军官看上去都没占到好处，被一个小自己几十岁的人驳了面子——但每次双方博弈之后的结果，都能让夏至这种难搞的刺头不知不觉走向某种既定的路线……看似处处退让，但实际事儿是一点没耽误。

    宴清收回目光，看着夏至咬牙切齿怒目而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突然就对以后的生活开始有了更多期待。

    ……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出于某种奇怪的预感，一向只有杨野五倍饭量的宴清，这次在食堂多打了两勺米饭。

    而这个奇怪的预感在下午的训练得到了证实。

    “——你让我们爬这个玩意儿？！”

    夏至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来了。

    大家的表情都有些难言——实在是这次的考验，有些过于出乎意料了。

    李台归把他们带到了一片泥土地，而仿佛下了三天三夜暴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铺着大约二十几米长宽的低矮网。网离地面的高度不超过三十五公分，目测只能容一个人紧贴在地，匍匐而过。

    这就算了——网上还挂着夹杂红红白白浓腥滴血的碎肉，还能看到苍蝇嗡嗡落在皮肉翻卷的组织上。整个泥地就好像一个残破不堪的捕猎场，腥气熏天，臭不可闻。

    宴清一进来就差点被熏了个仰倒。旁边的妞妞更是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堪堪停住。

    杨野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的正常，只是有些惊讶。周舟一如既往的眼神都没动一下。

    夏至一看到这个场面，面色一白，连连后退几步，看那表情显而易见地就要崩溃了。

    “我一个非体力变异的，为什么每天都要面对这种东西啊？！李教官，你是不是在针对我？！你不知道我的资料里写着我重度晕血吗！！”

    “现在知道了。”李台归面色不动，“不要以为战场都像你的脸一样干净。最安全的堡垒也会被攻破，你们的每一个队友，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抓住，被折磨，被绞碎。脑浆崩裂，血肉横飞。”

    “敌人不会管你晕不晕血。到时候你要像现在一样吐出来，还是忍着，想办法去救人？”

    夏至脸色很难看。以至于宴清都有点可怜这个女孩了——迄今为止每一个训练，都是在对方的死穴上蹦迪。

    她自小就爱干净，更别提被奶奶养大的杨野，看上去就有洁癖的周舟。这对于普通人的心理生理来说都是极大的挑战。

    “50秒时间，必须到达终点。”李台归毫不留情地定下这个残酷的数字，“直到最后一个人合格通过，这个训练才会结束。”

    50秒，二十来米的距离，这么泥泞脏乱的地面，低矮而布满残肢肉渣的网，连宴清都不好发挥，更何况体力废夏至。又是一个漫长而折磨的训练。

    最先动身的是杨野。

    小姑娘年纪不大胆气不小，脱了外套直接趴着就爬进了网。宴清心里有点欣慰，立刻紧随其后。周舟解掉自己的马尾辫，小心翼翼地踩进泥坑，绵软潮湿的感觉让她皱了皱眉，裤腿沾上的泥巴更是让人眉心打结，但她还是一脚迈了进来。

    李台归看了夏至一眼，也果断跟了上去。

    寸头女孩站在原地片刻，咬咬牙，最后还是忍着生理不适，闭了闭眼，狠心脱了外套丢在一边，还是没忍住一脸嫌弃地下了泥地。

    初冬的泥地很冰，黏糊糊粘在身上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更别提扑鼻而来的浓腥味儿，熏得人几乎要厥过去，仿佛置身一个绞肉机屠宰场，有湿淋淋油乎乎软绵绵的东西贴着额头划过，流下暗红色充满铁锈味儿的液体。

    每个人进来之前都是白白净净的，没爬几步就满身泥巴，头发脏乱，脸颊染血，浑身凌乱不堪。过于低矮的空间让人直不起腰无法发力，只能靠双手双脚和核心力量去慢慢挪动，尽量避开那些恶心的碎肉块。

    但贴地过于近又会让整张脸都不可避免地埋进泥里，稍微抬高一点都会碰到头顶的网阻碍爬行……总而言之什么姿势都不舒服，就算已经不顾面子四肢并用，像只青蛙一样在泥地里往前一窜一窜，都没有办法在50秒内到达终点。

    这次第一个过关的反而是杨野。她瘦又灵活，虽然最后成绩也没及格，但一分十二秒相对其他人来说已经很厉害了。其次是周舟，她爬得狼狈但很快掌握了用力技巧，虽然一路都是眉头紧皱的模样，但完全不介意自己一头白发染上泥泞，手脚并用姿势轻巧，很快第二个到达了重点。

    李台归是第三个。这种训练对他而言只是复建，没什么难度。第四个则是宴清。

    她的个子只比一米八的教官矮一点，反而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不易发挥，显得束手束脚。稍微用点力直起身能直接把网撑断，因此显得很局促。她几乎是把自己埋到泥里硬滑出来的。

    夏至就更惨了。刚爬进去一抬头就是血淋淋的内脏，眼一翻当场就要晕过去。如果不是在晕过去之前余光瞥见了周舟刚从网里出来正望向自己，恐怕就要成为有史以来被泥活埋的第一人了。

    争什么都得争口气……夏至咬咬牙，眼不见为净，直接低头任由脸颊贴近泥土，极其费劲地龟速往前挪动。黏答答湿乎乎的感觉着实令人不适，血腥味在鼻腔里挥之不去。她强忍住恶心反胃干脆摒弃了所有外界的影响，一门心思往前滑，就算姿势滑稽可笑也管不着了，最终以两分钟十六秒的成绩抵达终点。

    大家站在一旁面面相觑，每个人都灰头土脸浑身湿透沾满泥巴的妈见打模样，看上去狼狈极了。

    在场五个人只有李教官成绩合格。意料之中。

    他记下每个人的成绩，接着在众人齐齐注视之中，毫不留情地开口，“明天两点，继续训练。”

    “什么时候全部合格，什么时候进行下一项。”

    队伍里顿时一片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