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好像亲自体会到了小说中才有的情节,最危急的时刻被激发出了巨大潜力,成就小人物逆袭越级打败强大怪物、天降神兵拯救众人的喜闻乐见的剧情。

    ——所有人在开始都这么想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尤其当其中一个还来自己方队伍的时候,只要能帮忙抵挡眼前的危机,不论祂之前形态如何狰狞,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面容可亲了。

    尤其是,和这长着八条触手形销骨立的怪物相比,通体乳白四肢完整、大部分还保留着类人特征的变异体在观感上就令人更容易接受。

    虽然表象显得柔弱无害缺少攻击性,不像触手怪物那样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捕食者的特性,能轻易激发骨子里的恐惧。但显然触手怪物对这个敌人颇具忌惮——它一转之前肆意嚣张的攻势,动作显而易见变得谨慎而防备,其中一个触手被对方捏爆后痛呼一声其他猛然回缩,在空中不安地摆动试探,节肢不断点地发出富有规律的嗒嗒声,一时之间不敢继续进攻。

    趁此空隙,不少幸存者连滚带爬地跑了祂身后,甚至有的在反应过来之后马上举起枪,枪.口对上了祂的背影——

    江妈妈看到这一幕,发出撕心裂肺地大喊,“别伤她!——”

    砰的一声,子弹射出枪.膛,快得看不见残影。

    ——然而它的目标却不是白色怪物。

    其中一条触手被打中,溅出零星暗红色碎肉,整个肉瘤花苞都发出嘶嘶疼的尖啸,猛然张开叶片朝众人露出满嘴倒钩,宛如食人花绽开爪牙。人类似乎听不到尖啸声,但对白色怪物显而易见能产生剧烈反应,只见祂身体微微一佝,低下头,似乎多有不适,连大敌当前的防御姿态都无法维护了。

    就在这个时候,触手怪物忽然发起进攻,一跃而上!趁着对手被干扰凝滞的间隙,剩余的七条触手如箭般死死刺进祂的身体!

    江妈妈的哀恸声震耳欲聋,就连抱着她的年轻男人都停住了脚步,面露不忍。

    然而在突袭结束的那一刻,那颗人头脸上却露出惊愣的表情。

    以往它的触手是无坚不摧的利器,人类的血肉之躯在它眼里不过是可以轻易撕裂的脆弱玩具,连骨头都可以碾碎,细密锋利的倒钩更是能一瞬间如同绞肉机般吞噬比它强大很多的同类躯体,破开它们的表壳,如蜘蛛将口器注入猎物体内,活生生吸光那甘甜鲜美、澎湃涌动的汁液——

    然后这一次,它无往不利的武器惨遭滑铁卢。

    像是柔软的手指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猛然戳上坚硬的墙壁,墙自岿然不动,却能听见骨头断裂的脆响——没有保留的力道让肉瘤花苞直接被撞得一个反弹,触手有十几秒都处于无力发软的状态,连叶片都张不开了,两边摇摆晕乎乎的不知身在何处。

    它远远低估了对手躯体的强度,这一次的失败让那张僵硬的人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可它还来不及撤退,恐惧的神经反应尚未传达至触手,无法及时回防——有很轻的风声擦过耳畔,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鸽子般纵略至它身后,紧接着身体一沉,凉凉的东西碰到了它的脖子,然后就是咔啦的脆响,甚至来不及产生疼痛感,视角猛然天旋地转,入目所及就只有微微露白的天空,以及凝滞几秒后轰然倒塌的身躯。

    黑暗来得如此之快,它灰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永久地闭上了。

    头颅孤零零地丢弃在地上,旁边躺着逐渐瘫软下去的庞大尸体。

    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一幕,瞪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战斗结束的剪影。

    离得最近的徐栩看得最清楚。

    祂的动作快得超越人类,在一瞬间跳到了怪物脑后,一只手如尖刀没入黄油般畅通无阻,五指并拢收紧化为手刀往前一刺,直接破开怪物脖颈后面的表皮扎进里面柔软的肌肉组织,手指握住成拳,然后往外面用力一扯——连着惨白脊椎,以及须足全部刺进脊椎和血肉融为一体的透明长虫,扯带着几个血呼啦擦的内脏,全部从血洞里被硬生生地掏了出来——

    触手瞬间软了下去。那颗头颅也仿佛失去了支撑,咕噜噜从残躯上滚了下来,露出里面被完全吃空只剩表皮和残余组织的头骨。

    一场极其粗暴而迅捷的战斗,绝顶的力量碾压,连还手都显得多余无力。

    如此的血腥,残忍,冷酷,顶级掠食者对渺小弱者的蔑视和睥睨。在几秒内结束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后,祂将那红白相间血肉模糊的长条物丢了出去,轻轻甩干净手上的血渍,甚至都没多看尸体一眼。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静默无声。

    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祂终于缓缓转过身,抬起眼,看向众人。

    这一刻,连江妈妈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浮现恐惧。

    那张脸如此陌生,祂的表情如此陌生,注视她们的眼神就像农场主看着笼子里的鸡,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清晰地认识到,祂已经不再是那个情绪内敛,性格懒散而倔强的“宴清”了。好像所有昨日种种都已消失不见,属于人的一切感性记忆都被那双充满渴望与狩猎本能的黑瞳孔所吞噬——也许普通人宴清早就已经死在那个废墟里,爬出来了一个披着类她外壳的嗜血怪物,只是她们从来不愿承认。

    祂看着他们的眼神,和那怪物一模一样。可祂更快,更安静,更强大。

    ——祂不是什么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祂是敌人本身。

    面对这样的注视,就连逃跑的想法都没有了。

    祂缓缓扫视过众人,仿佛在逡巡猎场。

    就在这时,凝气屏息的众人情不自禁地看向了祂后方,江妈妈更是瞪大眼,声音卡在喉咙里,“清……”

    “小心!”

    一个声音突兀地打破死寂。

    刷!出其不意从身后偷袭的一条触手连同花苞和茎身一起被斩断,在地上抽搐两下,彻底安静下来。

    祂收回身侧细长的副肢,朝出声提醒的男人望去。

    刚松口气的徐栩一对上那双眼睛,表情立马就僵住了。

    “清清……”

    低弱到近乎喃喃的女声,仿佛是在询问。

    “你还是我的清清吗?……”

    祂似乎是因为这个声音微微愣了一下,陷入罕见的恍惚。

    徐栩见白色怪物不动作,他尽量小心翼翼不引起对方注意,勉强支撑起身体,忍着脚踝的剧痛,一瘸一拐蹑手蹑脚地朝外挪去。

    他的行为就像触动猎杀开关的按钮,原本沉默的白色怪物被逃跑的猎物于瞬间激发动态本能,直接一跃而起刹那间就冲到了他的身后,伸出手就掐住了他的后脖颈——

    “清清!不要!”江女士不顾年轻男人的阻拦,情急之下想都没想就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臂!

    骤然逼近的活物气息让祂整个人都躬起了背,肌肉下意识绷紧,像一条受到惊扰露出獠牙的蛇。然而不知为何祂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动攻击,像对待触手怪物那样毫不留情地捏碎对方的脊椎,祂甚至条件反射般地微微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躲避什么,然而对方不依不饶地扑了过来,无所畏惧一样抱住了祂僵硬的手臂,人体的温度没有间隙地贴了上来,融化坚冰般的暖意。

    祂一震,下意识松开了手指。

    徐栩立刻呛咳着摔倒在地,脸憋得通红,脖子上慢慢浮现一道骇人的紫色淤痕。

    “徐队!”

    救江妈妈的小伙子马上冲过来扶住了他,满脸担忧。徐栩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大碍,年轻男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大喊一声,“别开枪!”

    身后几位端着枪的同伴手指已经握上扳机,闻言有些犹豫地松了松食指,却仍然没有放下。

    但是白色怪物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些潜在的危机。祂愣愣地看着抱住自己手臂的人类,在对方流泪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张面目狰狞,惨白冷漠的脸上,镶嵌着一双野兽般的金黑瞳孔。

    祂定定地看着对方片刻,不知道为什么,徐栩居然能从那非人的奇异面庞上,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悲哀的情绪,明明祂连完整的五官都没有,可就是让人莫名的心里发紧。

    祂缓缓抬头,看向更远处朝这里观望的小队成员。

    他们眼里是如出一辙的惊诧,恐惧。赵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白色怪物又看向旁边的杨野。女孩的表情很复杂,害怕,解脱,担忧,或者别的什么,这让她年轻的脸上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早熟。

    所有人都面朝着自己,有的握着手里的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着祂。所有人都没有出声,紧绷的脸上饱含恐惧,如临大敌。祂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孤独得像被遗弃的雕像。

    白色怪物低下头,看着自己惨白的双手,和身侧昆虫般锋锐细长的异肢。祂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脸。

    江妈妈意识到了什么,手臂一紧,连忙开口,“清清!没事的,妈妈带你去——”

    话音未落,白色怪物突然抬起头望向她,她的话语立刻就卡在了嘴里。

    面对那双非我族类的眼睛,即便是血缘相连的至亲,也不可抑制地心生恐惧,生理上的细微反应通过表情.事无巨细地浮现到了脸上。

    祂静静地注视她片刻,最终垂下眼,轻轻拂开对方不自觉松开的手,转身离去。

    她的速度很快,走的无声又安静。江妈妈回想起临走时祂望着自己的眼神,忽然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痛,她捂住前胸踉跄着就要追过去,却被徐栩拉住。

    “别去了,阿姨。”男人望着那消失在道路丛林后的身影,目光很复杂,“我们都追不上的。”

    “清清啊!”江妈妈眼见女儿毫不犹豫地离去,终于忍不住软倒在地,痛哭出声,“你别留下妈妈,我错了,你别留下妈妈一个人……”

    她只要一想起对方在察觉到她情绪那一刻无声低垂的头颅,和推开自己时那轻且坚决的手指,她就心痛欲死,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对女儿的不够信任,恨以往错过和误会的一切,恨不得当场死了就好了。

    她一定是失望了,对自己失望了……为了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她从鬼门关爬上来,在对自己的变化都一无所知懵懵懂懂的时候,仍然不顾一切地保护她。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和他们所见过的那些变异的怪物相比,她安静得几乎让江妈妈都忘记了她的异常。她总是心存侥幸,想着只要不被发现,她们就能一直这样当做无事发生般继续一起生活下去,直到找到解决办法。她把宴清打扮成正常人模样,想要尽力融入同类集体,甚至尽力忽视那些细微之处的改变……她总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她的女儿只是模样有些变了而已,慢慢地大家总会接受的。

    江宁的骤然离去是一道不可触碰的疤痕。她不曾提过,粉饰太平,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伤口。她用尽一切能想到的方法,想保护这个仅剩的女儿,却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也许祂不怕子弹,不怕同类的攻击,不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唯独忍受不了自己妈妈泄露出的哪怕一丁点儿的恐惧。

    那一瞬间如利刺扎进祂的胸腔,她甚至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这才是真正让江女士无法承受的地方。

    她瘫倒在地,望着白色怪物离去的地方,失魂落魄,喃喃自语,“妈妈不是故意的……清清……”

    旁边的男人闻言沉思片刻,语气冷静地开口道,“她是阿姨女儿的话,倒是不用太担心。”

    因为脖子受外力袭击,声带有些损伤,徐栩的声音嘶哑到微微变音,但他的表情却十足镇定,奇异地安抚到了这位伤心的母亲。

    “我看您的女儿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她看上去还保有自己的意识,这很难得。”

    “而且我有一个预感。”

    “如果您在这,我觉得或早或晚,她总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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